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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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 五

  

    那条山溪流经村子的部分是一个Ω形,村子就处在半O形的中间,下雨天或者上游放水时水会很大,但一般时候都很浅,大概只到膝盖。溪的底部全是乱石头,早几年挖沙的人多,稍微小点的卵石都给卖了,所以现在剩下的都是些脸盆大小、没棱角的大石头,上面全是绿水毛。

    虽然村里有自来水,但这溪水还是大部分村民倒马桶、洗衣服,加上洗澡的场所。溪水的干净程度完全取决于你上游人家的数量。我就曾经在游泳时眼睁睁看着一坨大便从面前漂过。所以虽然溪水清澈得吓人,在城市根本看不到,但我对它还是没什么好感。

    我老爹肯定是去不了的,小黑说表公催得急,三叔和我立即扔下饭碗,往溪边跑去,把二叔的鸡吓得一阵乱飞。

    山溪很近,几步就到。这时正是水位低的时候,溪边有一大片干石滩,围了好些人,表公他们都在。

    看我们冲过来,表公立刻问:“你爹呢?”

    我说没醒呢。三叔已经拨开人群往溪水里看了,一边还在嚷嚷:“怎么了怎么了?溪里有什么?”几人的脸色都是一片铁青。

    表公指着水中的一块巨石:“你们站过去,往水里看就知道了。”

    那巨石就露在水中央,能站好几个人,上面已经有一个正趴着往下看。我和三叔跳过去,也学着那人趴下,往水里看去。

    水流无比清澈,水底一清二楚。我一看,顿时激出一身冷汗。三叔也暗骂了一声——只见在那石头下的水底,密密麻麻聚满了螺蛳,黑白斑斓。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螺蛳并不是无规则地吸附在水底,而是聚成了一个无比诡异的形状。

    那形状,看上去活似一个人影,一个正想要爬上岸的人影!

    “妈的,这是谁干的?”三叔怒了,他大概以为这是恶作剧。

    “谁干的?”表公在岸上冷笑,“不是你干的吗?”

    “放屁!”三叔一下跳上岸去。

    “如果不是你这个神通广大的吴三省,那这就不是人干的!”表公阴****,“我们已经在这里蹲了三个钟头了,这形状一点都没散过。”

    三叔默然一下,又看看那影子,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转移话题:“操,这鬼东西是谁发现的?”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一个小孩,我认得他,叫吴双蛋。当时我问他老爹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他说他老爹叫吴一根,这名儿可能是为了报复他爷爷才取的。

    此刻,吴双蛋吓得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边上一人帮着他给我们叙述了经过——原来这小鬼在附近捡石头回去给他老爹修灶台,捡着捡着尿急,就跳到石头上往下撒尿,正好看见了。

    三叔看着那小鬼问:“你是什么时候尿的尿?”

    那小鬼却不理三叔,浑身发抖,只盯着那石头,似乎害怕得要命。

    三叔又问了一声,还是这个效果,大惑不解,问边上一人:“他在怕些什么?”

    那人脸色铁青,指了指石头下方的螺蛳群道:“他和我们说,‘它’在动,比起他刚看到的时候,这东西爬上来了一点!”

    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立刻在我们中间弥漫开来。我看到表公的手指都在轻微地发抖。

    沉默了良久,三叔骂了一声,从岸上拿起一根树枝,跳过去伸进水里,用力搅动,把那些螺蛳全都从石头上捣弄起来,拨到一边,然后吼了一声:“怕个鬼啊,咱们是干什么吃的,还怕被酱爆螺蛳干掉?”

    看着那个诡异的影子彻底消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三叔叫来围观人群中自己的伙计,说了些什么,然后对其他人道:“散了散了,别看了!还想看的,回去自己炒一盘看个够。”

    大伙儿悻然而散,三叔到表公面前轻声道:“表老头,信得过我吗?”

    表公皱起眉头看着三叔:“你小子想搞什么?”

    “这事他娘的——你还是交给我处理吧。我老大干不了这活儿,你手下又没人,再闹下去,恐怕全村都得知道。”

    表公显然也在忌惮这一点,阴着脸想了好久才点头:“别给我玩花样,不然我保证你小子死得比螺蛳惨。”

    三叔咧了咧嘴,看向那溪水问:“祖宗们什么时候下葬啊?”

    表公道:“还有三天。”

    “别拖了。给那道士点钱,让他改日子,明天就下葬。”三叔拍了拍表公的肩膀,“这他娘真的要出事啊。”

    表公点了点头:“这事我有数。你打算怎么办?”

    “这里我找兄弟守着,等下我去买点‘克螺星’,把螺蛳全干了。”说着,三叔招呼我一起去城里买东西。叫我开车。

    我急冲冲跟过去:“叔,这事太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叔摆手让我别说话。上了车,他立即眯起眼对我道:“他奶奶的,咱们可能搞错了。”

    “搞错什么了?”

    “多出来的那具棺材,恐怕不是用来葬死人的,它葬的恐怕是那些螺蛳!”

    “啊,为什么啊?”

    “老子怎么知道?”三叔皱着眉,“他娘的,怕是要出事了,不管怎么说,先干掉那些螺蛳再说!”

    我载着三叔到镇里的农药店,买来专门杀螺蛳的农药,死贵。三叔还没带钱,是我付的账。

    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来到溪滩,果然有三叔的人守着,不过,那些螺蛳似乎没再聚起来,找了找,甚至连单个的都寻不到了。

    三叔不管这些,分配了人手,分几段去下药。

    搞完了天都黑了,三叔道:“得,明后年都没螺蛳吃了。”

    我恶心道:“我这辈子都不吃螺蛳了!”

    晚上分头回去。今天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而且我的金杯好久没保养了,刹车好像有点问题,开得特别累,所以我躺下就着了。

    临睡着我还在想,明天会发生什么呢?为什么那些螺蛳要聚成那么诡异的形状,难道被什么恶鬼附上了?半梦半醒的脑子里全是溪中那道诡异的影子,好像螺蛳群已经从溪里爬了出来,一路到了我的床前。

    这种觉睡得比熬夜还累,想醒都醒不过来,一直到清晨三点多,我才终于被尿给憋醒了。

    我的房间里没厕所,而农村里的公厕根本没法上,就是一粪缸,我没信心不掉下去,也受不了那味道。我只好到门外的院子里放了水,放完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三叔的房门开着,里面还亮着灯。

    给冷风一吹,我顿时精神了,好奇三叔还在忙活什么,就走了过来,往里一探——里面根本没人,而且衣服也不在,好像他是匆匆离开的。

    我悻然回房,晃眼间,忽然感觉哪里正有人看着我。

    我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突然会有这种感觉,我肯定是因为刚才一晃眼的时候,从眼镜边瞄到了什么东西!

    但是老房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不熟,回望一下,似乎没什么不妥。再看几眼终于悻然,心说他娘的,一定是这几天的怪事搞得我神神叨叨的。

    我躺回去接着睡,可是人精神过一下,短时间内根本难以成眠。我只好关上灯,带上耳机听Mp3。

    然而奇怪的是,我躺了一会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还是有人正在看着我。最后我实在受不了,把Mp3关了,坐起来一边用力按摩太阳穴,一边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多少起了点作用,深呼吸了大概十几分钟,我整个人逐渐稳定下来,虽然那种感觉还在,但是人已经没有那么烦躁了。我用力揉搓一下脸,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就算是再睡着也不会舒服,还是等到天亮捱一下,到中午睡个午觉更好。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琢磨,这么早该去干点什么才好呢?看了看表,他娘的,才四点不到。要不去陪二叔打太极,他也快起床了。

    我打了个哈欠,便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窗外……这一看,我的头皮立即炸了起来,心脏几乎顿住!

    我看到在我的窗户上,竟然趴着一个影子。一个人的影子——当时的我没多少这种经历,看到那影子,尤其是在那种环境下突然看到的,整个人立刻就毛了,完全不受控制,第一反应就是大叫了起来。

    叫了两声二叔就从楼上下来了。他是穿好衣服准备去打太极的,冲到我房里,问我怎么了。我指着窗户舌头打结:“影——影子!”

    二叔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不过他的反应比我快,立即冲过去,一把推开窗,低喝道:“谁!”

    我也穿好衣服冲了过去,却发现窗外什么都没有,外面是晒谷子的大院,青色的路灯照得四处一片敞亮,根本没有人。

    二叔把着窗沿看了看四周,有点莫明其妙。因为就算是人跑了,也至少会有点动静。

    这时,他咦了一声,缩回来看着自己的手——全湿了,再一看,窗沿上竟然也全是水。

    我忽然就有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把窗拉回半扇,一看——我的天!窗户外面的玻璃上竟然爬满了黑白斑斓的螺蛳,再看另一面,也全部都是!

    我长长吸了口凉气,立即就跑到外面把窗关上。

    就见那些螺蛳竟比早上看到的数量更多,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活脱脱就像一个人正趴在我的窗上,往里窥探。

    我浑身发凉,只觉一股极度的悚然由头到脚过了一遍。二叔也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腿肚子直打哆嗦,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说话:“二叔,这到底是什么啊?”

    二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知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二叔没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一点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是打给三叔的。

    不一会儿,三叔就从外面跑了回来。

    原来晚上下药后过了半天都没一只死螺蛳浮起来,三叔怕溪水太活,农药没用,推测也许螺蛳会在晚上聚起来,就和伙计一起去溪边蹲点巡视了。

    他带着几个伙计,跑过我们身边什么也没说,直接往窗上看。一见之下,他的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他边上的一个伙计道:“他娘的,这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三叔不答,而是立即操起耙谷子的耙子,把螺蛳从我窗上耙下来。

    螺蛳的数量之多,让我瞠目结舌,拨弄到地上聚成一大堆。我以前吃螺蛳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这东西是这么恶心。

    全部弄下来后,三叔在地上拨弄几下:“湿的,出水时间不长。你们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源。”

    伙计们马上散开,才走了没几步,二叔就道:“不用找了,是那里。”

    我们转向他指的地方,发现是我的墙根下有一条阴沟。

    农村里的排水系统非常简陋,所有的生活污水最终都会流进附近的溪流,所以这条阴沟必定也和山溪相通。

    二叔道:“你看,天没下雨,可这片都是湿的,螺蛳肯定是从阴沟里爬上来的。”

    “他娘的,难怪老子一只死螺蛳都看不到,原来都躲到下水道去了。”三叔骂了一声。

    “怎么处理?”一个伙计问。

    “全部弄死!”三叔说着就拿起耙子往地上的螺蛳群里砸,他的伙计马上帮忙,拿什么的都有。可二叔立即阻止了他们。

    “拉着我干啥?”三叔问道。

    “你这么干是没用的。”二叔说着,翻开了阴沟的盖子,我们一看,只见整个阴沟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螺蛳!

    早上六点,我们几个全都集中到祠堂,表公和几个知情的老人也都被叫了过来。

    阴沟被三叔用石头堵了,然后灌了米糠和白水泥,除此之外,院子所有的下水口也都被他堵了。那些螺蛳被铲到一边,砸碎用火烧了。

    冬天天亮得晚,此刻只有一点蒙灰,法事已经做完,所有的棺材今天中午就可以下葬了。但这本来盛大的仪式,此刻已经变得完全不重要了。大家团团围在火盆的周围,只感到阴森与悚然。

    “说把螺蛳放生的道士是哪个啊,老子要把他按到茅坑里淹死!”三叔恨恨道。

    表公哼了一声:“现在你就算把他淹死都没用了。”他几声老人咳,显然没睡好,“还是琢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我看,这他娘的就是闹鬼!”有一人道。

    “你见过螺蛳鬼?”曹二刀子在一边讥讽,“要么你们三爷家的鬼是长成这样?”

    那人是三叔的伙计,立即瞪他一眼:“你懂个屁,你下过地么你!”

    表公挥手把他拦下:“好了好了,老子不想听这种废话。”

    那人缩了回去。表公就对二叔道:“吴二白,你小子是狗头师爷,平时就属你精细,别不说话,说说你怎么看这事儿?”

    二叔在这种场合不太说话,如今被点名问起,只好皱起眉头道:“我也说不准。不过,我感觉这事可能是有人在搞鬼。”

    “搞鬼?”表公摇头,“老子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凡事总有个解释。就是可能性大与小的差别。”二叔道。

    “哦,你说说看?”表公颇有兴趣。

    “比如说,你就是搞鬼的那个人,那么事情就可以解释了。螺蛳这玩意儿,乡下要多少有多少,想个办法吸引它们聚在一起就成了。”

    表公一拍桌子:“胡扯!”

    “我就是举个例子。我也可以说,是那具女尸的鬼魂附在那些螺蛳上了,总之怎么说都行,我们现在想这些没用。”

    曹二刀子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动员全村灭螺蛳?”

    二叔摇头:“咱们应该做的,是弄清楚为什么祖坟里会多了一具棺材,这才是事情的本源,知道了这个,后面就都好办了。”

    众人一片沉默,显然二叔说得有理。

    “这事恐怕很难。这棺材到底太久,老人都不在了,恐怕会是一个永远的谜。”表公道。

    “难道老人真的一个都没了吗?”二叔问。

    “好像真还——”

    表公一说话,我忽然就想起来:“表公,你不是说另一个村子有个一百多岁的徐阿琴吗?他还帮我们修过祠堂呢,咱们可以去问问他啊。”

    表公一听,眼睛就一亮:“对对,是有一个徐阿琴。”不过随即又皱眉,“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都一百多岁,当时的事,他能记得吗?”

    “徐阿琴?”三叔嘀咕一声,好像也有点印象。

    “这件事这么古怪,如果他知道,肯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二叔道,“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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