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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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县人大代表选举。这事闹得很响,大家都听说要选举了,但是最后没一个人被叫去选举的,这头还传着选举的各种规定,那头的人大代表已经出来了。于是大家都很佩服县里的机关部门的办事效率。
其他地方的选举情况没人知道,但是县一中的确举行了一次选举大会,选举规定是参加选举投票的必须年满18周岁,但许多人的户口本都搞得很离谱,不少人所登记的出生年月都与实际日期不符。轻者迟一两年,重者早三四年。当中不乏离谱得简直没谱的,大侠就是一例,身份证上赫然印着1884年3月6日。大家看了忍不住追问他当年有没有参加辛亥革命。
种种原因,县一中五千多人中参选的只有两千多人。能参加选举的人都表现得很兴奋,好像参加选美,大家都说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第一次——选举权。
县人大代表侯选人有两个,一是县委副书记潘连,另一个是什么局的局长魏启仁。大家都没见过这两人,据闻他们常常来一中作指导工作,但常常来一中做指导工作的人太多,不认识。又有人说他们两个人的肚子都很大,但是所有领导的肚子都很大,还是不认识……
县一中选举大全在操场上举行。选举大会召开那天,全校热闹得像搞晚会,因为不必上课,所有人都东奔西跑大呼小叫,校门没来得及关,一大批人跑到网吧了。后来大门关闭,大家就集体爬墙,闹得像在上映《监狱风云》,校警们及时赶来制止,并威胁说谁再爬墙谁就要被学校开除,结果有几个爬到一半的人吓得摔了下来,其中一个骨折,救护车来,大门开,又一批人跑到网吧了。
鉴于秩序问题,校方要求每班选派一代表带队,马皕84年生,早已满18岁,但身份证登记是86年的,所以无论从理论还是实际上他都不必也不能参加选举。然庞郁枫呆子刘牻都要选举,自己一个出去没意思,就跟着大队到会场上凑热闹。可是等组成了队伍他才后悔不已,因为负责带队的竟是刘牻。也不知道东北虎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居然器重起刘牻来。
刘牻素来位居人下,正常情况下老师们除了叫他写检讨书外不会跟他说半句话,难得今天被班主任重用。刘牻大受鼓舞,暗下发誓一定要办好这事,于是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板起臭脸,煞有介事地把马皕等人当牛赶。
九点钟左右,会场上所有参选人手里均领到了一张选票,这时选举算是正式开始了。但是看看主席台,上面除了几个领导和一个空箱子外无一他物,至于候选的两个人更是不见踪影。
校长在上面很郑重地宣读了一遍选举规则,然后问大家对这样的选举有什么意见,反对的人就举手,台下手举一大片,校长清点了一遍,然后宣布选举继续进行。举手和不举手的都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一直到大家填写选票了候选人都还没有到,这才知道候选人是不用到场的。也就是说要大家看名字选举。这就注定那个叫潘连的惨败了。因为大家都说这家伙八成是潘金莲托世,不是淫虫就是小人,所以大部分人都选了那个魏启仁的。
呆子不欲把自己的第一次浪费在这种浑事上,弃权。
马皕看了那场面,哭笑不得,唯一启示是以后养儿子一定要给他起个漂亮的名字,方便选举。
6
2003年3月20日,星期四。美英联军正式对伊拉克开战。好比一部万众期待的电影公映,全球关注,所有媒体争先报导第一手资料,血腥的战争霎时被炒成一场比奥运会更娱乐大众的盛事。
随后全球反战浪潮高涨,全世界600多个城市4000万人游行示威。中国除外。
806舍教授天天出外面看战争报导,晚上回宿舍,将那些报导全背出来,一副战略家的派头,对外交战况清楚得连美、伊两国本身都自愧不如,拜倒不少人。
3月26日,布什向美国国会申请747亿美元投入对伊战争。马皕回宿舍骂道:“这样还打什么,不如干脆拿钱砸死萨达姆算了。”
7
春分一过,理论上是冬去春来,但是广东的春天好比教育改革,大家素有耳闻却不曾目睹。2003年的春天一如往年,气温在冬天和夏天之间摇摆不定,非冷即热,有时白天是炎夏夜里却是寒冬,偏偏不能中和。如是,春风要么显得过多要么显得不足,所以总的来说春风就是多余的。
诗缘已连续两天没来上课,在此之前庞郁枫一直会下意识地偷看她的背影,渐渐养成习惯,目光一离开书马上改投诗缘。如今看到的只是一个空位,不禁莫名怅惘,像丢了什么东西。
马皕的小说临近结局,但出场的人物太多,尤其是反派生命力极顽强,打来打去也死不掉,所以近来正忙于给许多人安排死法,无暇顾及生人,浑不知诗缘缺课两天的事。直到芷怡交给他两封信。
信是诗缘写的,一封给马皕,另一封给庞郁枫。
马皕:
医生说我得阑尾炎,准备后天动手术。有空来看看我吧。我在中医院住院楼305号房。
另:这里有封信,麻烦你转交给庞郁枫。谢谢。
诗缘
2003年3月25日
当马皕把信转交给庞郁枫并说是诗缘写的时,庞郁枫拼尽全力才勉强守住脸上那训练有素的平静,没让它崩溃。等马皕离开庞郁枫才敢现出原形,颤抖着手拆开信,因封口太紧,干脆从中撕开,撕得太急连里面的信纸都损伤过半。
枫:
你好。冒昧这样称呼你,希望别介意。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或许我在你心目中无足轻重甚至还很讨厌,但说心底那句,我一直很想和你做朋友。可惜你一直在逃避我,好象很怕我,很讨厌我。每次我主动跟你说话你不是不理不睬就是找借口走开,我真的那么讨厌吗?如果是,请告诉我行吗?我会努力去改的,只要你不再讨厌我。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你跟我说你喜欢Beyond歌。于是我找了Beyond的歌集,反反复复听他们的《光辉岁月》、《大地》、《谁伴我闯荡》、《午夜怨曲》,还有很多很多。在歌里我好像看到你的影子,看到你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山顶上出神地望着远方——我很傻吧!呵呵。
我看见你看很多课外书,从来都不听课也不考试。所以我想,你就像那时的Beyond乐队吧,挣扎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因为对现实不满而奋起反抗,但无法得到身边许多人的理解,于是你就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封锁起来,不屑与那些人交往(除了那些跟你有着相同遭遇的人譬如马皕他们)。所以我很佩服你,佩服你的勇气和毅力。尽管很多老师和成绩好的同学说你无所事事吊儿郎当,但我相信你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有上进心。
好了,说了那么多,应该转入正题了。我得了阑尾炎,现在正在住院,医生我后天要动手术,割掉盲肠。我从来没碰过这种事,虽然说是小手术,而且绝对成功,可我还是很怕,我很胆小的,一想到那刀子要捅进肚子里就浑身冰凉。这两天因为爸爸妈妈一直在身边开导,所以压力减了一些。不知怎的,现在我很想见你,一想到你我就有很大的勇气去面对手术。我多么希望你能出现在我身边!(也许这是种奢求吧)
说那么多心里话,我不是要博同情或博好感,我只希望你能够来看看我。哪怕只来一次,看一眼,我已很感激了。但如果你实在不方便,我也不敢强求。
附注:如果你怕别人误会的话,就跟马皕、芷怡他们一起来吧。我在中医院住院楼305号房。
祝
好
诗缘
2003、3、25
第二天中午,庞郁枫约了马皕、呆子、芷怡和戴望月一同前往中医院。
中医院比人民医院差一级,规模却差了好几级。三四栋楼像乘公共汽车似的挤在一起,连像样的的院子也没一个。其中一栋楼上书有几个金漆大字,原本是“住院大楼”,但现在“住院”二字一个失了主人一个没了耳朵,变成了“人完大楼”。
刚要上楼,庞郁枫忽然止步说:“忘了买生果了!”
芷怡也猛地醒悟,“哎呀,还真不记得了。”
马皕想到自己钱包苗条,说:“算了,有心就行了。不一定要买东西的。”
庞郁枫说:“你们先上,我去买。”言毕大步离去。
戴望月望着他出了医院大门才说:“喂,你们说他跟诗缘像不像一对?”
呆子说:“当然登对啊,一个男一个女。”
马皕说:“难说,要看诗缘能不能治好他的恐惧症。”
戴望月问:“什么恐惧症?”
“没什么。”马皕看了戴望月的样子便没了往下说的灵感。
芷怡诡异一笑,“说不定一会儿他会买束玫瑰花回来呢!”
上了三楼,马上闻到扑鼻的酒精和消毒水掺在一起气味,白色像幻觉似的吞噬了所有人的眼睛,偶尔见几个穿白衣的人影在晃来晃去,木无表情。
305房在长廊最尽头,马皕他们进去时里面除了诗缘还有一中年胖妇,料想是阮母。母女体形相差如此悬殊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神奇。物以类聚,戴望月顿感阮母非常亲切,惊乍叫道:“阮伯母?你也在?”
阮母笑道:“你们大家都来看诗缘,真有心了。坐,别光站着啊!”
诗缘躺在床上,半盖着白毯,脸色与平常无异,只是双唇有点白。见来人中没有庞郁枫,眼里掠过一阵失望。强打精神向母亲介绍马皕和呆子。阮母跟大家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后起身道:“你们先陪陪诗缘吧,我走开一会儿。”
等阮母离开,诗缘忙问马皕:“你把信交给他了吗?”
马皕一时反应不过来,芷怡笑道:“你放心,他来了。而且人家比我们有心,来到医院突然想起要买水果,风风火火的去了。”
诗缘一阵激动,推道:“你别来哄我了,谁信你。”
门外骤响起敲门声。芷怡说:“来了,不骗你吧。”呆子开了门,庞郁枫轻喘着气提了一袋苹果进来。
“对不起,迟到了。”庞郁枫看一眼诗缘,目光立即移开,“这些水果放哪?”
诗缘感动得坐起来,“放桌子上行了。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我这里原来也有的。”
马皕问了几句诗缘的病情,然后说:“我们先出外面走走,你俩聊一阵吧。”
诗缘想说什么,芷怡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安啦,我们就在外面帮你把风,有情况自然会叫的。”
四人陆续出去,房里只剩下诗缘和庞郁枫。气氛登时显得尴尬。诗缘笑笑,“那边有凳,拿来坐吧。”
庞郁枫坐下,两眼四处张望,好几次开了口,可都没出声。
诗缘说:“我以为你会不来呢?”
“没有。”庞郁枫定了定神,“病怎么样了?”
“前两天肚子痛得厉害,今天好了点。医生说明天早上动手术。”
“那好,没事。”
庞郁枫方才跑去买东西积蓄的热能此时才发作,汗水像露珠似的斑斑点点涌现于额头和唇边。
诗缘撩起张纸巾递过去,“你真的好大汗,擦擦吧。”
庞郁枫拿过纸巾抹汗,说:“我流汗不分什么季节的,风雨无阻,只要稍稍感到一点热就行了。”
“那不是很惨,尤其是夏天,那怎么办?”
庞郁枫淡笑,“习惯就无所谓了。我还试过一边冲凉一边流汗呢。”
诗缘抿嘴一笑,“跟你说话真有意思——那,你买来的苹果,拿来我削给你吃。”
“不了,我自己来。”
“你就让让我嘛,这两天都是这样动都不动的躺着,我快闷死了,我告诉你,我可以削苹果皮花,不信削给你看。”
“那你小心刀子,很利。”
马皕四人在门外走廊望风,聊些无聊的话。戴望月自觉无聊,想下楼走走,并要求呆子作伴。呆子大骇,好比被“十一抽杀律”抽出的犯人,高呼不公平,说为什么不叫马皕。马皕见呆子竟然为了自由出买他,怏然不悦,站到戴望月那边说话:“只叫你下去走走而已,你还怕人家吃你不成。我说句公道话,戴小姐诚意拳拳,你却推三推四,实在不给面子,太不像话了。小心报应。”
戴望月风助火势,“听到没有,书呆子,走吧。”扯住呆子衣袖就走。呆子边走边回头看马皕,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芷怡格格笑道:“真可怜。”
马皕说:“这叫咎由自取。”
顿了片刻,芷怡问:“听说你写小说,是吗?”
马皕反问:“你怎么知道?”
“诗缘说的。嗯,你写哪类小说?”
“科幻加武侠,总之不会是言情。算起来已经写了50多万字……”
芷怡惊呼:“那么多!好厉害!”
马皕想我当然厉害了,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也没什么,我初二那年就开始写了……”故意停顿等待芷怡的惊叹,可芷怡却只是点了点头,不为所动。马皕毫不气馁,继续往下说,但仍收不到效果,最后借助于小说人物,说主人公一掌可以震崩一栋楼,芷怡吐吐舌说,有没有这么夸张。
又谈了会儿,芷怡突然像记起了什么,问:“你会不会踢键子?”
马皕说:“会,当然会。”心想踺子不就是用脚踢的吗!
“正好,今早走得匆忙,忘了把踺子留在课室,带到了这。”芷怡从袋中掏出只鸡毛踺子。
马皕一惊,同时庆幸她没问自己敢不敢喝硫酸,否则硫酸也要喝了。马皕不忍献丑,说:“真的踢吗?”
芷怡说:“不踢吗?”
马皕说:“踢。”
“来了。”芷怡稍一抬脚,踺子飞起,划了个漂亮的弧形,迎向马皕,马皕正在考虑起左脚还是起右脚,尚未定夺那踺子已跌落面前。
芷怡问:“为什么不接?”
“哦……还,还没准备好。再来。”
芷怡捡起踺子,确定马皕准备就绪,踺子再次踢出,马皕看踺子飞来猛然想起黄飞鸿的无影脚,顿生豪气,大叫一声一跃而起,右脚横空狠扫,结果没命中踺子反而把鞋子甩得像远程炮弹飞出老远。芷怡忍不住捂着肚子笑,马皕脸色煞白地跑过去捡鞋,趁机把中国造鞋界骂个遍。
接下来二人踢踺子——是芷怡踢踺子马皕捡踺子。马皕不好意思叫停止,见芷怡靠着窗边,妙计应景而生,一连试了三四次终于把踺子踢得飞出窗外,假意叫:“哎呀糟,太大力了……”
芷怡急忙探头出窗外往下看,因刚才踢踺子跳上跳下,她头上那桔黄色蝶式发夹已松,滑至发尾,此时头往外探,长发随之一甩,那发夹登时滑落,掉到下面小院一棵槐树树顶上,不禁失声惊呼。
马皕以为踺子砸死人了,忙过来问:“怎么了?”
芷怡说:“我发夹掉了。喏——看到没有,在树顶上。”
马皕方才声誉扫地,此刻欲趁机重树威信,说:“简单,下去我爬树帮你拿下来。”
芷怡说:“不行的,树那么高。”
马皕被激疯了,说:“别人不行,我一定行。你看看吧。”
两人下了小院,马皕这才看清那棵槐树足足有两层楼的高度,不可小觑。心里许愿希望芷怡忘掉他刚才的话。
芷怡抬头看了看,说:“好高,算了,不行的。别冒这险了。”
马皕又被激得断言道:“你等着,我上去。”说罢抱着于谦“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敢死精神,跳起扳紧一柄树枝,颤魏魏往上爬。
芷怡说:“你小心点。”
愈往上爬树枝愈细,马皕一下对“摇摇欲坠”有了更深的认识,同时也明白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顿时像聪明了许多。又攀上两个树杈,无意中往下看了眼,吓得马皕直想拉屎,慌忙抬高头,看见左上方叶垛上承着那只发夹。发力一摇树枝,那蝶式发夹像只没了翅膀的蝴蝶,笔直往下坠落。
“掉下去了,看见没有!”马皕不敢往下看。
“哦——看到了。好厉害啊你!”
马皕被赞得差点想跳下去,幸好芷怡及时补上一句:“下来小心点,慢慢来。”
马皕成就感十足,自觉形象之高大可比这棵槐树,下树利利落落。
芷怡上来说:“刚才我真担心死了,爬那么高怕不怕?”
马皕道:“怕?拿破仑曾说,这世界上能打死我的炮弹还没造出来。我嘛,这个世界上能吓怕我的树也还没长出来,哈哈。”
芷怡撇撇嘴:“臭美啦你!”
“踺子呢?”
“捡到了。在那石椅上。”
呆子突然像从集中营里逃出来的犹太人,慌不择路地跑来,叫道:“太可怕了,那个——戴望月居然在跳绳——”
马皕完全可以想象一团肉球弹上弹下的恐怖情形,充满同情地说:“你当她是个篮球不就行了。”
呆子说:“篮球?天啊,那是热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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