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闹钟响起来之前，舒文就睁开了眼，从枕头下摸出手机，6点13分。
楼下已经有扫地声了。
她轻轻下床，冲了一杯黑咖啡，就着前天晚上买的面包，一边浏览昨天上课的讲义，一边吃完了早餐。
6点45分，她开始刷牙，洗漱，换衣服。
周五早上她本专业没有课，但是她要去蹭ACCA方向班的课。
去到课室的时候7点10分，8点钟课才开始。
她在课室最后一排坐下，开始看今天上课要用的讲义。
把讲义看了一遍，课室开始陆陆续续进来一些同学。
“嗨。”郑少钧走进来和她打招呼，“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
“介意我坐下吗？”
“你随意。”
郑少钧是ACCA方向班的学生，也经常坐最后一排。
“你怎么这么早。”
“对啊。”
舒文礼貌地回了一句。
“吃早餐了吗？”
“吃了。”
“这么厉害。”
“……”
说实话，她有点烦他。
自从他加了她微信，天天定时定点问候她。不是“吃饭了吗”，就是“去自习吗”。实在是不懂为什么大学了还有莫名其妙话这么多的傻逼。
说起话多，倒是有一个话多的人很久没出现了。
这个学期开学两个月了，卓鸣风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从社交网络上消失，也没有主动找过舒文。
脑海里浮现了小男生明朗的笑容，舒文突然右眼皮跳了一跳。
被郑少钧打了岔，舒文没了看书的心思。看看课室角落的钟表，还有10分钟上课了，她索性拿出手机。
刷了一轮朋友圈，没刷出什么有意思的内容。
点开和卓鸣风的聊天记录。
……
没有记录。
舒文有删对话框的习惯。
有些烦躁。
点开卓鸣风的头像，朋友圈三个月没有更新过了。
这小屁孩到底去哪了。
看着他的头像和资料，舒文心里一动。
她打开微博，在搜索框输入了“卓鸣风”三个字。
跳出来的第一个用户就是卓鸣风本人，微博头像和微信头像一样，是一张哈士奇的蠢脸。粉丝数量……24万？！
有点意思。
点进去看他发的微博，有点明白他的粉丝是哪里来的。
卓鸣风拍照挺好看，但是很少放自己的照片，没有自拍，最多是对着镜子拍自己的全身照。倒是常常分享自己的球鞋和穿搭，看起来都像随手一拍，但是构图和光线却特别顺眼。大概是卓宏山培养的审美？
滑板玩得不错，两个最热门的微博都是他上传自己滑滑板的视频。
他还唱歌。有几个从录歌软件分享过来的链接，下面的评论说听了会怀孕。舒文抬头看了一眼，授课讲师已经进了课室，在调试电脑。她掏出耳机，插上手机，点击播放。
唱的是陈奕迅的《信任》。怎么说，粤语的确是大杀器。歌词也很有意思，唱得人心痒痒。
他去过的地方也很多。国内的城市从南至北，从东到西，国外的东亚、南亚、东南亚一圈全走遍了。想了想，他以前的确给她送过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礼物，应该是从各个国家带回来的手信。
他最新的一条微博动态有定位，在……韩国？
舒文往前翻了翻，确认他已经在南韩待了一个月了。
讲师开始上课了。
“好的，我们今天上CorporateandBusinessLaw(公司法与商法）。这个科目算是文字性的理论科目，逻辑分析能力与背诵记忆能力并重。一些复杂的法律规定需要理解并掌握应用，学习的过程中会接触到一些法律相关专业的英文词句，以及一些拉丁文。我希望大家不要有畏难情绪，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当然，我知道我们方向班的同学可以免考这个科目，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不需要认真学习这门课程。很多人都会拿ACCA和CPA做比较，说ACCA在国内没有签字权，不值得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考。”
E大的ACCA方向班可以免考前五门科目，但舒文不是这个专业的，要自己一门一门考。
“时间是最诚实的，你把自己的时间放在了什么事情上，它会清清楚楚地在日后的年岁中显现。ACCA的确没有签字权。但是ACCA和CPA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呢？CPA是一个选拔人才的体系，而ACCA是一个培养人才的体系。如果你今天什么都没有，ACCA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把你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教育成一个全面专业的人才。”
“鉴于大家不用参加统考，我们的授课模式以启迪为主，主要鼓励大家多从案例中学习知识。”
“今天讲一讲Pyramidscheme,金字塔骗局，也就是庞氏骗局。这种骗术常常被传销集团用来聚敛钱财，用我们中国话来说就是什么呢？拆东墙补西墙，空手套白狼。简而言之就是我什么都没有，但是又想做生意，就找了你借钱。借了钱到期了要还，投资收益还没有到手，怎么办呢？只好向他借钱，再用他的钱去还你的钱。”
“大家最近看了财经新闻没有，最近的悦氏总裁出走美国事件，就被称为是近年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庞氏骗局。作为近年来国内发展最迅猛的财团之一，悦氏集团扩张的速度非常惊人呐！但是早在2012年，内达华州财政部长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就抨击过，悦氏就是一个庞氏骗局，它宣布了太多的扩张项目，通过不断吸引新投资者的资金流入，来维持一个无法盈利的业务骗局，同时支付给原先的投资者红利。”
“许多庞氏骗局听上去是十分美妙的计划，但是一旦无法吸引到新资金流入，骗局泡沫就会破灭，给诸多投资者带来巨大的损失。当一个企业的短期债务难以填平，也就是我们未来F7科目的CoporateReporting（财务报告）和F9科目的FinancialManagement（财务管理）都会学到的，QuickRatio(速冻比率）表现太差，短期内能够变现的资产难以填平短期需要偿还的债务，企业就会猝死。”
“去年年底，悦氏集团资金链断裂，财团危机全面爆发，牵连的企业和名流也不少，像我们本市的宏山广场，大家经常去那里吃喝玩乐吧。宏山集团和悦氏集团的合作十分深入，据说宏山集团几乎半条命都搭进去了。现在悦氏老板套现远走高飞，宏山集团几乎所有股东的国内资产都被冻结，真是一地鸡毛啊。”
“后续事件也十分精彩，悦氏财团被曝业绩造假，IPO注水行贿，证监会数十名大小官员全都进去了啊。说到这里，大家可以好好珍惜一下你们身边的同学，十年八年以后，如果你们还从事这个行业，十个同学里面难免要进去一个两个的哦。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但是也未必不是真的，总之大家一定要学好商法啊。钱是要赚的，命也是要保的……”
同学们笑得开怀，舒文听得心惊胆颤，给卓鸣风发了一条微信。
“你在哪里？”
没有回复。
下课以后，舒文匆匆忙忙地走出了课室。她给陈光荣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
上网搜索了悦氏集团的新闻，悦氏大厦门口聚集起各地蜂拥而至的讨债者，各种大面积的横幅和触目惊心的标语。人群统一着装，占场静坐。而悦氏老板早就套现，已经“创新型跑路”，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宏山集团。又有新闻报道称，宏山集团的主事人已经移民加拿大温哥华，但是国内的投资尚未转移，现在各种不动产已被全面查封，等待拍卖，拍卖的金额将全部用于偿还投资者的债务。
四月的都会潮湿闷热，细雨下得淅淅沥沥。
舒文打着伞去行政楼，要赶在老师下班之前把文件拿到。
ACCA的学员注册过程十分繁琐，她不是方向班的学生，一切都要自己摸索。
忙了好几个星期，终于成功交了注册费。舒文刚刚收到房子租金的收入，但是又要报名年末12月底的三门考试，卡里的钱不够了。
她刷了卓宏山留给自己的卡。
有些心虚，但是还是用了。
“姐姐想我啦？”
快半个月以后才收到卓鸣风的回复。
舒文立刻打过去，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
“你在哪？”
“怎么了嘛。”
“你在哪？”
“上课啊。”
“少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的哦。”
听着他故作可爱的语气，舒文有些咬牙切齿。这小子很贼，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一定是有事情隐瞒。卓宏山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格言是，做人做事都要讲诚信，但是讲诚信不意味着要把所有的事实全盘托出。
“你在哪？”舒文又循环到这个问题。
“说了在上课嘛。”
舒文深吸一口气，“你在哪上课？”
“……”卓鸣风想了想，“在韩国。”
舒文挂了电话。
卓鸣风把手机从耳边拿下，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挠挠头，“死了，她不会生气了吧。”正想打过去，室友喊自己去练习了。他纠结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了生活管理员。
挂了电话的舒文有点后悔。
卓宏山出事了，卓鸣风也不好过吧。
他去哪里也没必要和自己交代啊，自己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但是他的事怎么能算闲事？
居然会这么冲动，话都没说完就发脾气。
你有什么立场发脾气？
简直莫名其妙。
要不要再打过去？
他应该会打过来吧……
舒文攒着手机在天台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心里又急又气又懊恼。
“唉……”
太难了。
舒文从来就不擅长与人交往——没有人教过她。郑秀合本身是沉默内敛的人，陈光荣一年见不了几次，读书的时候也没什么朋友。
不，不是没什么朋友，就是没有朋友。
社交和学习不同，没有教辅书，没有可以遵循的方法，没有解题技巧。每一题都不同，每一题都很难。
舒文抬头望天，太阳躲在云后面了，但是天空还是有些刺眼。
算了，回去刷题吧。
感情这种难以学习、不知道付出多少才能收到回报的东西，风险太大了，投资需要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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