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津之四 雨冷风寒 八
哈七爷无语,再低头看时,却惊讶道:“这个!还有这个……你都拿出来卖啊!不留着压箱底啦?”摆摊的苦笑道:“七爷,俗话说太平藏古董,乱世抢黄金。这世道怕是离乱世不远了,您没看见好多的大宅门都开始往南边搬么?租界里的房价都翻了多少番了!这些东西不赶紧拿出来换钱,就算再好将来没准连个烧饼都换不到啊!”哈七爷点点头,又摇摇头,背着双手,大步而去。
哈七爷信步而行,再抬头时,竟已是国术馆门口。只见院门斜倒,围墙破落,满园家什丢失一空,只有两个深埋在地上的木桩子,孤零零地站在一角。
哈七爷心中一空,只觉得脚步发沉,身子晃了晃,忙用手扶住门框。这大半年来,他真把国术馆当成了自己家一样,帮着李有泰张罗跑腿、出谋划策,在众人的赞誉声中颇有些得意,仿佛自己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地,再也不用在街面上装腔作势。可就这么一处他打从心底里喜欢的地方,如今也没了。想想看从家传大宅到祖传宝贝,他舍了多少东西都没心疼过,可偏偏没了这本不属于他的国术馆,他却丢了魂一般难受。
哈七爷只觉小风从领口、袖口里钻进来,浑身发凉。可站在这东西通畅、南北可行的街口,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哈七爷苦笑一声,心想男左女右,抬脚向左拐了个弯信步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远处有家挂着“面馆”的牌子的小院,哈七爷迈步进去,拉了拉门后的铜铃铛,在院子里拣了张桌子坐下。院子不大,用竹竿与凉席拦成了两半,外头摆着四张小桌,西屋屋门紧锁,东屋门帘闲挂,倒像是间厨房。
哈七爷朝东屋喊道:“给炒个木须肉吧!”一个女子声音应道:“没有。”
“那就炒个宫保鸡丁……也没有?那醋溜肉片呢?炒肉丝呢?炒白菜呢!你总能有吧?”一连串问下来都是没有,哈七爷也没了脾气,“好么,嘛都没有……嘛都没有那你就给我煮碗面吧!这面馆合着就卖面啊,真是够面的!”
少顷汤面上桌,哈七爷提着鼻子闻了闻,先尝了口汤,赞道:“好啊,鲫鱼汤,好久没吃过这口啦。”他起筷吃面,三下五除二将一碗面吃了个底朝天,咂咂嘴,“好面啊,好劲道,这擀面人的手劲可是非比寻常,汤鲜而不腥,面韧而不黏。好吃,只是……”还没等他说完,端面女子淡淡的声音又响起:“只是今日七爷没带零钱,不妨事,等哪天七爷想起来了,派个人过来再结账也不迟。”哈七爷一愣,听起来这女掌柜不但认识他,还挺了解他的,给足了他面子。
七爷站起身来走到灶台前,拢了眼神细看,问道:“你是……”
那端面少妇轻轻摘了头巾,又用湿毛巾净了净面,再抬头时,已是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哈七爷大吃一惊:“你……聂……二丫头!你怎么还没走?”旁边门帘一掀,脸上粘着面粉的后生小伙探出半个身子来,笑嘻嘻地看着哈七爷。
“你!李……你也没走!”哈七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前几步,搂住李有泰的肩膀,拢拢聂宝钗的头发,像慈父般将两个孩子看了又看,却怎么也看不够。哈七爷一边笑一边叹气,他转头看了看这破旧的小院,摇摇头道:“你们俩……受苦啦!”
擂台赛一结束,哈七爷已经猜到袁文会必然会报复聂家与国术馆,他心疼这两个孩子,为他们俩潜离天津的事四处奔波。但送行的那天哈七爷没去,他装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照旧去逛街,却几次差点撞到电线杆子。今天看见两人还在天津城里,哈七爷先是高兴欢喜,随即担忧起来,忍不住压低声音急道:“天津卫现在很乱啊,你们还回来做什么?”
李有泰理了理衣袖,施礼道:“七爷,我父亲与师父到今天仍下落不明,两位老人费尽心血编绘的形意拳教材也不翼而飞。不论是为子还是为徒,不管是尽孝还是尽忠,您说我这时候能躲回沧州老家去么?”
聂宝钗面色平淡,娓娓道:“我跟着他,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顿了顿,聂宝钗脸微微红了起来,“不管是天津,还是天涯,我都跟他。”
哈七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一阵欣然,一阵忐忑,他叹气道:“你们就在这好生住着,咱们……咱们先紧着东西找,教材这事我来办,你们俩可一定要留神!”李有德最近有些发愁,日本人忽然交派下来一件任务,说之前伏击李林清与卢鹤笙时遗失了一个包袱,据情报说这包袱里是两人汇编的国术教材,日本军部对此非常感兴趣,要李有德务必搞到。
要在天津卫找一个包袱,真好比是海中寻水、土中觅沙。李有德领了命令,却又无从下手。这几天李有德围着聂公碑转了不少圈,这碑高及三人,四根光滑的四方汉白玉石柱,内嵌四块黑色玄武岩碑文,上面高处还有向外探出来的遮雨檐,再往上是四面斜坡的宝塔顶,光溜溜的连个踩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果当时卢、李二人真的把包袱扔到了聂公碑顶上的话,那包袱一定是被人拿走了,但他却想不出谁有这本事能拿走。
事情棘手,日本人催得急,搞得李有德心烦气躁,这些天不知道赏了手下人多少个大耳刮子,就连跟三姨太躲在旅馆里腻歪的时候也会走神。三姨太是个聪明人,见李有德心不在焉的,也不勉强他,穿了睡衣起身让李有德趴在床上,自己坐在一边伸出小手给李有德按摩筋骨、解乏消躁,一边慢慢地打听这烦心事的来龙去脉。听李有德哼哼唧唧地把事情讲完,三姨太又拣着细节处问了几句,就停下来皱着秀眉帮他琢磨。片刻之后,三姨太“呀”一声道:“这不告而取是为偷,你怎么不问问那些下五门的人呢?”
李有德烦道:“问了问了!那些个‘收百物的’、‘开天窗的’……连‘吃火轮的’我都问过了,他们连那碑都爬不上去,更别说摘东西了。”
三姨太轻笑一声道:“你问的都是下五门里不成器的,那都是些耍小手段混饭吃的废物,你都还没见过‘高买’中的高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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