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煞、双花落 2
阴沉了多天的宁城,终于迎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皇甫毅连续几晚加班查案后,难得睡了个好觉,阳光透过落地窗帘的缝隙,轻盈地蹦跳着落在红木地板上,宽大的卧房里一片明媚。“当……当……”,门外响起轻轻地叩门声。
“进来。”皇甫毅睡眼惺忪。
“少爷,这几天累坏了吧,我让张妈煮了粥,里面放了些西洋参和桂圆,你起来趁热吃点。”
“知道了,我再睡一小会儿。”
“那个,少爷……”齐管家支支吾吾。
“怎么了,警局来人找我了?”
“不是警局,是钱府来人了。”
“钱府……?谁来了?”皇甫毅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后一骨碌起身坐了起来,瞬间睡意全无。
这是他在宁城度过的第二个冬季,皇甫家是省城大户,前朝时做米商起家,到了皇甫毅祖父这一辈生意越做越大,在省内开了多家客栈、米行、当铺,还有赌场。皇甫毅是家中独子,从小接受严苛又良好的教育,被寄予厚望,皇甫老爷本想让他在二十岁时,全面接手家里的生意,哪成想皇甫毅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想让他接手生意,家里就必须马上关闭所有赌场。父子俩因此大吵特吵了一架,谁也不肯让步,最后皇甫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跑来了宁城,轻轻松松地在警局谋了一份差事,并且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就做到了队长的位置。
虽然是和家里闹翻了,跑出来的,但他在宁城的衣食住行也都是由他爹暗中默许,他妈明面操持着安排的妥妥当当,不然就凭他那点微薄的薪俸,哪能住的上这二层的小楼,请的起三四个佣人。不光如此,皇甫毅他妈一边数落的丈夫抬不起头,埋怨老头子把自己的宝贝儿子逼出了家门。一边忙不迭地把家里的老管家派了过来,美其名曰照顾他的生活,实际上也是想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皇甫毅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了客厅。
妃色的修身短袄,衣领高高竖起,遮住了整个脖颈,也使得来人的背影显得更加修长挺立。恰好垂到鞋面的浅杏色绣红梅的缎面棉裙,柔美中透着清雅,乌黑的长发简单又别致的挽在脑后,就这样弱质纤纤的一个女子,面向窗口,正婷婷袅袅的站在晨光里。皇甫毅张了张嘴,又木木的站在了原地。女子听到响动,施施然转回身。
“林姨……”皇甫毅诺诺的叫人。
“你小子,跑得还挺远,我就来和你说一声,我外甥女也来宁城了。”
……
“队长!我找到疑凶了。”小明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把还未从早上的震惊中缓过神儿的皇甫毅彻底惊醒了。
“额,你说说。”
“这两天我按照您的吩咐,逐一排查了黄莹莹身边的社会关系,听她的贴身侍女反应,我发现她与一个画画的来往甚密,最重要的是案发前三天的晚上,那个男的还去过黄莹莹家里,而且半夜时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黄莹莹又哭又闹的。”
“这个男的现在在哪儿?”
“我已经把他带过来了,现在就关在问讯室,我在他家找到他的时候,这小子一见我就吓得变颜变色的,他肯定有事。”
“姓名?!”小明一本正经的问。
“陈卿。”
“年龄?”
“25。”
“职业?”
“画家。”
“你和黄莹莹什么关系?”
“额……,她就是我画肖像画时请的模特……,没啥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你经常半夜去她家?!她还与你又哭又闹的?”小明拧着眉,一副很凶的样子。
“那个……,咳,其实你们也知道黄莹莹是做哪一行的,这有什么大经小怪的。”
“上星期四晚,你在哪?”
“我最近天天都在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作画,对了我最近灵感特别多,上个星期……四,哎呀我哪还记得。”
“你给我放老实点,好好想,老实回答。”
“好,好,您别生气,我老实着呢,您问,您问。”陈卿一脸可怜兮兮。
“你和她是老相识,她死了,你就一点都不伤心?”皇甫毅淡淡的开口。
“那个……伤心啊,可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总不能在你们面前哭哭啼啼的吧。”
……
“这陈卿真不是个东西,一副小人嘴脸,看的我真想给他两拳,黄莹莹的死一定和他有关系。”小明恨恨的说。
“可是刚才审问他,他说上星期四也就是黄莹莹被杀那晚,他去了他家后巷的小酒馆喝酒,而且一直喝到半夜,最后就醉倒在那里,天亮才回的家,当时有很多喝酒的人能为他作证,如果他说的是假话,我们只要去问一下小酒馆里的人就会戳破,我想他没那么笨。”
“您的意思是黄莹莹的死和他无关?”
“这样,你和大熊进去接着问,轮流问刚才的那几个问题不要停,只要他有所隐瞒一定会露出马脚。我去他家搜查一下,虽然那里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很小,但也有可能有些其他的发现。”
“豆包、粘豆包,又粘又甜,个大管饱,快来买啊,热乎的粘豆包。”
“冻梨、冻秋梨,又甜又大,汁儿多解酒,便宜卖啦啊。”
年关将至,城中的集市也越发热闹起来,卖对联儿、福字的,卖花布、白酒的,卖猪头、老母鸡的,熙熙攘攘,脏乱吵杂,热闹非常。
陈卿的家就在这个集市的边上,几十户人家中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儿,门口稀稀溜溜的淌着从集市摊贩那边流过来的污水,一人高的木板扎成稀疏的院墙,院子里两间不大的矮房并排而立。
皇甫毅没费什么力气就地打开了院门,慢慢走了进去,不大的院落里很是杂乱,大半都堆满了冬天用的柴火,两间矮屋一字排开,大一些的是起居室,另一间是厨房。起居室破旧斑驳的木板门并未上锁,吱呀一声,皇甫毅轻轻推开、闪身而入。
虽然现在还是白天,但室内的光线十分的昏暗,仅有的一扇窗上玻璃早都没了踪影,用旧报纸糊着,冷风一吹哗啦啦的响作一团,好歹屋顶正中悬挂着一支小小的灯泡,皇甫毅在门口找到了灯绳,吧嗒一声,随着电灯亮起,屋内的陈设也明晰了起来。局促的房间里一张掉了漆的八仙桌、两把旧椅子放在正中;最里侧靠墙放着一张雕花大床,这也是整个房间里唯一还算看得过眼的家具,床旁边立着一个快要散了架的大衣柜,除此之外,屋子里剩余的所有地方都放堆满了画箱、画架、纸张、调色板、颜料、画笔等等。看着陈卿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但在画画这方面他应该还真没撒谎。
皇甫毅把陈卿的家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基本可以排除这里发生过血案的可能性。正在这时,突然从屋门口外传来“嘎巴”一声脆响,皇甫毅回身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在门口一闪而过,他立马追了出来,人影此时已经出了院儿门,迅速的向不远处的集市跑去,此人个头比皇甫毅略微矮上一点,穿了一件又长又大的灰色棉袍,从背影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很瘦的男子,而且应该对附近的地形比较熟悉,三晃两晃的很快就消失在了集市上吵杂喧闹的人群里。
皇甫毅并没追出很远,而是稍微思索了一下,便折返了回来。在屋门外的地上,他捡到了一根已被踩成两段的枯树枝,显然刚才的响声就是这支被踩断了的树枝发出来的。皇甫毅站在屋内,不由得沉思起来,片刻后他又重新翻查起陈卿家里的物品,忙到满头大汗,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皇甫毅深吸一口气,决定离开。正当他要走出门的时候,窗台上立着的一个油布面儿的画夹引起了他的注意,皇甫毅刚才已经翻看过了一遍,里面夹着厚厚的一沓儿画,从画风来看,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想必应该就是陈卿所作。皇甫毅不由得拿起画夹,又一次从头儿慢慢地翻看开来,动物、花草、风景、静物,平心而论画的还当真是细腻生动,很有些功力,不过从前到后的又翻了两遍,也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皇甫毅多少有些郁闷,正当他要把画夹放回去时,突然发现画夹底部边角破损的地方璐出了一丝黄褐色的画布。他连忙把画夹翻转过来,借着昏暗的灯光,果然发现了蹊跷,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沿着画夹的四边小心翼翼的划了下去,不一会儿一张油画完整的露了出来。皇甫毅定睛仔细一看,不由的一愣。
……
干净光亮的皮鞋,一席月白色缎面、银线秀寿字纹夹棉长袍,椅背上搭着一件深灰色的厚毛呢大衣。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乌黑的头发三七分开,梳的一丝不乱。一个清瘦、气质中透着几分儒雅的男子此刻正端坐在皇甫毅的办公桌后,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的翻着一沓案卷,聚精会神的看着。
“子善!你怎么来了?”皇甫毅带着一身风雪,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自已多年的好友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子坚贤弟,别来无恙啊!”男子将手里的文件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展了展身上的长衫,笑着拱手抱拳。
皇甫毅连忙上前,开心的给了男子一拳。“你小子,好久不见!”
白靖阳,字子善,皇甫毅的发小,省城赫赫有名的白家药房的大公子,才学很是出众,现就职省城警察传习所。“你都快两年没回过家了吧,我最近正好休假,就来看看你。”
“太好了,对了,我手头上正好有个案子,一起帮我看看。”皇甫毅一改往日淡然冷峻的样子,高兴得溢于言表。
“是这个吧?”白靖阳拿起桌上放着的案卷。
“你这都看上了。走,我先请你出去吃晚饭,然后咱们边吃边聊。”
“队长,您出去?”
“恩,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白靖阳,省警察厅传习所的教员,也是咱们的同行。这小家伙是小明,见习警员,一身好功夫。”
“嘿嘿,我和白大哥刚才已经认识过了,还是我和大熊把白大哥领到办公室的呢。”
“就你小子机灵,一会儿你让祥运楼送些饭菜来给大家,兄弟们再辛苦一下,我一会儿回来,再碰个头开个会。”
“是,队长!”小明调皮的敬了个军礼。
……
此时室外是风雪交加、寒气刺骨,而此时的祥运楼里却热气腾腾、人声鼎沸,这儿是宁城最好的馆子之一,掌柜刘麻子在这片儿大小也算个人物,他开的饭馆不讲究什么菜系,天南海北的名菜,只要你说的出名,他家都能依葫芦画瓢的给你做个大概,而且量大管饱,处处透着北方人的粗豪气。寒冷的冬季没有什么新鲜蔬菜,皇甫毅点了糖醋鱼、山蘑炒鸡蛋、酸辣土豆丝、参鸡汤和酸菜猪肉馅的饺子,许久未见的两人找了个雅间,未曾开口前都是相视而笑。
“一会儿还要回去开会,不能喝酒,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不辞辛苦来看我。”
“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以前上学时可就属你最不爱读书,最愿意生事儿。”
“这不都是让你这个大才子给熏陶的嘛。”皇甫毅说着,又为白靖阳续上一杯茶。
“你小子这一年多就升作了队长,官运不错啊,怎么着不打算回去做你的大少爷了?”
“你不是来当说客的吧?”
“哈哈,放心,你这头犟牛,我可劝不动,不过兴许有个人可以。”白靖阳坏笑着,皇甫毅不由得愣了一下。“实话告诉你吧,我这趟过来一是看看你,二来最主要的是做保镖,护送蒋大小姐来宁城。”此话一出,皇甫毅立马沉默了下来。
“行,不谈这些了。”白靖阳看了看皇甫毅的脸色,忙低下头吃了两口菜。
“其实也没什么,当初是我太混,应该也伤了她的心,其实早上林姨已经来找我了。”
“哦,你已经知道她来了,那还不赶紧去看看。”
“有句话叫近乡情怯,我现在就是这个心情。”皇甫毅眉头微微皱起,思绪一下飘出好远,仿佛那个永远不知烦忧为何物,总是明媚活泼的少女又来到了眼前。
“咳,看你这样,越来越酸,给你透个实底,人家可一直心如磐石无转移那。”白靖阳难得看到好朋友这个样子。
“不说了,我们还是聊案子吧。”皇甫毅深呼一口气。
“案卷我刚刚看了,有些意思。”
“哦,说说你的看法。”
“根据案卷记录和法医的尸检报告,我觉得基本可以排除奸杀和劫财杀人两个动因。”白靖阳说的云淡风轻。
“对!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黄莹莹的致命伤是颈部大动脉被割破,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最终死亡,但是伤口的形状却很奇怪,不像是匕首一类凶器造成的。她衣着完整,没有发现被侵犯的迹象,身上佩戴的首饰也基本都在,毛皮大衣上留有面积不小的水渍。”
“黄莹莹这种女人的社会关系复杂,我判断情杀的可能性大些。”白靖阳拿起茶壶给皇甫毅的杯子添满了水。
“今天上午,小明他们抓了一个25岁叫陈卿的男嫌疑人,自称是画家,据黄莹莹的贴身侍女反应,此人与黄莹莹来往甚密。下午我去他家搜查了一下,刚到不久,就有个男的鬼鬼祟祟的也进了陈卿的家,一看到我,转身就跑,他对周围地形很熟悉,我没追上。我回去又仔细翻查了一遍,发现了这个。”皇甫毅从外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用手帕裹着的黄褐色画布,递给了白靖阳。
白靖阳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接过画布轻轻展开一看,只见一个肤如凝脂、体态丰腴玲珑、面如粉桃的女子跃然纸上,此刻正顾盼生姿、含情脉脉地望向两人。只不过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子却是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队长,这是什么啊?”
小明、大熊和一帮警队的弟兄围在一起,看一张奇怪的画。这幅画上只有一个美女的头,脖子以下的部分被几层白纸盖了个严严实实。小明刚上前,用手指扣了扣,想把白纸掀起来看看,可还没来得急得手,就被皇甫毅一巴掌给打了回去。说是重要物证,大家都只能看、不能碰。
“你们看看这幅画,有什么发现吗?”
“就这么一张脸,能看出什么啊,队长,这白纸下面画的是什么啊?”大熊摸着自己的脑袋,满脸的疑惑。
“那个,不该问的别问,都仔细好好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皇甫毅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
“队长,你脸怎么红了啊?!”
“臭小子,认真点,要不以后不带你出现场。”
“啊,别介啊,我这不抓紧看着呢嘛!”小明吓得赶紧收了声。
“队长!”
“怎么了?说。”
“这个,这个女的我好想认识。”一个二十出头,五短身材的警察说道。
“你认识?她是谁?”
“她好像、应该、可能,我感觉像是……”
“你个混球,磨磨唧唧的怎么和个大姑娘似的,有屁能不能快放!”大熊先忍不住嚷嚷道。
“哎呀,你急什么,我说了,可是不一定保准啊……”
“快说!”众人异口同声到。
“她长得好像城里徐家的大小姐,徐若兰!”
“什么?不会吧?你认识徐大小姐?”众人一听,顿时七嘴八舌的嚷嚷开了。
“你们别吵,听我说,我在做警察前之前,在徐家给徐东做过一年的保镖,那时见过徐家大小姐好几次,这徐小姐整日没事就爱逛个街,买些衣服首饰啥的,我还给她做过两次护卫呢。我看这画上女子的样貌神态,觉得十中有七像是她,只不过画上的女子可要比徐家小姐漂亮上三分。”
“这徐家是个什么来头?”白靖阳看向皇甫毅。
“徐家可是这宁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他家的当家人叫徐东,人称徐大爷,徐东在这一方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据说他是穷苦出身,白手起家挣下一份若大的家业,而这徐若兰就是他的独生女儿。还有发现黄莹莹死尸的水晶宫,就是他结拜兄弟项三爷的产业。”难得这次小明一板一眼的说的十分清楚。
“我也听说这徐东最近一年一直在追求黄莹莹,而黄莹莹和陈卿来往甚密,现在徐家大小姐的裸……,那个画像竟然出现在了陈卿的家里。看来这徐家也得好好查查……”皇甫毅若有所思的说到。
“队长,您刚才说什么‘罗’……?”
“没什么,你听错了。”
“可你刚刚明明说了……”小明打破沙锅似的问道。
“闭嘴!”
“队长,这画像既然是陈卿家找到的,那咱们就直接审他小子,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大熊摩拳擦掌道。
“我已经审过了,他说那副画是他画的,其余的一问三不知。这小子狡猾得很,要想撬开他的嘴,非得找到什么实际证据才行。”皇甫毅沉吟道。
“队长,有人来报案,说他知道是谁杀了黄莹莹!!”
“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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