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8—13
8
当晚,马皕入睡艰难。芷怡的残影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挥之不去。一想到她马皕就莫名奇妙的兴奋,好不容易睡着了,芷怡却又在梦中出现,反复对马皕说:“刚才我真的担心死了。”
第二天中午众人又去探望诗缘,除了呆子。呆子昨日给戴望月吓怕了,说什么也不肯去。
这次大家不但见到阮母,而且见了阮父。阮父中年发福,十分雄伟。头发像秋天的树叶,几乎落光了,所以说他的智商一定很高,聪明绝顶嘛!
诗缘上午动了手术,现在精神很差,脸色好比汉魏“粉侯”何晏,出奇的白。阮母说她刚动完手术需要休息,所以马皕他们逗留片刻便走了。诗缘望着庞郁枫说:“你们明天一定要来。”马皕说:“当然。”
第三天四人再去中医院,诗缘的气色好了许多。阮父和阮母跟众人寒喧一阵就走了,马皕、戴望月和芷怡三人问了些病情,也识趣地出外面把风了。
庞郁枫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诗缘说:“好多了。昨天有点晕乎乎的,今天很清醒。医生说至少要休息十天。我爸我妈认为住院太麻烦,决定后天接我出院,回家养病,他们说这样照料起来比较方便。”
“唔。”
“那时你可以到我家看我啊!”
庞郁枫想了想,说:“看清况。”
“看情况?你有什么事吗?”
“没……我削梨给你。”庞郁枫说,“可我不会削果皮花。”
诗缘调皮地眨眨眼,“当然了,这可是我的独家本领。”
庞郁枫削梨时眼睛始终盯着雪梨,没旁视半分。诗缘在旁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然问:“你预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不上课不学习,不打算考大学了吗?”
庞郁枫说:“不清楚。现在我是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什么高考什么大学,远呢。一想到这些就头疼,感觉很乱,很迷惘,我看不到也不想看长远的东西。如果说大学对我有什么吸引的话,那唯一的吸引之处就是那里的图书馆。”
“可你至少该有个目标吧。哪能老这样盲目。”
“有啊,我目标是看书。”
“看书之后呢?”
“之后?写写诗或写写小说,四处走走,出外面闯闯。”
诗缘沉思须臾,说:“可能是我目光短浅吧,我觉得你这样的理想很难实现。”
“正因为难我才会去做。天才总是在困难中磨练出来的。我不希罕像那些考试机器一样,靠浪费青春麻木自己去换取一张有名无实的文凭。”
“你……你的思想好尖锐!”
“所以像我这种人很容易被人误解。中国人一向以中庸自居,他们只接受温驯的羔羊而排斥甚至扼杀不羁的千里马。有时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绝望。”
“……”
诗缘又问:“你父母对你这样是什么态度,他们不理你吗?”
“……”
“郁枫——”
“别提这个,好吗?”
“为什么?你父母怎么了?”
“我说别提他们!”庞郁枫突然狠狠瞪着诗缘。
诗缘吓得浑身一震,“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可怕你知不知道……”
庞郁枫低下头,“对不起。”
“没什么。”
“雪梨削好了。”
诗缘说:“你吃吧,那么大我怕吃不下。”
庞郁枫说:“那就分开,一人一半。”
诗缘骤然叫:“别——”
可庞郁枫的刀已经切下。
门外长廊,马皕和芷怡二人冥冥中取得默契,联合排斥戴望月,马皕只对芷怡说话,芷怡只对马皕说话。戴望月被冷落做听众,偶尔插得两句话进去,也好比原子碰分子,马上被弹开,击不起任何涟渏。久了自觉无聊,说要下楼走走。因为呆子不在要马皕陪同,这可吓坏了马皕,一面严辞拒绝一面用目光向芷怡求援。芷怡不满地朝着戴望月看了眼说:“你一个人下去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拖人家去?你以为大家都像你这么无聊。”
戴望月像觉察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没趣地走开,边走边咕哝:“里面一对,外面一对。这哪像什么医院,分明是公园。”
马皕和芷怡都听见,但两人都假装没听见。沉默了半分钟,芷怡笑笑,说:“马皕,我问你一个问题。”
马皕脑里立即飞出“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之类的句子,激动地说:“你,问吧。”
“你别生气。”
“不会,哪会呢。”
芷怡问:“你那么关心诗缘,是不是喜欢她?”
大出意料,马皕愕住。良久才不可思议地笑道:“不可能。我怎么会喜欢她?喜欢她的人不是郁枫吗?怎么你连我也扯进去了。天,我真比窦娥还冤啊!”
芷怡问:“真的,不骗我?”
马皕说:“真,还能有假。难道要我发誓不成?我好奇怪你为什么会问这种本身就有答案的问题。”
芷怡笑道:“说笑而已,谁叫你那么认真,喂,我再问你,难道你没有女朋友?”
马皕大笑:“你有没有见过我女朋友?”
“没有。”
“那就是没有啰。你看我这种人,会有女孩子喜欢吗?”
芷怡说:“也别这样说,也许有呢。”
马皕摇头自笑了一阵,说:“别逗了,是了,你有没有男朋友?”
芷怡神秘一笑:“你说呢?”
“这样看得起我?如果我告诉你说我没男朋友信不?”
马皕笑道:“信,当然信。”
芷怡说:“这就对了。”
这时两人意识到话题越来越敏感,都不敢再发话深入探讨。隔了阵子,芷怡说:“想不想再踢踺子?”
马皕喜道:“有踺子吗?为什么不早说!”
离开医院回校,马皕发觉芷怡音容僾然刻到了瞳孔上,睁眼闭眼都是她。一路上不断重温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越想越觉这些像埃及金字塔里的图形和字符,似隐藏了无数玄机,有穷一生时间去破译的必要。
庞郁枫回想方才分梨一事,心神恍惚,连被同一块石头绊了两下,差点摔倒,马皕陶醉在幸福中,没留意庞郁枫神色,一口气跟他说了自己跟芷怡的事,庞郁枫说:“你喜欢她了。”
马皕说:“是吗?”
“不是吗?”
“是吗?”
“不是吗?”
“是吧。你猜她喜不喜欢我?”
“喜欢。”
“为什么?”
“她的话明摆着的。”
“是吗?”
“不是吗?”
“我们别学《大话西游》了好不好。”马皕说,“我该怎么办好?”
“……”
“喂,给点意见好不好。过来人。”
“这种事像吃饭拉屎,任何人都帮不了。你自己看着办。”
马皕说:“是不是太快了,才三天。我做梦也没想过。现在真的有点难以适应。”
“爱情这东西说来说来说走就走。你可以一瞬间拥有它,也可以一瞬间失去它。但花一生时间也未必守得住它。”
马皕大笑,“哈哈,你别玩深沉了行不行。正常点。”
“……”
9
下午上课,马皕和芷怡遥遥对视数眼,一种比昆虫外激素更微妙的信息在教室肆无忌惮地传播。
10
第四天,庞郁枫、马皕和芷怡又去医院。戴望月长了教训,没来。但305病房已经换了新主,三人一打听才知道诗缘今早出了院。
马皕和芷怡心想日后难有机会再聚,暗怨诗缘出院太早,恨不得她得了个什么癌,在医院蜗上一年半载。庞郁枫惘然若失地往外走,脸上没什么表情。
三人下了楼才知道外面下了大雨,这场雨之前没丝毫征兆,连乌云也不见。淋得许多人措手不及,像冲锋陷阵似的不要命地狂奔。
芷怡从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雨伞,但是眼下三人,她望望马皕,又望望庞郁枫,再望回马皕。
庞郁枫说:“伞你们两个打,我不用了。”说毕毅然走进雨帘。
“喂,你傻了?!”马皕叫。
庞郁枫不回头也不答话,义无反顾地让雨水吞没。周围避雨的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奇观,随即交头窃笑。
望着庞郁枫的身影逐渐消隐于雨雾之中,芷怡愕然地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马皕问:“生谁的气?”
“当然是诗缘了。她说好明天才出院的。”
马皕说:“不清楚他们搞什么,两个都是怪物。”
雨渐渐变小,但丝毫没停止的意思。芷怡问:“你怎么办?”
马皕说:“等雨停啰。要是实在不停,没办法,只好学郁枫。”望向芷怡,“你有伞,你先回去吧。”天空突然一声炸雷,吓了马皕一跳,以为说了违心话要遭天谴。
芷怡说:“不行,那样你会感冒的。别犯傻了。”看看手中的伞,“这把伞遮两个人应该可以。”
马皕作勉为其难状,“这……”
芷怡撑开了伞:“你走不走?”
“啊……走,走。”
“怎么走?”
马皕说:“先送你回家,我再回学校。”
芷怡说:“不了,还是先送你回学校我再回家。”
“也行。”
马皕自以为与芷怡雨中散步会像韩剧那样浪漫,结果大跌眼镜,芷怡那把伞小得遮一个人也嫌不够。且各人心中有鬼,都以男女授受不亲为诫,走在一起中间那间隔可以开过汽车。若一不小心接触了点,两人仿似同极磁铁,敏感地弹开。一路上尴尬得没了话题。所谈的均是即兴的无聊的东西,说了以后自己都觉得很幼稚。
回到学校,两人都湿了大半身。
庞郁枫淋着雨常速行进,沿途看多许多人以看异形的目光看自己。雨水像跟他有仇似的狠狠砸在他头上、脸上、身上。浑身冰凉。整个人像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仿佛回到了从前,看到了从前许多事。
我从荆棘中走出来
鲜血淋漓
前面有枝玫瑰在向我招手
我告诉自己
别去摘有刺的
难道你忘了痛吗
11
马皕和芷怡不能再到医院相聚,好比一项工程突然失去了发展基地,滞止着不能取得进展,甚至还出现往后退的险情。由于两人之前的感情交流属含蓄式,互不道破,所以这样避免了道破以后不如所愿的尴尬,但带来的负作用是双方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但却都不敢肯定对方的意思。
马皕这些日子成了福尔摩斯,沉醉于对芷怡言行举止的反复推理中。往往从这句话中得出她喜欢自己的结论,马上就有一个动作或表情跳出来,否定了这个结论。所以马皕不敢贸然进攻向芷怡表白,只处于留守状态,冀望芷怡会采取主动向自己表白,或者多给一点肯定的提示好让自己有勇气表白。无独有偶,芷怡想的与马皕一样。因此两人就成了两座互摆空城计的城,互斗耐性,看谁首先按捺不住杀进来或者看谁不小心露出破绽给自己杀进去。假若这样都不行,那双方最后唯有放弃作战,一拍两散,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马皕因为忙于写小说,分散了儿女私情的注意力,重心不全放在芷怡那里,耐性奇好,隔了几天还像忘了跟芷怡有过什么瓜葛。芷怡恨马皕无动于衷,故意对其他男同学亲近,以激马皕。马皕果然被激得着火烧了两天,渐渐以为芷怡可能对所有男同学都像对自己一般,推开去她对自己也不可能有什么特别意思,看来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遂慢慢绝望,那团燃烧的爱火也逐步趋向熄灭。
12
马皕他们那栋教学楼二楼楼梯转角处有一间电工房,房外有一块小黑板,作用是让老师或学生通知电工某时到某班修理某电器。上面常书“XX班要求换光管”“XX班需要修风扇”诸如此类的话,近来这地方引起了无数书法家的雅兴,上面时不时被鸡飞狗走地写道:
高三(12)班需要换老师
高二(3)班要求修理校长
后又写:
高二(7)班要求放A片
高二(19)班需要性服务
刘牻看得灵感大发,趁下自修四处无人,写道:
全校要求轮奸校长
13
2003年4月1日,星期三,愚人节。那天晚上崔破宇跟马皕说张国荣跳楼死了。一个人说太多假话的后果是没人相信你不说假话。当时马皕听了大笑,跟崔破宇说布什被拉登开飞机撞死了。
第二天马皕才知道张国荣昨天真的跳楼死了。当时上的是英语课,老姑婆一边说一边哭,最后连课也不上了,几个女同学以为她也要跳楼,跟着追出去。
当天806舍谈论主题由美伊战争改成张国荣自杀事件。神龙一不小心说了句非议张国荣的话,立遭群骂。大侠激动过头还抓起凳子要扔他。
庞郁枫稍稍谈了两句便望着窗外发呆,马皕问他想什么,庞郁枫说,我很想知道张国荣跳楼的那一刹那,到底在想些什么?
;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