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琴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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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琴 六

  

    徐阿琴所在的村叫赵山渡,也在山溪边,不过那段溪流非常宽,所以有一个渡头,后来架了桥,渡头就废了,而赵山渡这个名字却沿用了下来。那桥是一座古桥,上面全是青鱼浮雕,据说是用来镇压溪里什么东西的,本来桥头还有一座乌龟的石雕,后来给人偷了。

    我开着金杯,一路听二叔讲故事,讲到乌龟石雕的事时,我看到三叔的脸色变了变,就问是不是他干的。三叔道惭愧,没赶上。据他所知,可能是他老头,也就是我爷爷干的。就算不是,也肯定倒过手,因为他小时候在家里看过类似的雕刻。

    表公没跟来,我的小金杯也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这一行只有二叔、三叔加了三叔的一个伙计。

    赵山渡离冒沙井的绝对距离不远,在村口抬头就能看见上游山腰上一座属于赵山渡的庙,不过开车就要老命了,盘山小路,太考验技术。我一直二十码不上,到了那边,已是中午了。

    这时正好是祖坟重新下葬的时辰。我本来就不想参加,此刻有了当司机的借口,而表公那边就说,我们的生辰八字必须回避,就我老爹一人参加。老爹今天的气色好多了,他躺了几天,还不知道这些倒霉事。

    到了赵山渡,我们找人打听。徐阿琴作为一个百岁老人,在当地很有名气,大家都知道。村子不大,很快便到了他家。

    这是一间非常破旧的木结构房子,一半的瓦都掉没了,几乎上下打通,进门就看见院子里用铁丝挂了许多咸菜,一个干枯的老头缩在门口晒太阳,穿着蓝色麻布衣服,戴着绒帽子。

    “他娘的,老二,谁说吃咸菜会短命的?”三叔嘀咕道。

    “叫我二哥。”二叔正色道。

    我忍住笑,跟着他们走进去。那老人抬起头来看看我们,显然有些讶异。抬头的一刹那,我看清了他的脸,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我还从没有亲眼见过一张如此老的脸,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我见过的老人还算不少,百岁的也有,但是那些人的苍老我都能接受,但是这张脸,却让我感到有点恐惧!简直是太老了,他真的只有一百岁?

    二叔说明了来意,徐阿琴没什么反应,站都没站起来,只是点了点头,动了动没有几颗牙的嘴,似乎是在思考。等了有两分钟他才开口(说的是纯正的老长沙话):“这么久的事了,我不知道记得不记得啰。”

    “麻烦你好好想想。”二叔耐心道。

    “你买我几把腌菜,我就想想。”徐阿琴指了指挂在铁丝上的咸菜。

    我和二叔、三叔都是一愣。我心说别看老了老,心里倒是挺明白的。

    我们三人彼此对看一眼,三叔道:“多少钱一把?”他的想法是,徐阿琴用的可能是隐语,老头当然不会是真的想卖给我们腌菜,开价必定很高,大约是一种敲竹杠的方式。

    “两块钱一把。”

    我们又互看一眼,估摸着这老头也许真的只想卖几把腌菜。

    三叔马上答应了,说买三把,示意我掏钱。

    我心说他娘的怎么又是我,也不好意思说没钱,便在口袋里摸了一遍,结果全是一百,只有一张五块的,就条件反射道:“五块三把算了。”

    三叔啪地打了我的脑壳一下:“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讨价还价。”从我手中抽出一张一百就递了过去,“老爷子,我全买了,你快点想。”

    徐阿琴哆哆嗦嗦地把钱接了过去,还对着太阳照了照,才道:“你们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二叔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徐阿琴陷入回忆。过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抬起头来问我们:“难道,你们是吴家人?”二叔点了点头。

    徐阿琴就叹气道:“也对,你们也只能来问我了,知道这事的人,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还记得什么?”三叔急问道。

    徐阿琴的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拍了拍边上的长凳让我们坐下。二叔和我坐了下来,三叔蹲着,那老人哆哆嗦嗦地点起水烟吸了两口,缓缓道:“我记得不是很清了,只估摸是这个意思。”

    他顿了顿,看了看太阳,才道:“那还是我去帮你们吴家修祠堂做长工的时候,听你们村的一个老人讲的。那个老鬼很早就死掉了,他还欠我一块六毛钱没还呢。”

    当时土地革命刚刚开始,谁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搞。吴家被划成了富农,属于可以被再教育的一部分。在那时候,修祠堂属于大劳力劳动,不像现在,把场面上的东西整整就行了,当年是要扩大祠堂的规模,相当于盖一栋平房,所以吴家招了长工,先在老祠堂炖肉。

    那个年头,有肉吃就是皇帝,所以来了不少人。徐阿琴是村里的老长工,和吴家人都很熟,自然也少不了他。

    所有人吃完之后就在囤毛篙的广场上休息,大伙儿聚在一起,不是聊哪家婆娘的****大,哪家寡妇的墙头被扒,就是一些神神叨叨的事。

    徐阿琴是个老实人,一直不吭声,只在旁边听。有个老头就和他们显摆自己的老资历,道吴家为什么这么兴旺,是因为他们的祖坟不简单。

    据说吴家老祖宗当年发迹的时候,买下了半个村子的地,大宅子连了四道院子,但是还没富完一代,家道就中落了,到了老人死了要立坟的时候,已经和村里的其他人家差不多景况,随便找了个地方就要将老人草草下葬,没想到在刨坟的时候,却在那地方挖出了一口古井。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年代的井,井上压着一块大青石,上面刻着一个谁都看不懂的字。吴家人搬开青石,就看到枯井的井壁上密密麻麻吸满了已经干死的螺蛳壳。

    螺壳的数量非常之多,密密麻麻,一层叠着一层,好像是从井壁上长出来的瘤子。吴家老大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心里却十分高兴,因为修井的古砖十分结实,正好挖出来垒坟,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如果多出来了,还能卖钱。

    为了方便取砖,吴家人开始用洋镐敲掉那些螺蛳壳。这一敲可不得了,他们很快发现,那些螺蛳壳的下面竟然裹着好几具残缺的骨骸,全都给包在干螺壳里紧紧贴在井壁上,已经完全石灰化了。

    最离奇的是,待他们继续敲到螺蛳壳的最深处时,竟然有水渗出,到最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空腔,里面有一具湿尸。

    这具尸体保存得极好,只是略微有点缩水,连皮肤都还带着光泽,只是肤色腐绿。看得出是,是一个极年轻的女人,浑身****,指甲和头发都极长,那指甲都长得翻了起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就不一般了!挖坟挖出了古井,还在里面发现了古尸,那这坟是修还是不修呢?

    他们猜想,这女子可能是前朝的人,大约是给人害死的,这些螺蛳为了争抢尸体聚了上去,却因为女尸上带了剧毒,全部死在上头,结果竟然形成了一具“螺壳棺”。这才将女尸保存了下来。

    吴家老大完全没了主意,只好去找老人们,询问他们该如何处理。

    可是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死人,尸体停在老祠堂,很快就臭了,找道士来封都封不住,而且那种臭还不是尸臭,而是腥臭,和螺蛳的味道极其相似。老人们也没办法,就建议吴家老大去找风水先生看一看。

    请来的风水先生叫做独眼沈,据说非常厉害。他到井口看了看,一言不发,任凭吴家老大怎么问就是不说话。最后他一分钱不要就走了,临走前留给吴家老大一张条子。

    那条子上写的是什么,没人知道。村里人只看见吴家老大还是在古井那里修了坟,葬了吴老爷子,而那具古尸则下落不明了。

    这事在村里乡间传来传去,逐渐就传出了这么个说法:这冒沙井村据说就是由井得名。相传古时此处是大旱地,因为有了一口井,才成了村,这口井就是全村的命眼。而吴家老大挖出的古井,很可能就是当时的命眼井,现在他家的祖坟就压在村子的命眼上,好处自然全给吴家占了。

    无独有偶,吴家从那时起,忽然又开始风声水起了起来,仿佛正应了这个说法。

    从赵山渡回来的路上,我们开始仔细琢磨起徐阿琴和我们说的这个传说。二叔对风水颇为精通,我就问他,咱们祖坟的风水是不是特别好。

    二叔道这已经不属于风水范畴了,你没听老人家说么,咱家的坟头压着井口。古时候有这样的说法,井口又叫龙眼,连着的可能是什么特别的气脉,那种就叫做“藏龙”,但这看是看不出来的。独眼沈若是能一眼看出,那就根本不是什么风水先生,而是风水宗师了。这完全是不靠谱的事。而且说实话,咱们祖坟的风水其实相当一般。

    “那你感觉,那独眼沈给咱们祖宗留的条子上会写些什么?”

    “我觉得大约是天机不可泄露,你找别人去吧之类的吧。”

    “这就更不靠谱了。如果是这样,咱们的祖宗肯定不敢随便起坟的。他娘的,肯定是有人和他说了些什么。”三叔反驳道。

    二叔点头:“我想一切恐怕都和那具死人有关,也许和井反而根本就没什么关系。让风水先生不敢说话的,是那具死人。而纸条上,也许就是写下了关于女尸的事。”

    我看二叔一脸凝重,就问:“您是不是有什么眉目了?”

    “不好说,我还得回去翻翻咱们的族谱,才能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二叔道,“如果我想得没错,那咱们也许犯下大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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