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津之四 雨冷风寒 九
李有德闻言心中一动，翻过身一把搂过三姨太，催她别卖关子。三姨太笑嘻嘻地把之前袁文会丢十三太保扳指儿的故事细细讲了一遍，然后道：“你想宅子里外也是护卫森严，金银细软丝毫不少，就只少了放在桌上的扳指儿，而且一点痕迹都没有，你猜人家‘高买’是怎么下的手？”
李有德连猜了几猜，都没猜对，三姨太这才道：“后来三爷花大价钱收买了‘高买’门内的人，才知道人家特地驯了一只乌鸦，专叼银器。”
李有德哼一声道：“养只鸟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三姨太笑道：“养只鸟儿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养的鸟儿能听话、能识物、能开窗，那就不同凡响了。而且当晚我摆了一桌子的首饰，那鸟儿单单挑了那扳指儿走，也算是有眼力的吧？”
李有德长出了口气，皱眉道：“可是再大的鸟也叼不动包袱吧？”
三姨太道：“还有呢，你知道西街鱼市乔家那条震柜之宝三尺长的银龙鱼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偷走的么？人家可是大白天的光着膀子空着两手呢！”这事就发生在前两天，李有德也有耳闻，便好奇地追问。三姨太接着道：“人家是站在柜边看鱼，然后一口咬住鱼尾巴，背着双手慢慢地走出乔家鱼铺的，你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出人家拿走了你的鱼！人家高买这一行，专以拿别人不敢拿、不想拿、不能拿、不会拿的物件为荣，这不是手艺，已经能算绝技了！”
李有德想了片刻，呼地坐起身子，趿上鞋就往外走。三姨太一把没拉住，气得抓起枕头朝他扔去：“你个缺德鬼！你……你明天早些个来！”
不怕神一般的敌手，就怕猪一般的朋友。要想摸清哪个人的嗜好或死穴，从他身边的人入手最是简单。李有德深知这一点，当下就撒出人手去打听。消息来得很快，说有本事在转瞬间从聂公碑上取物的，在高买门里不超过三个。而这三个人中，有两个已经明说手中并无李有德想要的东西，剩下的那一个，便是门里身份最特殊、行踪最隐秘的“千面猴子”小苏。而平日和这小苏接触最多的，就是高买掌门老头子。
李有德是个狠辣的主，当下就安排手下下了个套，做局拿住了高买老掌门身边童子的短处，又从这童子的嘴里探听出了一个大概。原来当时卢鹤笙是特意将这包袱扔出去的。他在混乱中看见了高买门人，为保包袱不落入日本人手中，只好出此下策。当时在场的“高买”并非别人，正是巧取了袁文会十三太保扳指儿的小苏，但小苏却不认识卢鹤笙，他一时好奇便用壁虎倒爬墙的功夫取了包袱。可等小苏按着高买行规过了时间再拆包看物时，正赶上日租界暴乱，李有泰趁乱出走，国术馆无人当家，这包袱也就压在了小苏手里。但包袱里是什么，那童子也不清楚。
李有德话不多说，立即选了五六个亲信，踩着自行车直奔河沿胡同。
这是个两家一院的普通住户，一户住北房，一户住东屋，西边则是间放破烂的杂房。李有德一行人先围着院子，又安排好人上房压顶，接着就踹门闯入搜人。进了院见东屋锁着门，整个院子只有正屋里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干瘦妇女在，穿件带补丁的破棉袍子正坐在灶台前烙饼。
李有德的手下一把揪住那妇女的头发喝问道：“有个姓苏的住在这儿么？”那妇女又痛又怕，双手护了头发道：“就这！就这！他每天得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呢！”
李有德上前问了几个问题，这妇女却是一概不知，李有德笑嘻嘻地蹲下来，摸出一根铁尺来拍拍她的脸问道：“你是这姓苏的什么人啊？”
这妇女越发害怕，吓得几乎瘫在地上，急道：“我跟他没关系啊，他搬来才小半年，我这是给他做饭烙两张饼，做完了就回屋里去呀。”
李有德看了看锅里半熟的大饼和地上的面盆，一挥手道：“搜！”
一众人如犬入鸡窝一般，将这里翻了一个底朝天。几番搜检之后，还是没找到那个包袱或其他可疑物件。李有德在屋里转了几圈，点了两人留下蹲守，带上剩余的人再度折回，又将那童子叫了出来。
那童子哭丧着脸，连连朝李有德作揖道：“李爷，您不是说以后不再来找我了么？我求您啦，我知道的都说啦，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李有德不耐烦地一把捉住他：“你说错了，姓苏的没在那儿！我告诉你，要是抓不着他，我不但天天来找你，而且你干的那些事儿我全告诉你师父去！”
那童子都快哭出来了：“哎哟我的李爷啊，这可不能赖我啊！那小苏号称‘千面猴子’，一准是您还没进院子呢，就被他发现了！”
李有德恍然一惊，带着手下急匆匆又奔回河沿胡同，一进胡同口就见自己留下蹲守的两人一横一竖地躺在院门口，旁边有个挎着木头盒子卖烟的半大小孩正好奇地张望，见到李有德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他撒腿就跑。李有德顾不上躺在地上的兄弟，紧蹬两步追过去，跳下车一把揪住那卖烟孩子的后脖领，吓得那孩子哇哇大叫。
李有德摸出匕首恶狠狠地一晃道：“说！你都看见什么了！”孩子指着右边道：“就刚才，有个女人出来，打倒了这两人，往那边跑了！”
李有德一招手，带着人呼啦啦地追了下去。等这些人拐过街角，卖烟的孩子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散落的香烟，直起身子活动关节。随着他身上的骨节咔咔作响，这小孩竟然转眼间就长高了数寸，身体也壮实多了，变成了有些瘦弱的清俊小伙子。这小伙子朝李有德远去的方向冷笑几声，从怀里摸出半张刚刚烙好的大饼，转过身去，施施然边走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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