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 四
棺材里面有液体,其实是比较常见的事。因为封棺的时候,都会用木钉钉死,然后用胶泥石灰和着烂渔网做成一种类似水泥的东西封住所有的缝隙。如果这道手续做得很完美,那么尸体便会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内腐烂,里面的所有水分都会留在棺材里。
人体大概有60%到70%都是水,这个量是比较惊人的,特别是尸体腐烂后剩下的骨架极小,很容易被没在水下。这种水叫做尸水,也称为棺液。当然,也有一些棺材封闭不严,其中的水分大部分是墓室积水造成的,这种情况下棺液的量更多。所以方才表公才有此一问。
不过我老爹回答得很确定,我也大约瞄到过两眼——主坟之内确实没有积水,所以这棺液必然不是雨水,但更不可能是尸水了。因为能产生这么多的水分,那尸体恐怕得比奥尼尔还胖上几倍了。
既然两种推测都不可能,那就只有一个极端的情况了——这些液体可能是下葬时灌入棺材的防腐药水。这倒是比较靠谱,因为此刻棺材中的黑水正散发出浓烈的中药臭味。
这里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说法,就是在中国古代,有人会用棺液来做药引。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其实起源还是比较合理的。因为棺材里的防腐药水中含有一种非常罕见的中药,到了明朝后期已经失传,后世人如果想用这种药,便只能去古墓中寻找含有这种成分的棺液。
不过当时的庸医太多,以讹传讹,致使很多病人因为喝下了古尸的体液上吐下泻,更有一些棺材放置了砒霜朱砂防虫干燥,这种棺液中含有剧毒,直接把人吃挂掉了。
想到这里,我看着黑水便越发地浑身不自在。这棺材里盛着的东西必然沉在水底,不知会是什么,而且那种水满得快溢出来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令我不禁产生幻觉,水下正躺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表公他们自然是不怕的,放下撬杆,立马凑到棺材边,仔细往黑水中看去——说是黑水,却并非黑如墨汁,而是因为光线和浑浊度形成的错觉。表公点起一边的纸钱照明,贴近水面。
我远远看着,就见黑水在火光照耀下幽暗无比,竟似深不见底。
从上面看下去,不像是在看一个容器,而像是一口井。水并不纯,能够看到水下有杂质漂浮,但是再往深里看,却看不到棺材底,一片漆黑,犹如深渊,仿佛连着另一个世界。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棺材并不深,只有一只胳膊的高度,怎么会造成这种现象呢?我觉得也许是因为这黑水底部沉积了大量杂质,所以才令光线没法透过。
表公用撬杆伸进去,搅动了一下。果然是如此,整棺的水一下更黑了,可以看到其中有很多的漂浮物。而中药的臭味更加浓郁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棺液有没有毒,但无论如何用裸手去碰肯定是不明智的。表公嘀咕几句,就招呼我老爹帮忙,要把水放干净。
说着,他拿起地上烧纸钱的脸盆,把纸灰扒掉,用来放水。接着,另一个老头用撬杆插进棺材的缝隙咬牙用力。嘎吱一声,棺材的侧面被撬出一条缝来,那棺液立即从其中流出,落到脸盆里。
我老爹连忙过去帮忙,用三只脸盆轮换着,满了就倒入祠堂后门外的沟渠里。我觉得恶心,只是远远看着,就见棺液慢慢地降了下去……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只往上伸出的手,已经泡在水里腐烂发黑了,呈现爪状,似乎想伸出水面抓住些什么。
显然,这具尸体的死状并不安详,一般死人放进棺材时都会平躺。
表公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凑过去仔细看那只手,过了半天,忽然吸了口冷气:“咦?”所有人都闻声看他。
表公到一边拿起一双筷子,从那手爪上夹起一个东西,晃到我们眼前:“你们看,这是什么啊?”
我凑上去一瞧——那是一只指甲大小的螺蛳,鳃盖还没合上,竟然是活的!
世界上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少,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身撞到!
几个人盯着那螺蛳仔细地看,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棺材是完全密封的,抬过来的这一路上一点水都没撒出来。那么,这只螺蛳必定是本来就在棺材里的。可是这只棺材在地底都快埋了一百年,螺蛳怎么可能还是活的呢?
“难道,咱们吴家的祖坟,真的——”一边的一个老头轻声嘀咕。表公啧了一声,将螺蛳放到一边的烟灰缸里道:“别声张,再看看。”
我们继续盯着棺材。下面的一盆水已经漫了出来,几人都无暇顾及。
不到十分钟,尸体的全貌便露了出来。
我们一起低头,只看了一眼,便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我所看到的东西——那是一具矮小的湿尸,因为防腐药水的关系,没有完全腐烂,还保持着大概的形态。然而,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身上竟然附着着大量大大小小的螺蛳,黑白斑斓,几乎吸满整具尸体,使得第一眼看上去,就好像尸体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
我老爹看了几眼就受不了了,跌跌撞撞,也不管什么尊长礼仪,直接冲到祠堂的院子里吐了起来。我是完全给吓麻了,只感觉浑身都在炸,连动也动不了。
尸体呈现出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双手成爪。我看到它张得巨大的嘴巴里几乎全是螺蛳,只觉得自己的嘴顿时不舒服了起来。
表公用筷子再夹出一只螺蛳来,我们清晰地看到那鳃盖不停合拢,只觉背脊发凉:这些螺蛳竟然全都是活的!
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娘的就算是可以吃尸体,但这棺材里的氧气也不够啊。更何况,里面浑浊的棺液可能是有毒的!
沉默了好久,表公把那只螺蛳放进了烟灰缸里,然后对边上的一人道:“老四头,要不你去把吴三省和曹二刀子都叫进来?”
老四头愣了一下:“为什么啊,阿表,这两个可都是刺头啊。”
“让他们自己进来看看,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让他们相信,老祖宗就留了一棺材螺蛳给咱们。他们要争,就让他俩每人捞一盘回去自己炒了下酒。”说着,他把筷子往火盆里一扔,到灵位前跪下,上了一炷香。
之后的事,我也不甚了解。因为三叔和那曹二刀子几乎是分头带着人冲进来的,现场一片混乱,表公气得差点吐血,二叔看着,就让我先扶着老爹回去,不要添乱。
我一看事情已完全失控,立即开溜,刚走就看到祠堂外面一片狼藉,显然他们已经在外面干过一架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我才再次看到了三叔。
他的脑袋破了,包着纱布,正蹲在门槛上吃早饭。我忙拿了自己的那份也蹲过去,问他后来的情形。
三叔含着白粥就骂开了,说太他娘的晦气,没想到那棺材里啥都没有,害得白给曹二刀子开了瓢。他娘的,都是因为对付的是自己人,不好下杀手,不然怎么可能吃这个亏!
我说三叔你也太贪了,这不是自家祖坟么,连窝里草都不放过啊。
三叔骂道:“你懂个屁,三叔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爹争脸?他娘的,要不是老子在村里横着走,你爹那族长还保得住?况且,曹二刀子那赔钱货老早就看你三叔的风光不爽了,老子看在是一家的份儿上才不和他多计较。****的,咱家没把他踢出去,他娘的倒来和咱们争东西。要说那祖坟,我埋都轮不到他,他要埋,只能埋厕所边上去。”
三叔又骂了几句,二叔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少糊弄你侄子,什么为了大哥,你能有这心?你不知道咱们老大最怕这种场面吗?”说着,二叔端着只矮竹椅出来了。
二叔过的是神仙一样的生活,起得早,吃得少,一早打完太极拳,就坐到椅子上,在我们的边上喂鸡。
三叔对二叔没脾气,嘀咕道:“干老子这行的,就是不能在人前吃亏。话说回来,要是那棺材里真有好东西呢?没想到尽是些臭螺蛳!”
我知道二叔见得多,就问道:“二叔,您以前听说过这种事没有?”
二叔收起米糠,想了想道:“你别说,这种事还真不是第一次了。我记得杭州凤凰山就挖出过一个古墓,一位南宋年间太监的,里面有一池活鱼,五彩斑斓,据说那池子也是封闭埋在地下的。后来有人吃了一条池子里的鱼,结果暴毙。”他皱起眉头,急得那些鸡咯咯直叫,“不过,那是在墓室里,兴许能有原因,可在棺材里存着活物,真还没听过。”
我看向三叔,问他倒斗时有没有碰过,他也摇头:“这种事,是老天爷自己在玩,别想,就当不知道。咱在斗里碰到的事多了,都去琢磨,那你三叔我早就成哲学家了。”说着,暗指了二叔一下,意思是你二叔就是典型的想太多。
我又道:“那后来,这棺材怎么样了?”
三叔叹气道,因为脑袋给曹二刀子给开了,他也走得早,只知道那是具无名女尸,弄清身份前大伙儿都不敢妄动:“那死人的动作很不妥,我怀疑是给人害了,活着封进棺里的。”
“害的?”
“就是给人强迫封进棺材淹死,以前这种事多得是,可能是个丫头或者偏房。”三叔叹了口气,“管他呢,这么多年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现在该怎么处理?”
“清了棺材,里面铺上石灰,把尸体重新放进去,螺蛳全捡了出来,请了道士在做法事。”三叔狠狠喝了一口稀饭,“表老头说了,要是实在查不出,就原封不动地葬回去,就当不知道。”
二叔笑着喂鸡:“那螺蛳呢?表公不是让你拿回来酱爆吗?”
“操,他要吃他吃去,吃死个老不死的!昨天全给倒到溪里去了,看着就恶心。”
“怎么能这样!”我恶心道,“那以后谁还敢下水摸螺蛳吃啊?”
“是道士说的,要放生,我他娘的有什么办法。”三叔骂了一句。
这时,院里冲进来一个人,到我面前急冲冲问:“你老爹呢?”
我老爹昨天受了刺激,现在还躺在床上,没缓过来。
我还没回答,三叔就踢了来人一脚:“黑皮,什么事?”
“表公让吴邪他爹马上去溪边。他娘的,溪里好像出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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