大祸!郡主出事了 七
青离这回真是气得不轻,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天快亮了,才刚有了点睡意,可气的是,此刻隔壁住的几个女工又早起唠起嗑来,那声音在静悄悄的清晨格外往人耳朵里钻。
“听说费大户的事没?”“啥子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他家那小姐的事啊。”“他家小姐?听说如花似玉的,可惜高不成低不就,虚岁都二十了,还没嫁出去。”
“嘿,这是哪年的老皇历了。他家小姐最近没了,发殡队伍排了半里路呢。”“没了?那也是报应,听说他家那些钱啊,跟流寇大有关系呢。”
“吓!这可不敢胡说。”“怕啥,又没人听见。”
青离在一边相当窝火:我都快被吵死了,居然还说没人听见?正恼着,突然又一个女高音神秘兮兮地加入对话:“我听说啊,他家小姐是叫人娶了鬼亲!”“怎么讲?”前两个异口同声地问。
“我有个姨妈在费府当差,说是棺材下地时给摔开了,里头根本没人,那还不是叫鬼王娶去了?”“啊?后来呢?”
“做了场法事消灾呗,还能怎样——不过你们可别到处去说,费府对这事口风紧着呢。”青离暗笑,自己都说了还不让别人说出去,这些长舌妇啊。
不过她对这鬼亲之事倒是来了兴趣,支起耳朵想要听下去。
没想到,灌进她耳朵的是另一边传来的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百灵郡主的房门大开着,一个侍女发着抖站在那里,一手伸出,直直指向窗外,面容因惊恐扭曲得不成样子。青离顺着她的手看去,整个面孔顿时蒙上一层死灰——就见郡主脖子上套着绳结,身体像一枚用蛛丝挂在树枝上的虫茧,正在大珙桐的一根粗枝上无根地飘荡,脸上眼鼓舌伸,不知何故又好像沾有泥土,死状惨淡可怖。
天翔、云舒闻声赶到,看到这一切的同时,腿都晃了两晃——他们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郡主的命是一定要用血来抵换的,如此才能平息安顺土司的愤怒,以及接下来可能接踵而至的争端。
“你们昨夜都在哪里!怎么会这样的?一个个都活够了?”天翔狂怒地向几位百灵的贴身侍女吼道。侍女们顿时慌成一团。
青离大概听明白了事情原委:昨夜郡主不知何事发怒,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房中,侍女们怕挨打受骂,哪敢靠近,直到今早,估摸郡主应该消气了,早上又需要人伺候,这才怂恿了一个胆大伶俐的,大着胆子过去,没想到,推开虚掩的门,见到的就是这种景象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通知哪里便只能通知哪里了……不久,地方总督赶来,第一件事当然还是调查死因。“是自尽。”天翔上前禀告道。“何以见得?”
天翔解释了三点,第一,昨夜他和云舒安排了三班护卫,在客栈外围四周,以及二楼、三楼的走廊上来回巡视,不可能有闲杂人等进入客栈,也不可能有人从郡主的房门大摇大摆进入而不被发现;第二,据天翔调查,郡主昨日傍晚派下人去跟店中掌柜要了一根极长的绳子,当时掌柜还问她想干什么,但跑腿侍女也不知情;第三,屋中的任何东西都完好无损,财物也没丢失,可见不是图财杀人。于是看来,只有自尽能说得通。
房中真的没少东西么?青离环视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究竟是何处。但堂堂郡主,马上就要成亲了,为何自尽呢?这自然不止是总督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天翔略一迟疑,沉声道:“这个,下官方才问过郡主随行之人,知道了郡主在家时的一些传闻……”总督皱起了眉头,猜到这传闻的内容大概颇为不雅,但事已至此,少不得刨根问底。
于是那名为穆塔的清秀医官出列下跪,结结巴巴地禀告道:“小人听、听说,郡主与族里一个猎手从小一起长大……土司大人要将她嫁入中原,她在家哭了三天……后来,还是拗不过……”
这似乎是个可以被接受的答案,然而在众人准备接受它之前,一直没说话的云舒突然冒出一句:“哥,你知道的,她不是自杀……”
“沈云舒!”天翔咬牙切齿地低吼。“死,跟死得再惨点,也没啥大区别吧。”云舒的神情有些痛苦,但还是强撑着笑道。
青离一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即使一定要拿谁给郡主抵命,从常理推断,如果百灵是自杀,比起被人谋杀,护卫的责任当然会小上一些,于是天翔如同一贯那样,正在做趋利避害的最大努力;云舒在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也如同一贯那样,决定贯彻自己所认为的真理,即使要用鲜血作为代价……
她开始很后悔跟云舒生气了,因为这实在太自找苦吃……就算你气死了,他恐怕也不会改变分毫……
“如果郡主是自杀身亡,根本没从三楼下去,身上为何会沾染到地面才有的泥土?”云舒继续道。“我不跟你深究这个——那你如何解释我以上说的三点?”天翔也知道云舒的脾气,看来非要在总督面前驳倒他才行了。
“外人没办法进来,走廊上也有人巡视,但……有没可能是客栈里头的人,沿着树爬上来,翻进窗户杀人?”
“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天翔指着那棵珙桐道,“你看好了,此树高直,中间那段别说枝丫,连个节疤都少,你去试试看能爬得上来么?”
“直接爬怕是不行,但若有人递下绳子,再借树干,自然轻而易举。”
天翔的脸色有些白了:“你说是郡主自己引狼入室?”
“如果不是自杀,房中又无打斗痕迹,一定是熟人所为。”云舒答道。“可谁要杀她?郡主死了,这里谁都好不了。”总督插上一句。
“那正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郡主不死,对那凶犯只怕更有百害。”云舒语气渐渐坚定起来,沉吟一下道,“属下大胆,想请稳婆为郡主验尸……”
“启禀大人,这位死者已有两个月身孕。”“此话当真?若有差池,仔细你的脑袋!”总督是武官出身,吹胡子瞪眼地喝问道。
“老身不敢。”稳婆不知死者身份,但看这阵势已经明白不是普通人,吓得叩头如捣蒜。“下去吧!”总督不无佩服地看了云舒一眼,立即将闲杂人等屏退,不使丑闻外泄。此刻,屋内只有沈家兄弟二人、总督,连青离共是四个。
“叫那医官进来吧。”云舒沉声道。穆塔被召入,青离注意到,他虽然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底还是滑过一丝恐慌。
“大胆奴才,可知罪么!”总督雄赳赳地一拍桌子,喝道。“属下不知何罪之有啊。”穆塔笑着,但显得极不自然,本来清秀的脸孔由于紧张而有些变形。“好个不知何罪!诱骗郡主,暗结珠胎,已是十恶不赦,还竟敢用心歹毒,杀人灭口,还要本官一一说明么?”尽管总督也不知凶徒的作案手法到底如何,这套喝问倒依然极其有力。
“小人实是不知大人在说什么,望大人明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总督负责演完他的红脸部分,看向云舒,将具体的案情细节交给他。
云舒顺利接棒:“百灵郡主年幼不谙世事,想必是你借医官身份接近于她,渐成私情!你本以为这是攀上高枝的好机会,不想安顺土司决意送郡主到中原和亲,反让这场孽情变成你的催命符。
“中原礼教严格,极为看重女子的贞节,但郡主怎么说都是土司的女儿,被发现失贞至多不得宠罢了,并没有性命之虞——但惹下风流债的男子,要是给人查出来,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本来也许你还想看看情况,借机行事,但昨日给郡主把脉后,你发现她珠胎暗结,不做个了结已经不行。于是你潜入郡主房中,将其勒死,悬于树枝之上。”“等等,大人!”穆塔大叫起来,“客栈外围以及走廊上都是侍卫,这可是大人亲口说的,小人住在二楼,怎么能潜入郡主房中而不被发现呢?”
“这个我先前已经说过,郡主既然与你有私,安排你所住的房间正在其下,她从自己房中坠下绳子,你系在腰上,再借助大树树干,自然能够轻易从二楼爬上三楼。”
“可若如同大人所说,小人又如何回到自己房间呢?飞下来的?跳下来的?反正爬是爬不下来的,那树干那样滑。”
“你可听过‘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云舒看着这狡辩之徒,一字一顿道,“想下去并非难事,你先将绳子的一段系着郡主的尸体,沿着树小心缒下——所以尸体上便沾上了地上的尘土——再将绳子绕过树枝,一端系在自己腰上,便如吊桶打水般,一升一降。然后你抓住时机跳入自己窗口,将绳子从身上解下,系成绳套绑在树干上。
“由于尸体的重量,绳套自然会被拉高,直到被树冠卡住才停,由于此树枝繁叶茂,此时已没人能看清、也没人会注意绳索的结处。但若我们现在派人去查,相信必能在树干上发现一个绳套,这也就是死者并非自杀的铁证!”
穆塔的额头渗出汗来,但嘴上仍然硬挺:“这、这些,不过都是大人的推想,大人可有什么证据说明此事跟小人有关呢?”“你身为随行医官,昨日给郡主把脉,居然连孕症也看不出来?还不是刻意隐瞒,意图灭口?”
“我当大人要说什么呢,”狡猾的笑容重回穆塔脸上,“小人也是刚从大人那里知道郡主有孕啊。俗话说,哪个医生手下没几个冤死鬼,一时误诊,大人可以治小人学艺不精之罪,可要说小人杀人,未免不够分量吧?”云舒一惊,因为以往都是站着断案不腰疼,这次自己完全被连累于其中,思维自然不免有些不周之处,前面说的都好,可这最后的证据,确实太薄弱了些。
正语塞间,天翔插话了。他此时已判断此事怕是要被追查到底了,于是决定抢先一步,揭破真相,争取到主动权:“自作聪明的奴才,还胆敢兀自狡赖,不知已经留下如山的铁证了——总督大人,请命店家取最大的秤来!”穆塔顿时面如土色。
须臾,铁秤送到,本是客栈用于称量牲畜的,量程两百余斤,称两个人自是不成问题。称量结果,郡主七十斤(古代一斤合十六两,折合现代一百一十二斤),医官六十七斤(约合现代一百零七斤)。也就是说,用吊桶打水的原理,穆塔是没办法将郡主升上来的!
可这表面上似乎利于医官的推断,却反而令他汗如雨下。
“人们先入为主,认为男人比女人重,想必穆塔在制定计划时,也是这么想的。”天翔咄咄逼人道,“不意郡主孕后发福,医官又天生瘦弱,在将人杀死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下不去。
“这是个意外,但情况又不容久拖,于是凶手急中生智,抱起房中一件五六斤重的物事,这才下到二楼——所以,刚才我说房中并未缺少任何东西,此时却发现,少了一件很显眼的物件!”
“那个狼牙金瓜锤!”青离一下反应过来,叫了起来。虽然若是榴莲有灵,大概会很恼火这个名字……“没错!”天翔振声道,“由于事出意外,又找不到机会处理,那东西一定还在凶犯房中。方才我去问了客栈老板,贡品珍稀,都是一个房间一个,而侍女作证,昨晚还看见郡主房中有的,今日若是移到他人房内,只怕很难说清你夜里去了哪里吧?”
穆塔身形晃了两晃,嘴张了几下,还想狡辩:“这……这……”“这你个头!”伴着愤怒的一声,一拳猛地落到他脸上,他整个人顿时被打飞了出去。“虽然朝廷公差不该揍人,但这家伙杀妻灭子,禽兽不如,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云舒看着青离大张的嘴,解释道。
“以前撞到更可恶的你也没这样啊……”“这不是我最后一个案子了么?”
青离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力从身下升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虽然从郡主一死,她就知道事情严重,但刚才兄弟俩严丝合缝的推断分析让她几乎产生了幻觉,以为此刻就跟平时一样,是几人聚在一起,开心也好,烦恼也罢,解决各种难题,洗冤决狱,除暴安良。
然而这轻轻的一句,让她真的意识到,就在眼前,就在眼前,云舒真的要离开了;她所想争取的一切,就要离开了……似乎老天爷将幸福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收了起来。
总督拍了拍兄弟俩的后背,顾及面子地没给他们戴任何镣铐,但事情的结果却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两人被暂时限制了自由,整个事件用加急函件呈报天听,等候圣上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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