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4—19
14
2003年4月5日，农历三月初四，星期六，清明节。上个月月尾的假调到了这个月的月初，清明节放两天假。
清明节那日，马皕马云两兄弟随马父回乡下，跟着公辈叔辈及同侪一大帮族人像打仗似的浩浩荡荡上山扫墓。今年杜牧的讖言如期应验，清明前两天连连下了好几场雨，泥土润湿后很软，扫墓时锄草得心应手，马皕没干过这活，仿佛贾宝玉下乡见到纺车，心痒痒直想上阵。马父想煅炼儿子吃苦耐劳的精神，把锄头递给他干。但马皕一锄草可吓坏了几位前辈，以为他要挖掘祖坟，慌忙抢下锄头。
锄草培土毕，各家一面献上三牲一面烧纸烧祭品。所烧的祭品无不是高科技结晶，纸楼纸电视纸跑车纸游艇，马皕三叔家还烧了两架轰炸机、一艘航空母舰和一台怪状机器——料想是未来的时光机器或太空飞船。马皕好心的提醒他别忘了烧说明书。
马云惊叹说：“连新出的彩屏显示手机都有了。什么时候烧台电脑下去，大家有空玩玩QQ联络联络感情。”
马皕说：“我看烧那么多东西都没法用。最后烧上一座水电站和一个阿拉伯国家，要不哪来电和石油看电视开汽车啊。”
堂兄马毅说：“麻烦，都麻烦。干脆烧多点钱下去，让他们要什么买什么。”
马云说：“你嫌钱烧得还不够？全是面值几十亿的。我说呢，比尔盖茨到了下面还是最穷的。”
马皕说：“索性钱也别烧了，烧一本存折或烧几张信用卡才方便。”
马皕还想吹，但觑见旁边二伯公和三叔公均厉眼盯着自己，忙走开说：“来来来，我来烧炮。”
这天爬山涉水也不知行了多远的路，总之马皕觉得出国了。每到一处族里的元老都会跟大家介绍坟里的人，很多已叫不上名字，反正是“曾”了N次方的。其中有座大坟，石开碑裂，古老得教人怀疑下面埋的是三叶虫。据说这祖宗是清朝秀才，考了十几年都不能中举，绝望之下吊死了。因为是本族中唯一最有文化的，子孙对他都很敬重，马皕从碎碑中依稀看出“生员”二字残迹，颇为感触，心想，我们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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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过后，非典风波再起，中国几乎每天都有新增病例，广东和香港尤甚。举世瞩目。世界各地纷纷平地崛起不少非典专家。有的研究非典起源，有的研究非典病毒，有的研究非典疫苗……
广东人嗜食成性，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下跑的除了汽车海里游的除了轮船，其他东西几乎吃遍，于是研究非典起源的专家都把目光放到野生动物身上，但地球上的野生动物太多，何况广东人吃的野生动物远超出人类所知，说不准连外星人也吃过。诸子百家众说纷纭。最后除了三叶虫和恐龙，所有动物都有了嫌疑，使得马皕对动物空前敬重，吃了两个星期素。
非典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对咳嗽发烧格外敏感，草木皆兵。那日县一中突然有个体育生发烧，又被隔离又被消毒又被抽血化验，结结实实折腾了一番才知道是感冒。最无辜的是其他没发烧的体育生，因为朱熹的一句“近墨者黑”全被视为毒物，打球时方圆数里不见人烟。刘牻亦在受害之列，一进宿舍就能制造班主任巡班时的静音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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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晚自修一下课诗缘就小跑至庞郁枫面前。庞郁枫表情冷淡，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冰，然后埋头继续收拾书。
诗缘看到庞郁枫那眼神，预感不祥，但还是笑了笑说：“对不起啊，那天我也没想到会提早一天出院的，我爸爸临时改变了主意，害得你们白白跑了一趟。”
庞郁枫头也不抬，“是吗？”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
“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我走了。”庞郁枫站起，拿着王安忆的的《长恨歌》往外走，视诗缘为无物。
诗缘一脸迷惘，目光朦胧，像刚睡醒一样。
第二晚自修庞郁枫收到诗缘传来的纸条，庞郁枫没打开，等到诗缘往这边看时他便将纸条撕碎。
自修后诗缘和芷怡一道回家。诗缘边走边哭，芷怡边走边骂，骂庞郁枫冷热无常、薄情寡义、冷血变态，骂得兴起想到马皕，遂把骂庞郁枫的话全转到马皕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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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皕和芷怡仍然在比定力，大家都想搭理对方但都不肯主动搭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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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牻自从与杨贵妃拍拖后，把恋爱当工作，天天加班加点，极少有机会与大家共聚。这天上午难得跟杨贵妃吵了一架，偷得半天空闲，下午四人在宿舍聊了很久，最后决定逃课，去上网。
上网时，马皕和庞郁枫都入榕树下。马皕见里面的人发的贴子无不是鸡一嘴鸭一嘴，像农村妇女窜门拉家常，不是虚情假意便是勾心斗角，自觉无聊，羞与之为伍，遂退出玩《帝国时代2》。选了三个对手，难度选“难”，结果还没开始就被计算机打得一塌糊涂。机器不愧是机器，难怪中国人用“成大器者”比喻成功的人，现在更普及教育考试机器。马皕盛怒之下好比二战时的美国，冷不丁动用足以摧毁世界的武器，连连输入“howdoyouturnthison”。进攻时二十多辆未来战车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下了《帝国2》，马皕上QQ，不期竟遇上了芷怡，网络的好处是让平时不敢放屁的人上去后敢放炮。马皕与芷怡这段日子若即若离若有若无，双方沉积了一肚情感，如今有网络作中介物，仿佛杨过小龙女有了那道花墙作屏障，不怕赤裸相对。
马皕：真巧啊！
芷怡：是啊，你下午不上课吗？
马皕：不，你呢，也不上课吗？
芷怡：上了，今天星期三嘛，最后一节活动课不用上，回来早。
马皕：哦！
芷怡：你在干什么？
马皕：……
芷怡：你在干什么呀？
马皕：找人。
芷怡：什么人？
马皕：一个很重要的人，你认识的，而且很熟。
芷怡：能说说吗？
马皕：她的姓名每个字的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合起来是“WZY”。猜猜吧。
芷怡：……
马皕：怎么样，猜到了吗？
芷怡：你找她干什么？
马皕：我想找她的心。
芷怡：为什么？找她的心干什么？
马皕：有几句心里话跟她说。
芷怡：什么话？
马皕：你知道的。
芷怡：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马皕：有些话应该用心说而不是用口说的，对不对？
芷怡：对。可用心也要说明白呀。
马皕：我一直在用心说用心做，可是好象收不到成果，或许我做的远远不够。
芷怡：那是因为你一直只是用心说用心做，从没说出来也没做出来，你叫我怎么明白呢。
马皕：你在鼓励我吗？
芷怡：算吧，以后还会鼓励的。
马皕：你是不是得到了一直希望的答案。
芷怡：是吧，但我怕我想歪了。
马皕：没错，你的确想歪了，但是我也想歪了，干脆一起歪算了。
芷怡：呵呵。
马皕：哈哈，真高兴。
芷怡：呵呵，你还没吃饭吧？不早了，快去吃饭吧，晚上还得上自修呢。我也要下机了。
马皕：真舍不得啊。88
芷怡：88
这场对话比华山论剑的境界还高，不但点到即止，简直没点到就止，说了半天到头来像什么也没说。马皕自以为得道，幸福得要死，打开聊天记录让庞郁枫他们观看战绩。庞郁枫勉强领会一点皮毛，刘牻和呆子悟性不够，连气味也嗅不到，一个劲地问马皕什么意思？
四人离开网吧已经是六点二十分了，这时学校饭堂剩下饭菜必是残羹冷灸，不能毒死人也能泄死人。四人不得不进快餐店吃。马皕沉浸于方才的对话，乐不思饭，把饭含在嘴里仿佛要含出葡萄糖才啃下咽。好不容易吃完饭又用筷子夹汤喝。
那晚自修马皕情绪高涨，整晚在构想未来的美好蓝图，无非是花前月下，人约黄昏后之类。愈想愈冲动，马上给芷怡传去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芷怡小姐，今晚有空吗？下课后我们一起走走，能否赏脸？
马皕自信此书如圣旨，接旨者无不言听计从，所以胜券在握，把纸条传出去之后就忙着计算今晚行程。不料芷怡的回言竟是：
对不起，我今晚约了人，实在没空。下一次吧，好吗？
如此出乎意料，马皕一时难以适应，觉得世界一下翻转过来，方才那虚构的种种蓝图仿佛隔了一层流动的液体，变得扭曲模糊，象不懂汉语的人似的盯着那纸条发愣，良久才真正弄明白上面的意思，禁不住莫名发笑。
这下马皕不得不重新回顾跟芷怡的那段网络对话，换另一角度斟酌其中含义。越斟酌越觉有问题，好象自己完全理解错了似的，无论怎样都难以将芷怡喜欢自己与那段对话扯上关系。误会，一定是误会。马皕观点是要么是自己误会了芷怡的意思，要么是芷怡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更甚者还怀疑那时上QQ的不是芷怡，而是另一个人，他（她）在耍他。
马皕窝了一肚闷气，下课后回宿舍向庞郁枫倾吐，庞郁枫笑笑，告诉马皕芷怡是在故作矝持。马皕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结合今天的事推究一番，最后觉得完全正确。顿时心生恨意，默默发誓以后绝不会再约芷怡。让她后悔不迭。
但第二天马皕又发誓说昨晚发的誓不算数。主要是诗缘那句“下次吧，好吗”惹得马皕浮想联翩，心想她明明是在鼓励我再来一次嘛，她可能在考验我的恒心。而且第一次约她她拒绝是要保持矝持，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女孩子当然要矝持了，哪能那么随便。为不辜负芷怡的期望，马皕决定再约她一次。
马皕花两天构思了四五个约会的版本，最满意的是先约芷怡漫步海堤然后逛超市买一打牛奶送给她。
19
星期六上午第二节课，马皕在食堂上碰上芷怡和诗缘。马皕徘徊于想上去约芷怡又不敢上去约之间，左右为难，走一步退两步，痛苦万分，眼看芷怡二人远去，马皕一咬牙，追上去，叫：“芷——诗缘——”
诗缘和芷怡一同抬头，诗缘问什么事。马皕的目光在她们面上变换不定，说：“芷怡，有句话跟你说说。”
诗缘不怀好意地“嘿嘿”怪笑，识趣地走开。
马皕用尽演戏技能，尽量装作很轻松，问：“今晚有空吗？”
芷怡一怔，旋问：“什么事？”
“我们一起走走。有空的话。”
芷怡似笑非笑，“去哪？”
马皕说：“那……那时再说吧。”
芷怡柳眉皱起，又放开，侧着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行不行……”
马皕忙说：“不要紧，考虑清楚后今天下午答复我。我走了。”
接下来两节课马皕冷静地预想了今晚约会一事。不料一想之下各种隐忧接踵而至，首先是如何设计今晚的约会对白，毕竟是第一次，那时免不了会张，一紧张就会说错话，一说错话就影响形象。其次是马皕对自己设计的进行路线没信心，怕芷怡暗笑自己俗气，不懂浪漫，再者是约会自己俗气，不懂浪漫；再者是约会时开销问题，男女约会花钱的永远是男方（吃软饭的除外）。马皕打算买30元一打的牛奶送给芷怡，可一方面怕芷怡说自己吝啬，一方面又心疼那30元钱，觉得花得冤枉，不忍割舍。
放学。马皕一脑混乱，问芷怡：“想好了吗？”
芷怡愕然问：“不是说下午给你答复吗？”
马皕说：“这简单问题用得着考虑那么久吗？我看算了，不用了。”言毕大步出门口。
马皕看到芷怡眼中掠过一丝幽怨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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