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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认识卓鸣风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读一年级的小男孩。那天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日子,母亲刚刚出院,迎来了一段身体还不错的阶段。陈光荣也从南方回来。

    卓宏山十分有风度,到家里拜访身体欠奉的母亲。

    “舒文系(是)吗?常常听你爸爸说起你,听说读书成绩特别好系(是)吗?”陈光荣还在屋子里和母亲说话,在屋外的院子里,卓宏山蹲下来和陈舒文说话。

    陈舒文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他的“普通话”,点头“嗯”了一声。

    不远处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小男孩在逗邻居张奶奶家的小黄狗。小男孩穿着黑色的小皮靴,墨绿色格子的小西裤和黑色的毛衣,皮肤特别白,在冬日的太阳下好像会发光。

    卓宏山朝小男孩招手,用广东话叫:“阿风!”

    小男孩像只花蝴蝶一样飞过来,扑到卓宏山怀里,没有等卓宏山再说什么,小男孩就笑着对陈舒文叫了一声“姐姐”,声音有些软糯。

    卓宏山说:“这系(是)舒文姐姐。”

    小男孩站直身子,拉了拉陈舒文的手,笑:“舒门姐姐,我系风风啊。”(舒文姐姐,我是风风啊。)

    他小时候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会把广东话的读音直接带到普通话里。也常常分不清哪些字要卷舌,哪些字不要,总把“是”念成“系”。

    陈舒文“嗯”了一声,没有把手抽出来。

    小男孩的手恰好捏在她掌心的位置,轻轻柔柔地,像邻居家的小狗蹭着她手心的触感。

    卓宏山纠正他:“不系‘舒门姐姐’,系‘舒文姐姐’。”

    什么啊。

    不系“系”,是“是”好吗。

    

    舒文从梦境中醒来,揉了揉双眼。

    她最近总是频繁地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望了望窗外,天色还朦胧。

    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5点47分。

    宿舍楼下传来几句谈话声,然后是扫地声。

    陈舒文住的宿舍楼还是E大始建时期的旧楼,园区内全是五层楼高的紫荆树。本市的气候不同于舒文的家长,一年四季的落叶都特别多。

    舒文轻巧地起床了,放慢动作洗漱好,换了衣服,往头上戴了个棒球帽。往区文诗的床位看了一眼,她没有要醒的样子。

    拿起桌面的钥匙和饭卡,顺手提了宿舍门口的垃圾,下了楼。

    一楼,扫地阿姨在翻垃圾桶。看见陈舒文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垃圾。

    舒文轻声说了声“谢谢”。

    舒文呼吸着南方的晨间有些湿润的空气,慢慢踱步至饭堂。饭堂已经开了好几个窗口。不少同学都戴着眼镜,背着双肩包,在窗口买了早餐就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陈舒文在肠粉的窗口排队,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被白色双肩包的女生,拉链上挂了一只粉红豹。

    粉红豹女生朝她笑了笑,“早晨。”

    陈舒文抬了抬帽檐,回了一个微笑。

    后来连续好长一段时间,舒文总是会在吃早餐的时候遇见这个粉红豹女生。

    

    回到宿舍不过六点半,区文诗竟然在打电话。

    舒文打开衣柜,思考要穿什么。

    “你以为我志在这些?你又是什么新鲜萝卜皮?”区文诗那边的气氛不是太好。

    陈舒文放慢了动作。

    区文诗一声冷哼,“分手啊。”

    陈舒文吓得不敢动。

    “你以为我跟你以前的女朋友一样,讲分手当儿戏?”

    陈舒文抿嘴,暗道有气势。

    “就这样,以后别找我了。”挂了电话,半晌都没再说一句话,动也不动地维持原状坐在床上。

    

    陈舒文换上了秉义中学的礼服裤。

    每到周一,秉义中学的校会升旗仪式都要求学生着礼服出席。男生的礼服是黑色直筒裤,白衬衫和领带。女生的上装和男生的一样,下装是红色苏格兰方格的百褶裙。

    对着宿舍的全身镜照了一会儿,比高三又瘦了些,穿黑色直筒裤显得仙风道骨,还挺好看。换了一件略为宽松的全白T恤,穿了一双匡威的白色高帮。

    身后很久都没有动静,陈舒文往右后方抬头,看向区文诗。

    区文诗坐在床上,单手掩面,看起来并不像刚刚声音表现的那么有气势。

    

    “你还好吗?”舒文忍不住问,问出口以后立刻就后悔,不应该多事的。

    “小事情。”区文诗抬头,状似毫不在意地回话,“这么早,你要去哪?”

    “回高中看校运会。”

    “嗯?”区文诗翻身下床,“是不是回去见那个小弟弟?”

    “……算是吧。”

    区文诗突然兴奋起来,迅速地洗漱好,嚷嚷着要给舒文化妆。

    区文诗用右手食指往舒文的下巴一勾,抬起她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抱了一堆一看就很了不得的瓶瓶罐罐过来。

    “……”舒文说不出话来,半晌,憋了一句,“会不会很贵?”

    区文诗笑出声,“怎么样,贵你就不用了?”

    舒文挺喜欢区文诗的,在她面前很自然地放松了自己,“是啊……”

    “哇——”区文诗故作夸张,“不是吧,你家的车这么豪,看不出来啊,你还这么省。难道车不是你家的?你爸是司机?”

    “嗯。”舒文点头,“是啊,我爸是司机。”

    区文诗脸红了,“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

    过了一会儿,区文诗试探性地开口了,“你爸……真的是司机啊?”

    “真的啊。”

    “哦……”区文诗急忙解释,“我就是好奇啦,没什么的。我觉得司机也很好啊,大家凭本事吃饭,劳动就是光荣的!”

    “不过后来我爸上位了。”舒文不知道为什么多说了一句。

    “哦——”区文诗给舒文上好了粉底,准备给她画眉毛,“然后呢?”

    “然后……”舒文想了想,“然后他就被老板给上了。”

    “……”区文诗把眉毛给画歪了,拿手擦了擦,重新画。

    “也有可能是他上了老板。”

    重新画也画歪了,区文诗把眉笔一摔,“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不是啊……”舒文憋着笑,“就他们的事情我不好过问嘛,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区文诗看了她半天,也没看出来自己是不是被她耍了。

    

    小时候舒文就家里算不上宽裕,陈光荣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不过那个年代嘛,贫富差距还没有扩大,感觉大家也差不了多少。

    后来陈光荣和郑秀合正式分开,成为了卓宏山的伴侣。

    舒文很惊讶,但是舒文能够理解。

    在舒文小学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班上来了一个年轻的江老师。江老师本来不是老师,她是准备读研究生的大四学生,是因为参加了大学生支教计划,所以短暂地成为了舒文的老师。

    江老师是个很特别的老师,穿得很好看,讲课的方式也很特别,会和同学们分享很多新奇的事物。舒文隐约记得是4月份的某一天,她去办公室交作业,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了,而江老师背对着门的方向,悄悄在哭。

    在小舒文的世界里,江老师已经是大人了,大人怎么会哭呢。小舒文在桌面扯了一点纸巾,上前递给江老师。

    江老师接过纸巾,擦干了眼泪,摸了摸舒文的头,说了声“谢谢”。

    舒文问江老师怎么了。

    江老师的眼眶又红了,她给小舒文放了张国荣的歌,然后给她讲了一些很特别、也有些沉重的故事。

    听完故事的舒文隐约能够感受,世界是非常奇特和多样的。

    如果有一些事情自己没有见过,不代表这些事情不合理,只是这个世界特别大罢了。

    所以舒文能够理解陈光荣,但这不代表她能够对陈光荣的作法感到释怀。

    郑秀合因为生病,没有办法工作。两母女只能靠陈光荣的赡养费维持生活。

    郑秀合的病很耗钱,她又不愿意接受卓宏山的好意,只能在日常生活中节省了。

    小舒文觉得,既然是伴侣了,陈光荣和卓宏山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既然郑秀合认为有区别,那就只能有区别。

    平心而论,陈光荣支付的赡养费是慷慨的。

    但是郑秀合的病时好时坏,一住院,日子便过得拮据了。

    不在身边的苦难总是难以被理解的,加上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是花费。

    陈光荣觉得自己给的够了,但是真的不够。

    可惜郑秀合不会开口要钱,舒文也不会。

    贫穷令人百炼成钢。

    

    舒文还没有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区文诗就把妆画好了。

    区文诗对着自己的作品端详了一会儿,甚是满意。

    区文诗看着舒文出神的样子,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摆动,“喂,回魂啦!”

    舒文回过神来,照了照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画口红,你涂个唇膏就好了。”区文诗交代。

    “哦。”舒文依言照做,又忍不住问,“为什么啊?”

    区文诗哼了一声,“口红太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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