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就……安慰我嘛……”
少年人的眼神委屈又带着真挚,令人难以拒绝。
舒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了想,开口了。
“我觉得,人和人之间,是永远不能相互理解的。”
“从技术上来说,我应该明白,你会因为林阿姨有了新的家庭感到失落。以前她是你一个人的妈妈,现在不是了。但其实我不能。我会对你的失落有概念,但是我永远没有办法和你感同身受。因为你经历过的,我都没有经历过。即使我经历过你经历过的,也未必能和你感受相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她说得很慢。
“我们来自不同的城市,遇见了不同的朋友,接受了不一样的教育。我们的相遇是巧合的,如果这一场相遇让你开心了,也可以说我们的相遇是幸运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安慰你,因为我没办法因为你失落的原因而失落。”
看着男孩子困惑的眼神,她的心底一片柔软。
“我做不到和你心意相通,但是如果有什么能够让你好受一点,你可以告诉我,我愿意试试。”
卓鸣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问,“能抱一个吗?”
“……”
他放下筷子,拿纸巾抹了抹嘴,站了起来。
他走到舒文面前,张开双手,“抱一个嘛——”
“……”
“姐姐——抱一个啦……”
舒文叹了口气,站起来,虚揽了他一下便想退开。
但是男孩子收紧了臂膀。
他的眼眶有一点湿润。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觉得自己特别惨。”卓鸣风蹭了蹭舒文的头发,“我不明白爸妈分开的原因,也弄不懂,为什么我爸突然就……你明白吧?”
舒文拍了拍男孩子的后腰,“嗯。”
“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是什么,爱是什么,正确的关系是什么。我没有办法和朋友说,我觉得这种,状态……”他小心翼翼地找了个措辞,“是不正常的……为什么别人的家庭不是这样?”
“后来,爸爸带我去见了你。”他笑,“我觉得原来你更惨一点。”
舒文没好气地推开他。
卓鸣风拉住舒文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继续说。
“真的,阿姨身体那么不好,荣叔又不在你身边。小时候,每个周末我还能跟我妈见面呢,但是你一年只能见荣叔几次……”他捏了捏她的手心,“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人和人之间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因为我就觉得,我和你同病相怜。”
舒文笑,“行吧。”
“我爸一直想移民,想领证嘛。我们学校国际班有一个班是从初二招生的,然后他就让我去了。上文化通识课的时候,老师讲到Identity的问题,中文就是……”他想了半天。
“身份认同。”舒文提醒。
“对,身份认同。”他继续说,“老师说,每个青少年都必须在童年的残留和对成年的憧憬中,制造出一个自己的方向、统一感,必须在自己对自己的看法与别人对自己的判断和期望之间,找到一个有意义的相同点。”
“我就特别害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每天都努力表现得,”他想了想,“惹人喜爱。”
舒文笑出了声。
“笑什么啊……”
“没有,”她反握住他的手,“你做得很好,你真的很惹人喜爱。”
他脸红了,继续说,“后来我明白了一点,我觉得比起别人怎么看我,我怎么看我自己最重要。因为,我才是那个能陪自己到最后的人。”
早上6点58分,舒文到达了等车的地方。
“早啊!”是昨天调侃过她和郑少钧的女孩子。
“早。”
“我叫许佩佩,你呢?”
“陈舒文。”
“哇,你的包包很好看啊!”许佩佩有些激动地上前,“GUCCI的吗?”
舒文笑了笑,“嗯。”不是太自在地扯了扯包包的链条。
卓鸣风昨天带回来的礼物,GUCCI的GGMarmont系列,全黑的。
她已经很习惯接受这些对她而言很贵重的礼物了。但是背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
人齐了,大家一起上车。
“明天我们班的同学一起去唱K,你要不要一起来?”蔡子恒问舒文。
“啊?不了吧,我们可能要加班。”
“加班?”蔡子恒讶异,“在我们公司吗?”
“对啊。”
蔡子恒笑了,“可是我们周末不加班啊,你们应该没办法进场吧?”
“……你们搞私募股权的怎么会这么清闲?”
“没办法,国企嘛。”
舒文悄悄摁亮了手机屏幕,下午六点了。大家还在工作,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她闭了闭眼,把心一横,“组长?”
整个审计组的同事都抬眼望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能不能先走啊?”她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地。
组长放行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又确认了第二天不用加班,麻利地收拾了东西走了。
先去买了个小蛋糕。走到地铁站的时候又在全家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薯片和干果,准备晚上陪卓鸣风看电影的时候吃。
付账的时候,卓鸣风的电话就来了。
“你下班了吗?”
“嗯。晚上想吃什么?”
问完这句话,舒文恍惚间有一种妻子询问丈夫的感觉。
仿佛余生将要共同度过。
真是疯了。
“你现在在哪?”
“公司附近。”
“啊,你真的不来吗?”卓鸣风有些失望。
“不了,你们玩吧。”舒文把蛋糕递给他,“生日快乐。”
“可是你答应了下班陪我的啊。”
舒文习惯性地皱眉了,想说自己没答应,说的是“再看看”。
“我不知道你约了朋友。”她余光看见卓鸣风身后不远处的一堆打扮时尚的年轻人,有些头痛。
卓鸣风看她不高兴,心里也有些委屈。
班群的同学都在祝他生日快乐,知道他回国就组了个局。他一个人在酒店闷了一天,觉得反正是无聊,就答应了。想着等舒文下班了大家一起玩也没关系。
“那好吧。”他让步了,“那你先回学校吗?你在酒店等我?晚一点一起看电影?”
昨天晚上她睡了套房里的床,卓鸣风睡在厅里的沙发上了。
“再说吧。”
他想了想,还是把房卡给了她。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舒文撞上了地铁的晚高峰。
在人潮中被推着走。
莫名有些鼻酸。
回宿舍洗了个澡,又拿了一些晚上要看的讲义。
到酒店的时候快九点了。
把讲义看完一遍以后,舒文看了看时间。
才十一点。
玩了一会儿手机。
点开了卓鸣风的朋友圈,他刚刚更新了聚会的照片。
他被人群簇拥着,脸上还被抹了蛋糕,笑得跟个二百五似的。
有那么高兴吗。
往下滑,还有一张今天早上更新的照片。他拿着Switch玩在玩马里奥,就在舒文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拍的。
看过他的热闹以后,酒店的房间显得更加空荡荡了。
撇到了卓鸣风扔在桌面的Switch,她拿起来想玩一会儿。
没电了。
他得玩了多久。
脑海里很容易就想象出了他一个人在沙发上玩游戏的样子。
眼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层雾气。
好吧,原谅你了。
有敲门声。舒文去开门。
“回来啦?”
卓鸣风看了她一眼,“嗯”了一下,往里走。
他头发上还有蛋糕。
搞什么啊,照片上不是看起来挺高兴的吗。
但是他不说,舒文也绝对不会开口问。
“我先去洗澡。”
“好。”
等他洗完澡,两个人一起窝在沙发上找电影看,卓鸣风划拉着鼠标。
“看《复仇者联盟2》吗?”舒文问,“之前上映的时候你看了吗?”她记得复仇者联盟第一部上映的时候他激动得不行。
“没有。”卓鸣风继续往下滑,他记得她不喜欢看漫威的电影,在豆瓣评分上只给《复仇者联盟》打了两颗星。“看《和莎莫的500天》吧。”
“也行。”舒文喜欢看爱情喜剧片。
卓鸣风悄悄侧了侧脸,偷眼望她。她看起来开心了一点,放下心来。
电影里,一个男孩爱上了不愿意安定的女孩。女孩想要开心就好,男孩子却觉得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爱情。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她,但是这没有用。后来他们吵架,分手,男孩痛苦得死去活来。他觉得一切信仰都被摧毁了。回忆里关于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的黑色头发,她抿嘴巴的习惯动作,她胸前的胎记,她笑起来的样子。但是她离开了。于是男孩开始觉得宿命都是狗屁,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命中注定的爱情。
时间像风一样逝去,转眼两人在人海中再次相逢了。
但是这一次,女孩却戴上了别人的钻戒——她现在是相信命中注定的人了。
电影结束。
两个人都抱着膝盖,不说话。
电影结尾的致谢名单也播完了,舒文关了视频网站的画面。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啊?”
“晚上7点多。”
“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打车就好了。”
Aftersummer,thereesautu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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