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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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书店又进来两人,其中一个是诗缘,另一个是他的女性朋友戴望月。戴望月人如其名,身体首先离不开“大”字,其次像望月一样圆,走起路来血肉横飞,坐下就成了一堆烂泥。从哲学观点上说,要么是她应她名字而生,要么是她名字应她而生。若是后者,则说明人的主观能动意识能决定事物性质,是典型的唯心主义。
诗缘和戴望月常常像情侣相伴出现,实际两人之间存在很大的互利关系。诗缘乐意和戴望月一起,因为她觉得鲜花要绿叶的衬托才显得美丽;戴望月也乐意和诗缘一起,认为即便是绿叶,但能与鲜花为伍也就不是普通绿叶,好像自己也成了鲜花。正如台湾跟美国尾巴跑,便觉得自己很强大了。
诗缘和戴望月整个中午都是在逛街中度过。诗缘买了一大堆护肤品。打扮好比母鸡生蛋,是母性发展的必经阶段,并且完全属于自发qing,一个女人知道什么时候打扮正如一只母鸡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下蛋一样。所以一个女人不懂打扮又如一只母鸡不会下蛋,是个严重的错误。诗缘得天独厚,天生细皮嫩肉,这注定要消耗很多很好的化妆品,就像一流的汽车要一流的保养。大概她前辈子是守财奴,所以今生特地为花钱而投胎做女人,并且是美女。
戴望月初衷要买衣服的,但是人类没有给大象或河马做过衣服,因此适合她穿的衣服几乎没有。在一间服装店试裤时,她的腿刚塞进去便像扔进去一个炸弹,裤管即刻爆裂。试衬衣时她竭力收缩身体才勉强套进去,可是一放松那些钮扣就像子弹般四下飞射,店主乘机掩杀把布做的衣服说成金铸的盔甲一样贵,结果戴望月花了大堆冤枉钱卖了几块破布。
诗缘和戴望月归途经过新华书店时,诗缘突然萌发想进去看看的冲动,说不清为什么,总之觉得有这种必要,感觉十分微妙,于是信步而入。
7
因为书店里只有庞郁枫一人,所以诗缘进到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他。庞郁枫心思放在书上,反而没看到诗缘。
事出意料,诗缘仿佛中奖,芳心一阵鹿撞。拉扯着戴望月躲到转弯处。戴望月迷茫地问什么事。诗缘情难自禁,兴奋得像兔子似的小跳几下,低声叫:“是他!我看到他了!真的是他!”
“谁啊?瞧你骚成这样!”
“三八,小声点”,诗缘自己却恨不得用扩音器向全世界宣布,说,“上次不是跟你说了,那个帮我修桌子的男孩子,他居然在这里。”
“哦——他!”戴望月像老鼠出洞,把头往外探,“就他啊,一般般啦!”
“你懂什么。”诗缘从背包里拿出镜和梳,整理头发。
“要干什么?不会去跟他搭讪吧?”戴望月细声惊呼。
“是又怎么样?不关你事。”
“喂,女孩子应该矜持,不能太主动。”因为体型关系,戴望月不可能有恋爱的实战经验,但看多了言情,理论十分充足。
“矜持?那叫虚伪,我不喜欢矫柔造作。”
“书里说,主动追男孩的女孩一定不漂亮。虽然你例外,可是如果这样做了,多少影响形象。”
“我讨厌那一套,再说我又没说追他。”
诗缘想象着一会儿见面的情形,又生拉硬拽戴望月跟自己排练了几遍。然后撇开她,开始行动。
诗缘绕过几个书架,抵达漫画一栏,故作惊讶状道,“Hi,这么巧?”
庞郁枫专注于看书,心思不在家,致使诗缘的声音吃了闭门羹,他毫无反应。
诗缘欢喜跳楼般下降,仿佛裸体置身于万人之中,尴尬万分进退两难。忽见庞郁枫合上书,诗缘赶紧把握时机求救似的叫:“Hi,这么巧!”
庞郁枫被这种怪腔吓一惊,侧头见是诗缘,陡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欣喜,好像是眼下的情形是等待了千年的夙愿,但他习惯冷傲,那点欣喜在脸上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淡淡道,“啊,真巧!”
诗缘随手拿起本漫画,慌乱有所清释,说,“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想找本有关诗歌的书,可惜没有。”
“你喜欢诗歌?”
“是。”
“我也喜欢,可很多时候看不懂。”
“诗歌注重意境。不能光用眼睛看,要去感受。讲究感觉。而那种感觉通常又难以言明。我知道这些话很土,然而却是事实。”
“那书本对诗歌的分析不都是大话啰?”
“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一些人本身不完全的感受。所谓诗歌的赏析,很多时候对人起误导作用,是把已见强加于人,读诗好比看风景,不同人在不同心境下有不同的感受。”
听庞郁枫一下说这么多,诗缘仿佛看到阴霾的天空透出阳光,吃惊之余又感到受了恩赐,嫣然笑道,“看来你是行家罗?”
庞郁枫正后悔说话过多,以往塑造的形象面临土崩瓦解之危。但听了诗缘的赞赏,好比付出了劳动得到了收获顿感欣慰,道,“过奖,随便说说。”
“你一定写诗,我说得没错吧?”
“偶尔写写。”
“那我不是要叫你诗人才行?难怪你的见解那么独到。”
几句称赞,庞郁枫颇为受用,同时又感到些小别扭,看见诗缘拿的那本漫画,随口问,“你喜欢看《叮当》?”
“小时候看,还有《老夫子》,我是看它们长大的,现在少看了。现在看这些书有时候会被人笑话,说是幼稚。其实有什么好笑,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能看?这样好虚伪好悲哀,是不是?我觉得漫画对我影响很大,要不然我不会学美术。”
“你读美术?”庞郁枫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嗯”,诗缘点点,朝庞郁枫笑笑,“看不出来吧”
“你又没写在脸上,哪看得出?”庞郁枫伸伸脖子。
诗缘两颊酒窝又向下陷,酝酿出酒一脸的醉人的笑,“你挺会说话的,可你总是在抑制自己。”
“是吗?”庞郁枫沉吟道。这时突然期待诗缘能像上次一样问自己姓名班级.
“你喜欢看《龙珠》啊?”诗缘指了指庞郁枫手中的漫画。
“从小看到大,你也知道《龙珠》?”
“我弟弟很爱看,他收藏了整整的一套。可我不是很喜欢,打打杀杀的,比较适合你们男孩子,你看《叮当》和《老夫子》不?”
“看,但最喜欢《龙珠》,真正的百看不厌。其实《龙珠》不单是打杀。”
“我没看过,只是信口胡说而已。”诗缘妥协让步。
……
庞郁枫看看表,“一点半,该回学校了。”转向诗缘,“你呢,也走吧?”
诗缘怀疑听错,问:“一起走吗?”
庞郁枫一愣,说:“如果同路的话,那行。”顿了下又解释道,“书店有人打劫,我刚刚才碰上,你留在这不安全。”
这解释反而令诗缘感动不已,关心地问:“那,你没事吧?”
“没事,那家伙只是个小瘪三。”
两人走出书店,不想戴望月不知趣,颤颤巍巍追上来,“诗缘,你走怎么不叫我?”
两人停步,庞:“是,刚才我跟她一起逛街的,我以为她回去了呢。”
庞郁枫说:“出了书店不会再有事的,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嗯。”诗缘欲叫住庞郁枫,但见他步履甚快,显然是有意拉开距离,遂没叫成。
戴望月追至,望着远去的庞郁枫,问:“他怎么一个人走了?”
“你还问?”诗缘像青蛙鼓腮瞪眼恨恨地掐了一下戴望月的手臂,“都让你搅和了,三八!”
一阵又顿足失声叫:“哎呀!我真糊涂!居然忘了问他名字了!”
一路上,庞郁枫感觉一股久违的情感袭上心头,与一种辛苦积蓄的镇压性力量撞击在一块,心很乱。预感平静的生活似要被打破,渐渐生出恐惧来,并开始后悔刚才的一切……
8
当呆子从庞郁枫手中拿回钱包时,惊讶之后千恩万谢。庞郁枫没说什么,嘴角微微向上一提,似笑非笑。
马皕好奇前来打听。呆子逼不得已,又见庞郁枫已走开,于是像修改文章删删补补把中午那惊心动魄的被劫事件道出。过中没提到鸡尾是初中生,也省略了自己的窘态,将鸡尾描述得比姚明高比奥尼尔大,简直像从《异形》里跑出来的怪物,听得马皕遍体生津。忍不住竖起拇指大夸呆子遇事冷静,抉择英明.
此后两人对庞郁枫愈发敬畏。
9
县一中有且只有一个喷水池,这喷水池像我国的素质教育,用来摆设而没实用,以前像池塘一样静静窝着一潭死水,后来成了垃圾池(垃圾堆和池塘),地道的“粪水池”。这几天校方突然加紧抢修那些荒废已久的喷管,这预示着上级领导要来检查了。
10
星期一周会课,东北虎向大家宣读学校新颂布的《关于公共财物保护的若干条例》,当然这种条例只对平民有效,结果当晚他亲手拆了几张凳子。
原来那晚晚自修很多人姗姗来迟,校风评比的分全被扣光。东北虎先是木然地扫视那些空位,然后背着手平静地在班里踱了几圈,最后失去控制,像得了水俣病的猫,发疯似的抄起后排几个空位的凳子住外摔。摔过后仍不解恨,扑上去手脚并用把几张凳肢解得七零八落。
那些凳子的主人陆续来齐,见凳板凳脚散了一地,以为走错路进了锯木厂。弄清怎么一回事后,一个个义愤填膺,但看见东北虎脸色,马上成了“亿粪填膺”,一声也不敢吭,乖乖各施手艺,把凳板凳脚重新接驳组装。
东北虎在讲台上叫嚣:“我告诉你们不读书就给我滚,别在这瞎混!这不是你们混的地方!我这人什么也没有,就是有点力气,拆桌子拆凳子很在行,你们都给我留神听着,这次我拆的是凳子下次我可拆桌子了……”
第二节自修,东北虎虽已不在,但余威好比原子弹爆炸后留下的放射性元素,仍然起着很大的镇慑作用,教室史无前例的安静。忽然黑板上方的个喇叭作响:“通知通知,下面有个通知,下面有个通知……”
这声音好比导火线,霎时引爆教室,女的纷纷尖叫拍胸表示自己被吓了一跳,男的乘机起哄,未等喇叭说下去便大声续道,“汤猪汤猪,下面有个汤猪,请各班班长到校长室领猪肉。”
惹得一阵无厘头大笑。
喇叭开始读通知:
学校接上级通知,省教育厅领导将于明天上午到我校作教学质量检查,为了做好迎接工作,学校决定取消明天早上早操和早读,全校大搞清洁。请各班班主任班长以及劳动委员届时安排好各项事宜。有鉴于减负教学是重点检查对象,所有同学桌面上绝不能摆放任何资料书,否则检查过后一律交由校长室严肃处理。望老师同学们互相知照,通知完毕。
全校闻讯,怨声载道。领导检查其实就像是刮台风,事先必弄得人心惶惶,天下大乱。刮到来了,便直接或间接卷走一大堆财物。
搞卫生通知一出,好比天文台悬挂起黑色暴雨信号,第二天早上1班一半人不敢来,马皕是劳动委员,担当发号施令的角色,然而那些纨绔面对劳动好比我国教育界面对应试教育弊端,争先逃避。马皕发号施令没有落脚点,像风一般漫无目的地转悠。马皕又试图以雷锋精神感化他们,身先士卒带头扫地,不想众人像看猴子表演似的对他评头论足,直至东北虎来,马皕的号令才狐假“虎”威有了作用。
搞卫生毕,余下的任务是处理书本,由于书桌抽屉连教科书也未能放全,更别提那些比教科书多出几倍的资料书,所以许多人习惯腾出一半桌面堆放书,从外住里看,只见书山不见人。“减负”在这里比神话传说更遥不可及。如今学校遇检查如超载公车遭临检,忙不迭卸载乘客,为此校方又专门搬宽两个仓库,用以“藏”书。
资料书的多少是衡量一台考试机器好劣的标准尺度。马皕资料书极少,说明他是台不合格的考试机器,呆子是台合格且优秀的考试机器,因为资料书多得可怕,堆叠起来又能打消秦始皇焚书的念头。
马皕旋风般搬完书,欲向香萍伸出友谊之手,不想上次送信给香萍的鸡窝头占了先机,像妇女串门似的来1班转了两圈作很意外状跟香萍搭讪,尔后两人说笑具备地搬书。马皕和司空建冠像饿了很久正好见人吃山珍海味,又妒忌又没办法。
马皕的友谊之手失去了原目标,马上转向呆子。当看到呆子那堆书时,郑重建议呆子请货车,不请车的后果是两人来回五次,那仓库堆放高二级十八班一千多人的资料书,像座专门葬人的山岭,名副其实的“书山”。可惜塞得密不透风,完全不见“有路”。所以那句“书山有路”犯了常识性错误,应该叫“书山有缝”。历代读书人就在这书山的隙缝时钻来钻去,一进去注定要被挤得变形,然后钻出来的人变了畸形,没钻出来的人在里面迷了路困死了。
呆子仰视书山,顿生压迫感,说要是崩下来,一定压死人。
庞郁枫路过闻言,不冷不热丢下一句:“我们早被压在下面了。”
待呆子和马皕参透此语,庞郁枫早已消失,呆子喃喃道:“这家伙是不是在装模作样”。马皕反复玩味庞郁枫那句话,忽然想到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只小狗决定到沙漠旅行,为此准备了大袋大袋的食物和水,结果旅途只走了三分之一被过重的负担压死了。
回到教室,马皕终于见到了香萍的男朋友,这厮瘦得像螃蟹,骨头都长在外面,两臂垂直能过膝,除了传说中的刘备,只有长臂猿有这特征了。那张脸平坦得能够发生镜面反射,纵使加上眼耳口鼻也丝毫造不出一点凹凸效果,这使得马皕和司空建冠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同时又暗为香萍可惜,总算见证了什么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长臂猿错失了献殷勤的良机,来到时香萍已搬书回来,正跟周围的妇人谈笑。香萍见长臂猿在窗外向自己招手,那盛开如花朵般的脸立刻以超光速阴沉下来,变得像凋谢了的残花,极不情愿地拖着两条腿走出去。
马皕和司空冠建摇身一变成了监听器,作远程监视,见阳台里的香萍冷漠地遥望远方,长臂猿充分发挥作为猴子的优势,扮演了小丑的角色,扮相古怪地绕着香萍转圈圈,强颜欢笑说些什么。结果香萍脸上的冰霜很快就被长臂猿的热情融化掉,结束了寒冬迎来了春天,一副春guang灿烂的笑脸跟长臂猿扭捏成一团。
马皕和司空建冠恰恰与之相反,由炙热的夏天过渡到肃杀的秋天,最后瞬间抵达凄凉的冬天。
第二节课,阳光突然收敛,乌云从四面八方聚上来合成一团,铺天盖地,阴暗得教人怀疑月亮要升起来了。然而等了好久竟没下成雨,后来乌云散去,太阳杀回来重夺统治地位,阳光漫天倾泻而下,这时居然下起了一阵太阳雨。
马皕呆呆地望出窗外,忽然想了句绝世妙喻:女人就像天气。
这天县一中门口告示牌上写道:
热烈欢迎省教育厅领导莅临我校作教学指导工作。
第三节课,众领导乘着奥迪、桑塔纳、奔驰等,兜风似的开入一中,由学生会组织的代表团夹道欢迎。四处高举“欢迎参观”的标语——马皕看了就说县一中成了动物园,可惜没把这标语当口号喊出来,否则一定很精彩——欢迎参观,欢迎参观,欢迎贪官……
后来领导从车上下来,一个个体形巨大,一看就知道是从猪圈里跑出来的。
既然是“指导工作”,那当然离不开一个“指”字,十几个领导就在学校领导的陪同下,四处指点,两台摄像机腾上腾下紧随其后,场面搞得像拍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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