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5
1
期末考试过后，放十天暑假。虽然只有十天，但已让人觉得是格外开恩，甚至是种奢侈。事实上在中国，真正暑假只存在于童话里，而童话是属于小学生的，可惜他们不懂暑假。中学生和大学生懂得了暑假，却早已失去了享有童话的资格。
那十天里，马皕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看什么都觉得无药可救，所以很多时候看电视很多时候玩电脑游戏偶尔翻翻书，日子过得像做梦，混混沌沌，用一句话概括就那叫“吃饱了等饿”。关于小说《天人水》，马皕虽然常常萌生继续下去的念头，可每次一提起笔就看到失败的阴影，于是就失掉了所有的勇气。
这些天许多电视台和广播都在津津乐道学生暑假的事，这让人觉得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只是用来说的。
2
呆子父亲自呆子放假那天起就做起了门神，终日守着门口不让呆子离家半步，呆子唯有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一边放英语朗读一边画画，李父听到儿子如此用功学英语，大为欣慰。
马皕那天来找呆子，敲房门时听到里面唏哩哗啦一阵乱响，好一阵呆子才出开门，满头大汗。见是马皕，崩着的脸才松散开来。待马皕进了房，呆子马上锁上门，小声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爸！”遂从床底、席底、抽屉和厕所等四面八方搜出了画纸、画笔、水彩等工具。马皕笑道：“画画像做贼似的，艺术家沦落到你这种田地也真他妈的够惨的！”
呆子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说：“我告诉你马皕，我上四年级时有一次美术老师要我们画自己的家，结果我画了一个鸟笼……好笑吧。”
马皕深表同情，顺手拿起呆子刚画的那张《日出图》，见画的是一轮红日被浓重的灰云吞噬了所有的光辉。
马皕走的时候看到李父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恨不得一脚把自己踢飞下楼，所以打后几天没敢再来找呆子。
3
7月21日，高二级返校补课。这时的高二级实际是高三级。马皕一想到这事实就情不自禁生出一股透骨寒意，结果那几晚连连做恶梦，梦到自己堕入了阿鼻地狱，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同学……
夏至后第三个庚日，初伏开始。太阳犹如变成了火星，一日毒过一日，发出的光好比火焰，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下来焚烧一切，仿佛要把整个地球化为灰烬。
庞郁枫的特长在这种情形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边洗澡一边流汗，拉屎往往也是拉出一身汗。后背时刻保持湿润，看上去像背了个阴影。
刘牻放假期间去了广州，有了陈奂生上城的资本，回来发表了些耸人听闻的见解。说火车那些列车员素质奇差，跟乘客拌起嘴来“丢你妈”满天乱飞；说广州的空气除了二氧化氮外就是二氧化碳；说要在广州找美女好比在麦克杰逊脸上找没整过容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的，究其原因，想必是那里环境污染所致。
马皕因为中断了修改小说，整日无所事事，望天嗟叹，反复吟诵“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恨不得拿直钩到人工湖掉鱼。呆子觉得马皕很可怜，于是告诉他说，天才常常是不得志的，但天才一定会得志的。任何优秀的东西因为它的先进性，往往免不了遭到目光浅薄的人的否定和误解，但若干年后终会被世人所认同，流传千苦，像哥白尼的日心说，达尔文的进化论，莆松龄的《聊斋志异》。马皕问这话是谁说的，呆子很自豪地说是他自己说的，于是马皕更加绝望。后来实在无事可做，无聊得要以拔脚毛度日，又回想呆子的话，觉得不无道理，遂重新操刀继续修改小说，这好比情侣间的破镜重圆，虽然恢复了关系，可热情却大减，没热情就没激情，没激情那做什么事都显得很牵强，所以马皕修改的进度超慢，两天打鱼，三天晒网。
4
县二中因为招收复读生，去年高考升学率紧咬县一中，县一中为此汗颜不已。今年有样学样，大开城门，广纳复读生，高考总分500分以上的还可免费。霎时四面八方人才汇聚，蛇虫鼠蚁阿猫阿狗无不在其行列。复读生因此也像要从良的妓女，身价百倍。庞郁枫说若范进泉下有知，建议他选这个时代来投胎。
高三级重新分了班，应届生16班，复读生11班，另有应届生和复读生合并的历史班一班。其中有1班美术班，4班生物班，5班政治班，7班化学班，10班物理班。平均每班人数80左右，历史班特别人多势众，除历史生还渗有体育生美术生地理生杂七杂八一大堆，高达120人，全级人数约2300人，差不多是原先的两倍。
历史班从政治班分离了出来取得独立，庞郁枫准确无误地分了进去，刘牻是体育生，也渗进历史班，唯有马皕和呆子莫名奇妙遭到遗弃，阴差阳错被编到了3班。3班是政治班。
分了班自然要分宿舍，虽然具体怎么分尚未定夺，但按选什么科分什么班的宿舍规律，806舍12条大汉除了马皕、呆子、庞郁枫、刘牻、大侠、奥尼尔和公害几人可能有幸继续厮守外，其他人因为不同班都各奔东西，于是大家决定在宿舍开个告别晚会。刘牻建议邀请女同学上来助兴，大家一致通过。于是好比学校迎接来视察的领导，大搞卫生，宿舍竟出现前所未有的干净。刘牻觉得挂出底裤影响市容，要大家收起来。恶梦却认为自己的底裤款式靓花样多，打算挂出门口让每个进来的女同学评点一番，为此与刘牻大吵了一顿。因为宿舍没多少人的底裤中看的，都不愿拿出来面世，所以恶梦以失败告终。公害建议恶梦干脆把底裤穿在外面，由于有过超人的先例，不怕被人笑话，恶梦沉思片刻，很认真的说：“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5
关于晚会食品方面，刘牻提议应该把重点放在啤酒上，买多两瓶，好灌醉几个女同学……大侠没听完就斥责刘牻下流，刘牻接着说灌醉女同学目的在于送她们回家博取好感，然后反过来斥责大侠想到那里去了。
那晚上来的女嘉宾很多，单1班女同学就有八九人，包括诗缘、芷怡、戴望月、香萍和杨贵妃等，还有奥尼尔、神龙及公害的女朋友，各人的女友为安全起见又另带两位女友作伴，男男女女合计二十多人，宿舍难以容纳，恨不得向厕所里抢空间。呆子回来见那么多人熙熙攘攘像在闹群殴，吓得急忙躲进别的宿舍不敢出来。
庞郁枫不惯跟不熟的人闹热闹，斟了一杯酒走出走廊外看天。天上的云很浓，像只巨大的手掌挡住了所有发光的东西。庞郁枫估计诗缘会跟着出来的，因此不断地琢磨稍后的对白。果不其然，诗缘的声音伴随着身上的清香飘至：“为什么不进去啊？”
庞郁枫说：“不惯那种气氛。”
诗缘笑笑，同样扶着栏杆：“你也喝酒呀？”
庞郁枫说：“喝。啤酒哪算酒。”
诗缘说：“你小心，啤酒也能喝醉的，还有，酒喝多了始终伤身。”
庞郁枫说：“这我知道。你呢，不吃东西吗？”
诗缘说：“不了，不是炒花生就是饼干，全都那么火的。”
“你……最喜欢吃什么？”
“巧克力，你呢？”
“咖啡。喜欢它那种清醒的味道。”顿了顿接道：“吃巧克力易发胖的，不是吗？”
诗缘妩媚一笑，“我不怕。无论我怎么吃奇怪就是不发胖。所以我有恃无恐，你说我现在这样子算胖吗？”
庞郁枫说：“不，不胖不瘦，很标准。”
诗缘笑道：“谢谢。”
两人望着夜空突然无话，良久，诗缘才问道：“你还写诗吗？”
庞郁枫说：“偶尔写点。”
“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庞郁枫说：“改天吧，有机会的。”
戴望月从里面出来，拖着诗缘进去唱歌。诗缘应大众要求，当场和芷怡以及另外两个女同学合唱S·H·E的《再见中国海》。她唱歌时嘴唇翕动很协调，非常好看，以致庞郁枫看得入了神。
《再见中国海》唱完，宿舍里马上响起乱七八糟的喝采声。刘牻急忙抱出恭侯多时的吉他，说要献丑。因为只有南郭先生的功底，所以不敢独奏，要庞郁枫作伴，庞郁枫因为看诗缘唱歌受了鼓舞，遂很爽快的拿出吉他，和刘牻一起弹奏了Beyond的《海阔天空》和《无悔这一生》。
晚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九点过后，来宾纷纷退走，诗缘一直看着庞郁枫，庞郁枫心知肚明，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对诗缘说：“我送你回……”
诗缘抢说着：“好啊！”
庞郁枫的成功给了马皕勇气和信心，见芷怡也有要走的动向，遂打哈哈道：“怎么？全都要走啦？不玩了吗？喂，芷怡，要不要送啊？”
芷怡笑了笑，说：“不用了，我有伴。”
马皕暗自庆幸自己没像庞郁枫那样认真，笑道：“那就不用送了，各位，有空常来啊。”
庞郁枫和诗缘下了宿舍楼，途经小买部，庞郁枫突然记起什么，叫诗缘等等，自己跑去买了三块巧克力回来。说：“给，你喜欢的。”诗缘接过巧克力的那一刹那感动得要命，发誓改天一定要送庞郁枫一盒咖啡。
两人担心街上的人流车流破坏气氛，专挑小街小巷走，沿途没有桔黄色的传真灯陪衬，少了传说中的罗曼谛克，但一路上有从两旁房舍的门或窗透出来的光，铺出一地奇形怪状的明亮图案，别有一番雅致的浪漫。两人以散步的速度走了好一段路，诗缘跟庞郁枫说了许多关小时候的趣事；庞郁枫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我”取悦直子的手段，大肆效仿。把806舍诸君家常丑事傻事怪事娓娓道出，引得诗缘不住地欢笑。后来不觉下了小雨，诗缘急忙从背包拿出伞，撑开，这种伞仿佛专为情侣而制，两人搂在一起刚好占满伞底。庞郁枫和诗缘毕竟没猖獗到那地步，相敬如宾，一把伞你推给我我推给你，最后大家都湿了半身。
马皕一晚都在琢磨芷怡拒绝自己的理由，最终把重点放在她说的“我有伴”三字上。怀疑芷怡另有新欢，痛苦了好一阵，决定失眠表示哀悼，不料这晚竟睡得奇好，夜尿没有恶梦也没有，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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