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夕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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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前夕 八

  

    雪下得愈发急了。初冬时分,竟下如此大的雪,在西南之地极是罕见。楚军三军齐出,猛攻天水北、东二门。刘知勇在天水北关二十里狙击李凤池后便率兵绕路赶往守卫薄弱的天水南关,不过一顿饭工夫便攻破南门。他依与楚图南所约,放起三道烟花。

    傅山宗刚退入城内,便得知南门失陷的消息。他只叹了一声:“此非战之罪!”袁眉黛从城头下来,秀眉紧蹙,想了片刻道:“傅叔叔,如今南门已破,北、东二门不可守,只有退入内城,只是内城城低地狭,更加抵挡不住。”傅山宗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先退入内城吧,我自有办法。只是外城百姓,却是救之不及了。”

    天已渐渐放亮。一丝灰白之色开始透出天幕,在一片雪色中昭示着又是一日了。楚图南见天水唾手可破,只静观诸军攻城,却不再下令催促。又过得半个时辰,楚军已不断拥入天水城中,打开城门。楚、骆、闻、杜众人率军鱼贯而入。闻从道赶上两步道:“楚将军,据我所知,天水素为四塞重镇之一,这些年多遭战火,故还有一层内城,我军当急速攻下内城,以免傅山宗再拖延顽抗。”楚图南闻言点头,下令中军一、二两旅速速进兵。

    天水内城,方圆不过数里,城高也比外城低了两三丈,被楚军团团围住,四面抢攻,霎时间就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城上守军大半器残衣破,都是刚刚从战阵上退归内城。傅山宗衣甲不解,仍在城头督战。此时天已放亮,雪反而停了,不住有人滑倒。傅山宗看着四周强攻的楚军士兵,冷冷道:“泼水!”一队队天水军捧着盆钵缸桶,将冷水自城头直浇下去。水沿城墙流下,刹那间便与积雪融在一起,在内城四周结成一层冰壳。楚军兵士欲登无着,有些堪堪接近城头的不是摔将下来,便是被天水军射杀。

    楚图南本以为取下内城不过易如反掌,不料转眼间又被傅山宗化去攻势。他身上一抖:“这天气已经如此冷了么?”眼看一队队士兵犹在徒劳地向上攀爬,楚图南无奈道,“收兵!”

    大军撤到天水城外,只留少数士卒清理天水外城。楚图南衣不解甲,回营便点将升帐:“众位将军,吴将军、符将军力战殉国,令人心痛。但我军几全歼天水主力,又攻破天水外城。傅山宗临急以冰冻城,不过雕虫小计,只解得一时之围。明日午时,我军全力攻城,定要一鼓作气拿下天水!”

    楚图南顿了一下,又道,“将云蒙推上来。”云蒙一夜被囚在帐中。他虽不知前方战况,但也隐约知道大概。如今被推进大帐,他垂首不语。楚图南冷笑道:“云蒙,你说傅山宗今日出降,结果如何?”云蒙一言不发。楚图南哼了一声道:“如此糊涂,不罚如何能明军纪。来人,重打三十!”一旁众将有几个想为云蒙求情,但一则见楚图南怒极,二则三十军棍也算不得重,三则大家料骆寒山定会出言求情。岂料骆寒山肃立在侧,似充耳不闻。两旁军士将云蒙按翻在地,一顿乱棒打下。云蒙却是一声不吭。楚图南见打完三十军棍,才道:“云蒙,你还有何说?”云蒙挣扎着站起来,咧嘴道:“楚将军,我请命明日为前锋,踏平天水城。”他话一出口,心中却一痛,盼着自己早早逃开这个战场,不再回来。明日当真便要与天水决战了么?当真要踏平天水么?云蒙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楚图南点头:“好!便让你将功补过。你附耳过来。”他吩咐几句,云蒙转身去了。楚图南又看了看左右将佐,见众人疲态毕现,唯骆寒山冷眼斜视,不置可否。他挥了挥手,众将散去。

    

    匆匆几日又过,这一日骆寒山手按刀柄,缓缓踱步。远看苍山赤尽,拓阳山一片血色。各处军营都走了一遍。将士们征战多日,多感疲惫,然都知大战关键在即,胜利不远,一个个精神尚好。骆寒山迎着残阳之光,立了半晌,心下一时抑郁,一时感慨。从军十余年来,大小二十余战,未尝有今日之感。楚图南与自己数年同窗,十余年同袍,放眼全军,托付性命者舍他其谁。不料,天水城下一战,楚图南居然用出如此阴险卑劣之计,先借云蒙之口泄露右军行藏,再借天水军之手灭了右军与吴破之,最后从中渔利,一举击破天水军主力。自己似乎已不认识这个三军主帅了。难道当真是慈不掌权、义不掌财?他一时不由得心灰意冷。

    骆寒山正自思自忖,忽听背后响起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听得出这脚步声是楚图南的。楚图南也盯着远山残阳看了一阵,才开口道:“寒山,明日便要决战。还是老规矩吧。”骆寒山“哼”了一声:“还有什么老规矩?战前这一顿酒还是免了吧。”楚图南见他仍是余怒未消,略一沉吟道:“图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军中朝中之事,你又何尝不知?只不过明日一战后,不知你我还能不能并肩在此看日落。”

    

    二人来到楚图南帐中。帐前小几上砂锅热气腾腾溢出,已飘来肉香。两个小凳、两副碗筷分在两旁。骆寒山沉吟道:“内城难破,你还是要掘云沧江灌城?”楚图南微微一笑:“不是!天水城破,只在咫尺,我又何必如此做!我只是希望你在城破之后,立刻随我回兵京城,解大将军之急!”

    骆寒山心中一沉,脱口道:“你知道我向来不参与朝廷之争,何苦又来拉我赶这趟浑水!”楚图南听他语带嗔怪,反而放下心来。两人十几年兄弟,脾气秉性清楚得很。骆寒山为人谦和敦厚,只有对至亲至近的人才偶尔发发脾气,如今见他抱怨,知他气也消了大半。楚图南叹了口气道:“寒山,我如何不知你为人,只是此次的事情实在太过紧急。”

    他起身踱了几步,道:“我本以为傅山宗随便找的借口,但如今思来也许是实情。因为京城之中,赵冷已与秦云瀚发动攻势,接连有三个御史上本弹劾大将军。这放在平时倒也罢了,但大将军府上风云二将刚被提为下将军,各统一旅已赴驻地。大管家岑先生亦被超拔为正三品外放了。如今看来,我等此次出兵,也是赵秦二人算计中的一环。眼下大将军府中无人,手上无兵,情势危急得很。”

    骆寒山沉吟半晌,放下筷子道:“管他王侯将相争斗,你又何必陷入其中?”楚图南摇头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不为人上人,便做阶下囚。此次将你我一起调开,显是将你也算做了大将军一系。就算你不认也由不得你。”骆寒山站起身来,负手在帐中踱了两步:“图南,若有人害你性命,我自当拼死助你脱险。但军队乃国家公器,断不可动。”楚图南脸颊抽动了一下,叹了口气:“寒山,你我再饮一杯吧!”他说着便斟了两杯酒。与此同时,他一直缩在袖中的左手不由动了一动。骆寒山一怔,却也不推辞,走过来举起一杯,一饮而尽,接着弃杯于案,转身便走。

    

    骆寒山才去,后帐中便转出一人,急道:“楚将军,可曾用了‘返乡散’?”楚图南摇头不语,将左手从袖中伸出,把食中二指间夹着的一个小纸包抛了过去:“何先生,这药你还是留着吧!我怎么忍心害寒山性命?纵然他不助我,也决不会背我害我。”他凝视着眼前的银壶,又道,“这子母转心壶你也拿去扔了吧。”那人正是军医何季嘉,他摇头笑道:“楚将军,你也太妇人之仁。我料你八成下不了手,幸好昨日替他换右肩伤药时放了些软筋膏进去。十日之内,他右臂都使不得力。骆寒山若有意叛你,决不是将军你的对手。”楚图南闻言一惊:“何先生,你怎能……他右臂使不得力,若阵前有个闪失……”何季嘉又是一笑:“左军无主,将军不正好名正言顺收了他的左军。”楚图南一时呆住了,他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遣走了何季嘉,楚图南独自坐在椅上沉思。忽听帐帘轻动,他微微睁眼,惊觉一人已闪进大帐中。他才睁开眼来,那人已欺进身前三尺,出手如电,右手并指向他前胸戳来。楚图南要伸手去格,已然不及。他就势后仰,双足扣住椅脚后翻,整个人向后翻去。

    这人一脚攻来,正踹在楚图南右腿。楚图南拼着受他一脚,探出手来,正握住这人脚踝,右手一抖,将来人凭空抛出。借着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楚图南就势一滚,抄起靠在几案旁的佩刀,左手一拍,刀鞘飞出。那人在空中打了半个旋子,掣出一对分水蛾眉刺,一挑一夹,将刀鞘反击回来。他人随势走,紧跟着扑了上来。

    二人一合即分,楚图南刀上一缕鲜血淌下,人却倒在地上。那人退开两步,左腰处一片鲜血模糊。楚图南身上七处大穴都被来人以峨眉刺封住。那人不但以峨眉刺打穴,还以一股内力透进楚图南身上经络,纵然他穴道解开,也一时动弹不得。楚图南躺在地上,心中长叹:“今日要丧命于此了,只是不知来者是何人。不想天水城中还有如此高手。”那人左手抚腰,摇了两摇,踱上前来。他站在楚图南面前,缓缓揭去面上青巾。楚图南险些惊呼出来。眼前来人方面黑须,正是天水城主将傅山宗。

    傅山宗轻轻道:“楚将军好身手。我自幼随家父学艺二十余载,自负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好手,不料却仍是伤在楚将军手下。”楚图南见来人竟是傅山宗,心中登时转过无数个念头,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立即取了自己性命。他摇摇头道:“傅将军孤身一人能潜入我的中军帐,足见这身功夫了得。你要是不封我穴道,只须双刺径刺中宫,此时楚某早就没有命了。”

    傅山宗摇摇头:“我不杀你,只是以你一命换你一句话!”楚图南摇头:“你要我撤兵不攻天水,此事决不可能。”傅山宗也摇头道:“若楚将军答应我不杀天水百姓,放过城中将士民众,我明日即自缚出城请降。我要的便是楚将军这一诺。”

    楚图南万万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沉思一下道:“你要请降,何必今日来我大帐。在战阵上何不早降?”傅山宗脸上阴晴不定,摆手道:“楚将军不必再问,我只问你允还是不允?”楚图南哼道:“我若不允,你便要杀我,是也不是?”傅山宗苦笑:“楚将军若不允,我只有回城与你死战,但今日决不伤你分毫。”楚图南心道:“眼下他要杀我真是举手之劳,但却提出如此要求,难道其中有诈么?”他问道:“你便不怕我明日反悔?”傅山宗道:“你楚图南还不是如此卑劣小人。季布一诺,将军自然知道!”

    楚图向躺在地上,盘算不已,傅山宗若是言下无虚,能不战而取天水,当然划算,否则明日一战,不知又会损失多少健卒。傅山宗反叛大罪,即使请降,也不免一死。他竟能舍己一身,究竟为何?傅山宗等了片刻,不见他答,催促道:“大丈夫做事,一言可决。你我激战多日,杀戮太重,楚将军当真不念及万千苍生么?”楚图南听他语意昂扬,不似作伪,心中也不由一动,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明日出城请降,天水城中军民,一概不究。”傅山宗哈哈大笑几声,俯下身去,解开楚图南身上穴道,他道:“望如楚将军所言。穴道虽解,但你尚须运气调息半个时辰,才能移动。”他双手一拍,转身便走,也不顾自己左腰处仍流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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