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一次倒夜香
不管厕轩外面掩饰得多么清秀雅致,夜香就是夜香。
当孟冰言按张妈的指示,走到姜花丛后面:“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说只多了一两桶的吗?这这这……这也太夸张了吧!”那一字儿摆开的马桶,足足五六桶。
加上里面的,怎么也有十多桶……孟冰言双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孟冰言眼前浮现燕庆山那张可恶至极的脸,袖子一挽:倒夜香嘛,又不会死人!
明明已经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她还是好奇地打开盖子。
“咦……”
接着就是对着洁白的姜花一阵猛嗅,恨不得钻进花蕊里面,再也不要出来。
——那气味还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不知道我明天还吃不吃得下饭?”孟冰言自言自语道。
她弯腰扎步,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臂之上,“一,二,三,起!”可那满满的一桶夜香却纹丝不动,似乎还在嘲笑她:“把脸转过来,把脸转过来呀,不然你是搬不动我滴!”
孟冰言不信,“啐啐”两口,朝手掌中吐了点口水,又使劲。这回马桶动是动了一下,却以更大的反力挆回地上,盖子松开,桶中夜香涌荡而起,溅了孟冰言一脸。
“啊——呸呸呸——”她下意识地抬手,欲使衣袖擦脸,却又突然停下来:虽然戴了黑色的袖套,可是她还是不舍得,万一粪水渗进里面,搞脏了“冰白羽衣”呢。
想到仙女姐姐容颜绝世,一身雪白的衣裳更是高洁无比。要是弄脏了“冰白羽衣”,岂不如同玷污了仙女姐姐?
罢了,罢了。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就应该尽职尽责。孟冰言转过头来,尽量摒住呼吸,再一次将力量聚集。——终于,稳稳当当地将那桶夜香抬到了平板车上。
她搓搓手,点兵点将似地,对着剩下的那些马桶说道:“你们是打不到我孟冰言的,乖乖排好队,等我一桶一桶地搬上车。”
曾小宝“嗤”地笑了一声:燕庆山喜欢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心智都不成熟的小姑娘罢了。我且看她怎么搬得动这么多马桶?
按先前的办法,每搬一桶的时候,都憋住一口气,孟冰言一口气将外面的六桶夜香搬上了车。看看车也满了,先推一车出去吧。
这推车的工作也不好做,孟冰言摸了摸车把上的麻绳,冷笑一声:什么狗屁将军府,到处建得是金碧辉煌,却在下人们日常使用的工具上如此抠门,不会用又宽又软的皮带吗?
她蹲下去,将麻绳置于肩头,咬紧牙关,慢慢站直身子。还好自己个子不高,不然,还得半弯着腰才能推车。
哪知车子推起来是不用多大的力,技巧却更大。重心全在一双脚上,只要哪一步没有扎稳,车子就一点儿也不配合,直接要倒。孟冰言不敢分神,这要是倒了……呵呵……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可恶的燕庆山来。
好不容易卸了一车在外面街角,孟冰言不敢片刻休息,又急匆匆地进来。
每晚三更天,官府统一安排的夜香公就会走街窜巷,到固定的几个点去收夜香。错过了,就得收回家中,等第二晚再搬出来。
还好张妈叫她叫得早,不然,累死她也赶不上夜香公的时间啊。
原以为搬了一趟了,第二趟就没那么难了。可是孟冰言想错了,等她再一次蹲腰摒气的时候,才发现两只胳膊已经酸软无力,抬不起来了。
更糟糕的是,两只手心都起水泡了,有两个泡破了,露出里面嫩红色的肉。刚才没有察觉,现在却锥心般地痛起来。
孟冰言再也坚持不住,也顾不得又脏又臭,背靠马桶一屁股坐了下来。憋了好半天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哀嚎不止:
“爹,娘,你们在哪里啊——”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本能地会想起自己最亲近的人,即便他们已经不在人世。孟冰言只觉心中委曲万分,只想扑到娘亲怀中,任外面风吹雨打,她也不用面对。
“娘亲——冰言好想你啊!”
“冰言,爹爹不在世了,以后,就只有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你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们咬紧牙关,就一定可以闯过去。哪怕是自己能力达不到的,也要尽力。只胡尽了最大的力,才能对得起自己,不给以后的自己留有遗憾。”
娘亲的话如一股清泉一般涌上孟冰言的心头,她很想告诉娘亲,自己尽力了,可是却怎么也闯不过去了。
仿佛娘亲就在眼前,孟冰言将双手伸出去,泪眼模糊:“娘,你看女儿这一双手……”
哽咽得说不下去,又一次泪如泉涌。
看到孟冰言如此情境,曾小宝也是泪湿眼眶。同为女人,同为自梳女,也许,她不应该将孟冰言视为敌人。
“曾小宝,你不可以心软!”曾小宝猛地摇头:“醒醒吧,曾小宝,你生前过得什么日子,可有一个人同情过你,可怜过你?”
不是为了和燕庆山堵一口气,也不是为了那一点可怜的工钱,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不留遗憾。孟冰言狠狠心,朝那布满水沟的手心中啐了口水,顿时,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这疼痛,也激发了她的斗志。
再次站起来的孟冰言目光坚定,她已经不需要刻意地回避那刺鼻的气味,坦然接受。将剩下的夜香,分成两车,一一摆在了街角。
“收夜香喽!收夜香喽!”远远地,夜香公的唱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孟冰言抬起头,看着满天星辰:“娘亲,你看到了吗?冰言做到了,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至少冰言今天做到了。”
“丫头,这些都是你搬出来的?”夜香公指着十几桶夜香,不相信地问她。
“是啊!”孟冰言自豪地答道。
“嗯,不简单,不简单。让我看看你的手心。”
孟冰言伸出手去。
“丫头,换一份工作吧。”夜香工看着那满手的水泡:“要不,跟你们主人说一声,叫多一个人来帮你。”
“不用了,阿伯,我做得来。”孟冰言露出一脸明媚的笑:“谢谢阿伯。”
曾小宝稍微软和些的心一冷:“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么关心孟冰言?为什么她遇到的都是好人?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我虚寒问暖?”
夜色茫茫,万籁俱静,没有人听到曾小宝心底的呼喊。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