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马季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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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丝”马季 3

  

    (四)“蛛丝”马季

    六月初一。梁震维站在擂台上已经不知多久,南林剑派的几个弟子,没有一个能在自己手下走过五招以上。聒噪的看客催促着南林剑派上些中用的人,南林剑派的掌门霍东磊看着自己刚刚从擂台上滚落的爱徒,不禁长叹一口气,他本就黝黑的脸在满场的倒彩声中又难看了几分。

    正午的阳光正灼灼地洒在梁震维身上,梁震维不喜欢站在阳光下,更不喜欢站在观众面前,兴奋嘶吼着的看客让他觉得自己像只斗鸡。梁震维看见坐在右首太师椅上的师父正朝自己微微颔首,他背后一脸骄傲的二师兄把手中那杆绣着“刘”字的帅旗摇得迎风飘扬。

    原来师父姓刘。

    坐在正中的青年人身着锦纹黄袍,微有些发福的脸上挂着一团和气。二师兄说他是衡山派俗家弟子中数得上号的高手——马季,一手衡山剑法使得绵密无匹,江湖上人称“蛛丝马季”。师父这次将他请来,摆明就是对梁震维信心十足。

    马季见场下聒噪不止,扭过头去朝南林剑派的掌门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站起身来,拿他那对眯成缝的眼睛朝场内众人一扫,整个校场便安静了下来。

    “刘兄高徒技压众人,南林剑派霍掌门也无异议,我想今日……”

    “我还没打够。”梁震维突然插口道。

    场内的众人俱是一愣,可一愣过后便是山呼海啸的彩声:“好啊!南林派再出人啊!”

    场上的人没打够,场下的人又怎么能看够。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霍东磊”,突然就将整个校场搅得沸腾起来。

    “霍东磊!霍东磊!霍东磊!”没错,这霍东磊便是南林剑派掌门人的名字。

    霍东磊紧咬的牙关把脸上的赘肉绷得跳动起来,他何尝不想上去教训一下这个狂妄小子,可他不能。原因很简单,他不是梁震维的对手。

    马季也不想让霍东磊太过难堪,他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乡亲们,霍掌门成名已久,又岂能与这小辈一般见识。”场下的看客似乎并不买账,声浪一拨大过一拨。

    马季见霍东磊面罩寒霜,而梁震维却一点不懂为人之道,只直挺挺地站在擂台上,就像扎根于泥土的白榆树,风吹不动、雨打不摇。马季为人谦和,他虽与霍东磊无亲无故,但也看不惯梁震维的傲气,他心中主意已定,清啸一声道:“少年人,你若求一败,又有何难?”

    马季长剑出鞘,身形一拔,便立在了擂台之上。刘师父见状惊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马季长剑斜指,笑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叔,我便让你十招。”

    梁震维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必,我也想看看真正的衡山剑法。”

    马季不想他口气如此狂妄,点了点头:“那便尽如你意,出招吧。”

    从师父传给自己这套衡山绵剑开始,已有数月。梁震维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剑握得紧些,他有过很多猎物,而现在面对他的人,是他今生第一个对手。

    梁震维斜眼去看台下满面焦急的师父和众师兄,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声:“来了。”说着便突地挺剑一刺,直朝马季的喉咙钉去。他剑走锋锐,浑身的肌肉早已绷成一根弦,而这一出手,更是如脱了弓弦的箭,割裂了所有的过去,只剩孤胆般一往无前。

    马季摇了摇头。梁震维的判断是对的,他此前连败南林弟子时所用的衡山剑法,在马季这个浸淫一生的行家看来,不过是邯郸学步、有形无意,可一味求快就是对的么?

    马季身子微侧,长剑一环,震开梁震维的剑招。梁震维长剑一荡,却又如暴风骤雨般一招招地继续朝马季攻去,根本不想给他缓手的机会,似乎怕他一反击,自己便再无应对之策。

    只是梁震维,也没有给自己缓手的机会。

    “师父,震维的剑法和我们,似乎不太一样啊。”二师兄见梁震维的剑路和他平日所修大相径庭,不禁问道。

    刘师傅眉间紧锁,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梁震维的剑招不仅与衡山剑法相左,甚至和他在拜师之前的剑势也大不一样了,那时他的剑奇僻而锋锐。此刻梁震维的剑,却是怒的,像是孤坐于一舟之内,面对滔天巨浪时那种无所凭藉、无计可施的怒,那是怯懦的怒。

    而马季的剑却是柔软的,不是那种懒倦的软,而是绵密如水的柔,像是抽丝剥茧般一层层地吹去梁震维剑锋上的怒。等那剑上的刚硬禁不住蛛网的纠缠时,马季剑上的柔,便剥出了被愤怒包裹的怯懦。

    二师兄额头上的汗滴滚滚而下,他自然不相信梁震维能赢过在师父眼中都如天神一般的衡山剑客,却也不信梁震维会败得如此无力。

    只听刘师父嘴里喃喃地叫一声:“坏了。”二师兄的太阳穴突地一跳,便见马季荡开了梁震维的长剑,然后手腕一抖,剑脊在梁震维大腿内侧一抽,梁震维便单膝跪倒在地上。

    人群中的喝彩声在梁震维单膝倒地的一瞬间沸腾到了极点,霍东磊的脸上也露出一种怪异的快乐。这本是与他无关的一战,却像邻居家小孩手中漂亮的木马被砸烂,虽然这木马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但至少对方再也没有可以炫耀的玩具了。

    “你若用衡山剑,也许不会败得如此之惨。”马季站在梁震维的面前,话中还带着一点赞许。

    梁震维揉了揉被剑脊抽得有些发青的大腿,笑着说道:“无妨,这衡山剑跟我的性子不太合,所以还真得看看别人是怎么用的。”随即一拱手,“多谢了。”

    马季看他面上一片洒脱,倒是有些欣赏起梁震维了:“学到东西了?”

    梁震维双目微闭似在回想,他沉默良久慢慢双目再睁,面上一片宁和笼罩,幽幽说道:“学到了。”

    马季眉毛一扬,笑道:“学够了么?要不,再试试?”

    “不了。”梁震维拍拍身上的土,笑道,“再来你就该输了。”

    整个校场哄地一下爆起了笑声,连刘师傅的脸上都是一片绯红。

    “哦?”马季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那我还真得讨教一二了。”

    梁震维双目一亮:“那就再试试。”随后,他双目微闭,似乎默默调息。

    马季见他双肩微挑,两臂却松弛下垂,全身肌肉时紧时松,仅这一个架势,便尽得衡山剑法中的“冲虚”之意,马季心中猛地一惊:这小子竟然藏拙!

    梁震维双目斗张,沉腰递腕,一剑而来。他这一刺猿臂轻舒,似发还收,颇有些衡山剑的风骨,马季不敢托大,喝了声好,使一招“风起雁悲”,便要荡开来剑。哪知双剑相接,梁震维剑上忽生出一股粘力,马季心下一惊,剑招随之一滞,梁震维的剑却顺着马季剑锋而上,递到了他锁骨之处。

    “好!”二师兄心系梁震维,见他突然占了上风,不禁就一声猛喝。刘师傅狠瞪他一眼,骂道:“乱叫些什么!”

    马季面上一红,他不想梁震维内功修为颇深,一时竟险酿大错,好在他也非庸手,脚踏奇步,让过来剑,他得此一缓,一招芙蓉夜雨剑施展开来。

    “秋江夜雨芙蓉老,翡翠双飞下红蓼。”

    马季这一剑绵绵连连,虽无半点杀气,却将梁震维全身罩住。

    梁震维修习衡山剑法已有月余,他天资聪慧,于剑道一途屡有奇思,却一直无法体会到衡山剑中的剑意。他此前一味抢攻,便是要看看马季手中的衡山剑法究竟如何做到“挫其兑,解其纷,和其光。”经此一战,他得悟衡山剑法之髓。马季这一招虽出自“芙蓉夜雨剑”,但与“衡山绵剑”却是一母同宗,未待马季使完这招,梁震维似乎就找到了他剑法中的破绽。

    “就是这了!”

    只见梁震维腾身而起,一身素袍裹着剑光,倏忽而至。马季将罩住梁震维的剑招一收,攻其所必救,哪知剑锋与梁震维的素袍相触时,他感觉到的却是全不着力的软,似乎是一瞬间,马季明白了,在柔软之下该是真正的怒了。

    这种怒,是专诸之刺王僚,聂政之刺韩傀,要离之刺庆忌的怒。马季从擂台摔下来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年师父对自己的评价——“不知深浅”。

    送梁震维走的时候,二师兄眼圈有些发红,他舍不得梁震维,可他也知道,专诸杀了不能杀的人,就必定被万箭穿心,而梁震维赢了不能赢的人,就必定被逐出师门。更何况二师兄也知道,三花剑派这庙太小了,装不了梁震维这尊真神。梁震维本想把那本《衡山绵剑》还给师父,师父却依然是那句话:“拿着它,这是命。”

    可让梁震维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句:“静下心来,你就能听见万物的声音。”梁震维抬头看了看不那么圆满的月亮,他突然想起自己想听见的声音,来自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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