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舒文挑了个陈光荣不在家的日子,把行李都搬到了宿舍。
这里的冬天特别短,她没有太多厚重的衣服。两个行李箱就装完了所有的家当。
“你这么早把冬天的衣服搬来干嘛?”区文诗好奇。
“……懒得回家。”
风越吹越凉,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她没有回过陈光荣的家,也没有听过卓鸣风的消息。
“期末考完一起出去玩吗?”区文诗问舒文。
“不了吧,我应该要回家。”
“你家不在这吗?”
“……回我妈家。”
“哦。”区文诗点点头,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兴奋,“要不要我陪你去?在哪?好玩吗?”
舒文报了地名,想了想又说,“下次吧,现在太冷了,你不习惯的。”
本市是每年十一月都还在穿短袖的都会,区文诗是再典型不过的都会人。十二月了还十几度的天气,穿一件风衣刚刚好。前两天天气不过降到了十度,区小姐就开始骂天气怎么这么冻。
“不要啊,我都没见过雪!”
“那里什么时候下雪也不一定呢。”
区文诗看向舒文,她说话的时候带了点笑,却没有笑到眼里。整个人淡淡的,好像能化在宿舍门缝钻进来的风里。
可能是不方便吧。
向来说风就是雨的区小姐突然神奇般地展现了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体贴。她耸了耸肩,没再坚持。
期末最后一科是马哲,闭卷。考完人人叫苦连天。
舒文挺顺利地考完了,回宿舍收拾行李。她把不会再用的书和试卷整理好,背了书包,抱着准备扔的书就下楼。
区文诗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行李箱,抽空瞥了舒文一眼,惊叫,“马哲你都敢丢?真有自信不会挂科啊?”
“你真的不像我们学院的。”舒文笑,“我走啦,明年见。”
经管学院的学生一向是人人立志拿奖学金的,“不挂科”从来不是目标。区文诗真是不同,没有课就会睡到十二点,不挂科就算数,不点名的课就不去。
其实……点了名的她也不去。
年关将至,火车站的人特别多。
入站口前的大广场立了一排排的栏杆,分区排队。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四处可见,操着粤音浓重的普通话和旅人高声交流。
舒文先去售票厅取了票,发车时间是晚上8点17分。她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多小时。
舒文从售票厅走出来,四五个衣着破旧的老人围上来,拉着小板车吆喝着问要不要帮忙提行李。问完之后大概是发现舒文只有一个背包,又散了,往旁边出来的女生簇拥过去。
女生把行李箱停靠在一边,朝几个老人摆摆手,把肩上的书包卸下来,低头翻找东西。过道本就设置了阻碍车辆的路障,只有单独行人才可通行的宽度,这下全被堵住了。
“干什么干什么!”几步以外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开始吆喝,“不要阻碍通道!让开让开!”几个老人又作鸟兽状四散开去。慌乱中撞到了女生的行李箱,舒文手快,伸手去扶。
女生单脚站立着,一只脚抬起来顶着书包,急得单脚跳,书包上挂着的粉红豹也晃晃荡荡。她头还没抬起来就忙说“谢谢谢谢——”,一抬头,乐了,“是你啊!”
是早上吃肠粉经常遇见那个女生,舒文也笑笑,朝她点头。
“我叫阮阮,你呢?”
“陈舒文。”
这时候一个拉着小板车的老人又倒回来了。老人带着帽子,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帽子遮不住的鬓角处参杂着几根灰白的头发。脸上尽是沟壑,皮肤在将至的夜幕下衬得更黑,拉着小板车的手上尽是纹路,指甲又长又厚,有些发黄,指甲盖里还有些黑色的泥垢。
“要不要推行李啊?10块钱一个!很便宜的!”
阮阮张着嘴看了看老人,眼珠转了转,“行吧!那你帮我提!”她背好书包,把箱子从舒文手里接过来,交给了老人。
“你这样一天能赚多少钱呀?”好奇的阮同学开始发问。
“赚得不多啊,才二三十块钱。”老人把箱子提到小板车上,往前推,示意她跟上。
“这都快过年了,你还不回家啊?”
“哎呀,今年就不回去啦!”
“家里住得很远吗?”
“不远,就在湖南!”老人忽地有些激动,“前两个月才回去一次,花了两千多块钱!哎呀!回家要买东西嘛,又要看亲戚,太费钱啦!”
走到进站广场的入口处,要过安检了,队伍排得特别长。一个举着牌子的中年女子凑过来,“要不要进站?这里有快速通道。”
舒文和阮阮还没说话,老人就朝她摆摆手,“不要不要!”把箱子从板车上提下来,又跟两人嘱咐,“以后你们千万不要信这些哦!全都是骗人的啊——”
阮阮笑着点头,连说好好好。从口袋里摸出10块钱,递给老人,“谢谢你啊!”
“哎哟,我谢谢你啊!”老人颤微微地接过了纸币。
因为人流管制,发车时间还没到,不能进候车厅。舒文和阮阮过了第一个安检口,在广场的等待区随意聊了几句。时间到了,两人道别,各自找了对应车次的候车厅入口。
舒文买火车票的时候只剩下无座了,车程是二十一个小时。她手边提的帆布包里装了两罐咖啡,两本书和一袋吐司面包,做好了充足的抗战准备。
上车的时候又是乌泱乌泱的一群人,离发车时间还剩下两分钟了,还有一大堆人没挤上去。
“怎么回事儿?!马上就要发车了!”站点的工作人员过来吆喝了。
“上不去啊!”
“里面的人都不动!”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
“为什么不开多一个门!”站台的工作人员语气严肃地质问检票的列车员,“旁边这个车厢的门不能开吗?”
“我开这个门你帮我检票是吗?这不是没人吗!”列车员也语意不善。
“我不管!你们各自凭本事上去!现在春运期间,上不了车不能改签!”
大家一听更急了,但是车厢已经满了,再怎么挤也动不了。
“让不让人回家过年了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是啊是啊!”
列车员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脸上没什么特殊的神情,继续低着头检票。
而站台的工作人员站在一旁,用对讲机和不知道什么人沟通着。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我们也不容易啊!”
众人的情绪被点燃了,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列车员倒是被刺激到了,尖着嗓子高声回话:“您这说的什么话?谁容易?我容易吗!你们还知道能回家过年!我连过年都不能回家!这年头有谁容易?!”
舒文背着书包站在队伍的最后,有些无奈。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留在本市过年。
“看见那边没有?”站台的工作人员指着另外一边没人排队的车厢入口,“那里是软卧,还能站人!你们要是有本事就在那里挤上去!不然上不去就真的不能改签了!”
“不行!”列车员急了,“那边不能上!”
谁这个时候还听劝,人群像潮水似的全都朝那边涌过去。
舒文随着人潮上了车,在卧铺床位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拿出手机。
朋友圈里出现了很久不见的卓鸣风,他发了一张照片,餐桌上的寿司外卖。
配词是“又是一个人吃外卖(委屈)(委屈)”。
舒文旁边的几个人开始闲聊。
“唉,没有这么多位置就不要卖那么多无座票嘛!差点买了票都回不了家!”
“也不能这么说,要是不卖站票我们现在也回不去啦。”
“那也是,今年赚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咯——”
列车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低声呵斥,“都别吵吵!不知道我们很难做吗!”
几个闲聊的人连连点头称“是是是”。
舒文把手机扔回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简易的便携充电式小灯,夹在旁边的窗子上,又掏出艾丽丝·门罗的《亲爱的生活》。
舒文读完整本的时候已经接近四点了,车厢里只有她的小灯还亮着。
她把书放好,紧了紧围巾,环抱着书包和帆布包,倚在车厢壁上,随着铁轨上“哐当”、“哐当”的撞击声渐渐入睡了。
她眯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车厢里开始有人拿着牙刷、毛巾去洗漱。舒文站起来,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座位上,活动了一会儿,撕开一包湿纸巾,擦完脸,放进事先带好的垃圾袋里。掏出一罐咖啡,打开,掏出耳机,听手机里事先下载好的Podcasts。窗外的景色像倒带一般后退。
火车正经过一个山谷,天蒙蒙亮着,云不是太厚。绕过山谷之后视野变得开阔,晨曦从薄薄的云层透过来,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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