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这天是旧历年二十八，卓鸣风说这一天要大扫除，一大早就把舒文叫醒了。
两个人吃完早餐，开始分工合作。卓鸣风负责厨卫和客厅，舒文负责两个房间。
其实在郑秀合离开的时候，她的房间基本就清理得差不多了。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再没别的了。
一开始，舒文以为整理遗物会很痛苦。待真正着手去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擅长这件事——丢弃旧物与挥别过去。
郑秀合的所有首饰、衣物，舒文一件也没有留。当然其中一个原因也是郑秀合没有留下什么贵重的首饰。能穿的衣服都洗干净捐了，不能穿的都烧了。唯一的一串珍珠项链，舒文交去一起火化了。
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什么来留作纪念。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
活着的人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继续活着。
既不是带着未完成的心愿活着，也不是带着遗憾活着。就是，活着，就好了。
在郑秀合床底下，舒文找到一个纸箱。
打开，里面是一些相册，一叠舒文拿过的奖状和证书，还有一些证件。里面有房产证，离婚证，还有舒文一直没有找到的户口本。
她蹲在床边，理了理证件，手有些抖。
相册里几乎都是舒文。
郑秀合没有留下什么照片，除了身份证上的照片，其他的独照竟然一张也没有留下。
舒文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陈光荣还没有和郑秀合离婚。那年陈光荣从南方回来，带了一个相机。舒文想和郑秀合拍照，郑秀合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自己病怏怏的，怎么拍都不好看。最后倒是郑秀合替舒文和陈光荣两个人拍了不少照片。
陈光荣真的很英俊，眉骨深刻，眼眸里又有些阴柔。笑起来酒窝很深。她一直喜欢有酒窝的人，卓鸣风就有，笑起来特别讨人喜欢。小时候还有些遗憾，为什么自己没有遗传到陈光荣的酒窝。
卓鸣风走进来，“窗帘要不要拆下来洗？”
“可以。”她的声音带了些鼻音。
“你在看什么？”小男生走过来，探头探脑。
“以前的照片。”
“我也要看！”
卓鸣风走到舒文旁边，两个人一起坐到地板上。
舒文还蛮多照片的。小学时期作为少先队员代表的发言照，学校合唱团表演，数学竞赛第一名的颁奖礼，中考状元的表彰会，高考优秀学生代表表彰会。所有闪耀过的时刻，都在相纸中坦白流露。时光被停住，怀念被摘下，美妙被记住。
卓鸣风偏头看她，女孩的面容温和平静。
她是优秀的。卓鸣风想。
大扫除完，两个人随便吃了顿中午饭。舒文要午睡，家里的电视没有缴费看不了，卓鸣风很无聊，决定出门买挥春。
其实陈光荣每年会回来几次。如果遇上寒暑假，卓宏山也会带上卓鸣风过来小住几天，不过是住在市区的星级酒店。总而言之，卓鸣风对这里不算太陌生。
路过舒文的高中。
舒文高三转去了秉义中学，但是因为异地高考管理严格，她是回来高考的。学校门口的喜报上贴着她的照片，她是学校的状元。
卓鸣风双手插兜，停在喜报栏面前。
证件照是一个人最平均的长相。卓鸣风觉得舒文平均得很好看。
眉眼细长，面容恬静。怎么看怎么顺眼。
顺便看了看榜上其他人的照片。
右边这个，鼻子太高了，突兀。
下面这个，眼睛太大了，无神。
再下面一个，五官分开看都不错，放在一起就普普通通，看完就记不住了。
目光上移，嗯，还是第一名这个最好看。
卓鸣风兴高采烈地去买了挥春。
两个人过了挺热闹的新年。
吃完年夜饭，卓鸣风拉着舒文出去放烟火。
舒文兴致不高。放烟火有什么意思，又吵又费钱。
小男生不是这么想的，买了两箱烟火摆在院子里。往年在南边的都会过新年，禁止燃放烟火，想玩都没地方玩。
舒文围着围巾，双手插兜倚在门边看他兴奋地来回跑动，排兵布阵。张奶奶也出来看。这个院子也就剩下这两家人了。老黄狗跟着卓鸣风跑来跑去，兴奋得直摇尾巴。
小男生穿了一双黑色的真皮军靴，上身穿了一件Supreme和TheNorthFace联名设计的皮面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刘海也有些长了，眼睛依旧是亮闪闪的。
他怎么能这么风骚，大冬天的，还每天的造型都不一样。
“捂住耳朵啊，我要点火啦——三、二、一！”
点燃引信，迅速往回跑。
“嘭——”
夜空被火光照亮了。
流光溢彩，似花非花。
舒文偏头看卓鸣风，男孩子笑容明朗，眼神清明，火光映在他眼里，更加闪烁了。
他突然侧过脸来，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近到舒文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
“嘭——”舒文假装被头顶烟火炸开的声音吓得到，缩了缩肩膀，移开了视线。
男孩子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大大方方地伸了手臂把她揽过来。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第二天卓鸣风自己动身去机场，他和朋友约好了要去泰国玩。
“要我送你吗？”
“你肯送我吗？”
“……”
“嘿嘿，”他干笑两声，“开玩笑嘛。不用！我打车，一会儿就到了。”
“路上小心。”
“好！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无聊吧？要想我哦——”
“……”
他叫的车到了，司机打电话来，说在巷子口等着。
“抱一个？”他张开双臂。
“……”
“哎呀抱一个嘛。”他上前半步，大大方方地给了舒文一个拥抱。
舒文的手还没抬起来，他就放开了。
“那个……”小男生挠挠头，“你要是有事可以跟我说啊——”他耳朵有些红，“我爸说了，我们也算一家人嘛，让我多照顾你！”
“陈光荣不是我爸。”
“……啊？！”他惊了。
“嗯，我是被领养的。”
“……”
小男生手足无措，急得脸都红了。
舒文也是才知道的，是大扫除那天那看见的领养文件。
这么多年，她一直责怪陈光荣没有用心尽过做父亲的责任，自以为清高地给他脸色，甚至为了要他内疚，刻意疏离。但是原来他已经做得足够好。和郑秀合分开以后，他定期付赡养费，甚至主动把舒文接到身边。
她理直气壮地收下陈光荣的钱，理直气壮地以女儿的身份在道德上谴责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父亲。
但是原来他不是，他已经做得足够好。
司机打电话来催了。
“去吧，别让司机等了。”
算是有些仓促地告别。
小男生走了，屋子里又冷清了下来。
舒文坐在沙发上玩了半天手机。
划出了陈光荣的电话，打过去。
没有人接。
算了。
自己一个人在家住了几天。每天睡醒了胡乱吃一点，看看书，发发呆。
觉得人生也没有什么乐趣。
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抱负，没有什么不想辜负的人。
打开微博，刷新，看完一轮关注的人，又切换去热搜。
看完热搜，退出微博，打开微信。班群没有新的信息，也没有人找自己。
切换去朋友圈，看完所有人的新动态，又刷新。
刷出了一条阮阮的更新，是一个财经机构宣传ACCA的讲座链接。
广告语很唬人——“让卓越成为一种习惯。”
啥玩意？
据百度百科介绍，ACCA全称是TheAssociationofCharteredCertifiedAccountants,中文名是特许公认会计师公会，是英国具有特许头衔4家注册会计师协会之一。要取得证书资格需要全科通过14门全英的课程。它是目前世界上海外学员最多、学员规模发展最快的专业会计师组织。
人生有很多个无聊的午后，但是日后回顾一生的时候，往往是这样普通的瞬间，人生开始有了不同的境遇。
在浏览了ACCA的官网以后，舒文决定了，她要考这个证。
有一个问题，这个证很贵。
首先注册要交注册费，英镑计费，79镑。然后是每年要交年费，83镑。每一科的考试费用也不低，从71镑到132镑不等。
舒文去查英镑和人民币的汇率。
怎么说，知识真的很值钱。
天气不错，风有些大，但算得上晴空万里。
“请问房产证带了吗？”
“带了。”
“这里是合同，您仔细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舒文接过租房合同，仔细看了五分钟，确认没有问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那房屋的租赁以后就由我们帮您代理了，中介费用由承租人支付，租金会按时打到您的卡里。”
“好的，谢谢。”
走出中介公司，步伐有些轻快。
舒文买了自己生平的第一张机票，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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