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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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高三级统一入住综合楼旁边的旧宿舍。该楼过了而立之年，将近不惑，看样子像是空袭过后残留下来的遗迹，伤痕累累，让人觉得多几眼也可能崩掉。下雨的时候整栋楼就像个分层漏斗，楼顶滴水下三楼，三楼滴水下二楼，二楼滴水下一楼，由头滋润到脚。马皕他们蜗居211舍，8人刚好住满，刘牻时乖运蹇，睡上chuang，正对着爬满裂痕的天花板，一到雨天就成了小树苗，被滋润得“生气”勃勃。其实最可怕的还是这栋楼的舍监，仿佛恶犬转世，见人便狂吠不止，人见人怕，人称“舍狗”。
7
马皕和呆子将错就错在3班混了几天，颇有寄人篱下的感触，况且3班班主任政策严明，不准迟到不准早退不准旷课不准逃课，这对以前几乎天天迟到天天早退天天旷课天天逃课的马皕和呆子而言，无疑是天牢地狱。两人都觉得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历史生应该呆在历史班里，于是跟3班班主任说了相关情况，说自己本是报读历史的，被分错了才到了3班来，现在请求转回历史班。3班班主任推说此事与他无关，要马皕他们去找历史班班主任，然而1班班主任又推说此事他无权过问，告诉马皕他们要转班就得找教务处叫林主任的要签名，否则他不敢接纳。
那教务处的林主任举校闻名——世界上出名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大名鼎鼎，一种是臭名远扬。这林主任属于第二种。传闻说林主任练过《葵花宝典》，因此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好比电视里专门宣读圣旨的太监。太监曾教过9班的数学，上第一节课时便把三角函数的sin、cos等念得像妓女叫床。惹得众人大笑不断，然而历来宦官都非善类，太监有先祖王振魏忠贤作榜样，一不高兴便以权压人，当场发作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啊？！你们很聪明是吧！我教了三十几年的书，还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不服管的学生，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的档案都要经过我的手，跟我作对就等于找死！要是惹我不高兴我可以随时在你们档案上写上几句不客气的话，那以后就算做乞丐也没人会要你！”此言唬住了许多自以为钱途无限的人，不出两天就有两个学生因为憋笑就昏死了两次。
那日马皕和呆子来到教务处，适逢太监和另一个女领导在拉家常，两人聊得兴起好比隋炀帝和宇文化及下棋，已入物我两忘之境。马皕和呆子进去恭候多时竟不被理睬，恨不得冲上前把这对狗男女提起来再摔到地上，然后踩上几脚以儆效尤。可是到底没有斐元庆的胆识和力量，只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叫“林主任”，一连数声太监才如梦初醒，不高兴人家就扰乱他的调情chun梦，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啊？”
马皕说：“是关于分班的事，我们本是是报读历史的，可是分班时搞错了分到了政治班，所以我们……”
太监没等说完便斥道：“我都不知你们搞什么？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十几个人来说分错班了！怎么会这样啊？分班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全权负责的，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要说错就错在你们，上学期期末发下去的报读表你们怎么填的啊？填了哪科就分到哪班，绝不会说填历史会被分到政治班的，一定是你们填报读表时填错了！现在还好意思来说学校的错？！”
马皕觉得把历史二字写成“政治”二字是件很神奇的事，好比高考填报志愿时把“北京大学”填成“国际米兰”。况且填错的不止自己和呆子，全级尚有十几个难友，还是到今天为止，很难想像世界上有这么默契的一群人。马皕自认没能力干出如此神乎其神的事。说：“不会，当初填表时我记得我填的的确是历史。没可能会填政治那么离谱吧。”
呆子也说：“我填的也是历史，没填政治啊！”
太监站起，赶狗似的朝马皕两人挥手，“不知道不知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什么事过了这星期再说吧！”
今天才星期一，可马皕和呆子觉得在3班呆一天就短一年命，过完这星期恐怕连命没丢掉了，马皕正要趋前继续请求，不但太监已悠闲地踱着方步走出了外面。
马皕和呆子互相对望，以为太监这是在学古代圣贤对待前来拜师或求事的人，目的是试其耐性和恒心，还好两人知道三顾茅庐和程门立雪，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遂小步跟上去，马皕说：“林主任，我们老师说转班要你的签字……”
太监边走边挥手道：“不用说了不用说了现在不理这东西。”说完，一头钻进了旁边的男厕。
呆子偷笑道：“马皕，你说他是不是进错厕所了，太监不是进女厕所的吗？”
马皕求人求了一肚火，瞪了呆子一眼，“嘘——”
一会儿太监由厕所里出来，马皕迅速上前道：“林主任……”
“啊——什么事？”太监仿佛撒了一泡尿就失忆了。
马皕道：“我们转班的事……”
太监视马皕两人为无物，照走不误，顺哼道：“怎么了？”
马皕怒火憋得呼吸困难，恨不得一脚把太监踹进女厕所，但还是强忍下来，握紧拳头无限谦卑地说：“林主任，我们怕还继续在政治上课，会影响我们历史课的进度，所以我想越快转班越好。申请表我们已经选好了，麻烦你签名……”
太监这回索性连应也懒得应，两眼望天，步行不止，仿佛忘掉最马皕和呆子的存在。这下连呆子也看不过眼了，上来扯住马皕，瞪着太监的背景恨恨地道：“算了别求这种人了，妈的死基佬！太监！！！”
呆子说得很小声，尤甚是最末骂人两句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但太监练了《葵花宝典》，功力深厚，竟然听到，脸上登时五颜六色，指着呆子喝道：“你骂什么？啊？！你刚才骂什么！”
呆子被吓得怒意顿消，期期艾艾道：“没，我没……骂……没骂什么？”
“你骂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太监猛扑上来，指定呆子，“骂啊？有本事继续骂啊？你叫什么名字？哪班的？你们班主任是谁？我教了几十年书，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粗野的学生，我告诉你，得罪我要你后悔一辈子，你们每个人的档案都要经过我手，我要是在上面写上两句不客气的话，以后就算做乞丐也没人要你！看你怎么死！”
这下连马皕也被吓住，忙说：“不是，他没骂你主任，真的没骂什么，只是……”
太监狠狠地瞪了马皕一眼，说：“不必说了，我看你……你们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想转班要签字是吧，行！叫你们的家长来，否则什么也别想！”言毕，拂袖而去。
马皕等太监在转弯处消失了才咬牙切齿说要跟他祖宗十八代发生性关系。
呆子问：“现在怎么办？”
马皕说：“不知道，反正我死也不会再来求他了，妈的今天真他妈的不像个人！没试过这么低声下气的！”
8
中午马皕回宿舍大骂太监。刘牻说：“傻B了吧你们，那太监是出名的变态啦！要不也不叫太监了。谁叫你们去招惹他。不就是转班嘛，要个鸟签字，又不是办离婚协议书！”
马皕道：“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你们班主任说转班要那太监签字我才不去接近那坨屎，妈的找臭……”
刘牻说：“屁！这两天我班搬进搬出的不知多少人，还没听说过要什么签字的，全部来去自如，谁管那么多。你说代班主任要签名？人家还说美国打伊拉克要联合国批准呢，可美国用得着你批吗？形式罢了，谁认真谁傻B，不信你下午尽管搬进来，包没事！就算以后被发现有什么问题，那时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处女也变大嫂了。谁能拿你怎么样？”
下午马皕和呆子悄悄搬进了1班。1班阵势十分壮观，一百多人挤在一起亲密接触，差不多要叠成两层。看上去人头涌涌好比密集的蚂蚁。且种群奇杂，应届生30多人，复读生70多人，应届生和复读生里又分为体育生十几人和地理生十几人。一班的教室无疑是全校最大的，而且属于加长型，并入了原来的级室，仿佛一间体育馆。
马皕和呆子初进被这阵象吓得退避三舍，可最终还是因为实在无家可归而搬了进去。又亏刘牻鼎力相助，两人才得以立足。
当晚班主任来巡班，果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动声，打后几天均是如此，后来发下一本班级花名册，要大家逐一填写姓名和报考科目。填了这表格好比领了美国移民的绿卡，马皕和呆子在1班算是有名有份，不必再像偷渡客似的提心吊胆了。
9
1班班主任个头不高，相貌平庸，但扔得一手好粉笔，巡班或上课时看到睡觉的或者说话的，立刻射出手中粉笔，因为练了十几年，例不虚发，俨如小李飞刀托世。刘牻深受其害，一不小心就被弹得昏头转向，苦不堪言。
小李飞刀教历史，狂热于法家思想，以法治班。刚开学就颁布了一系列的苛政严刑，将一向桀骜不驯的历史班治得服服贴贴。马皕起初不信他的手段，以为是装腔作势或者像东北虎那般只是三分钟热情，毫不收敛，公然在上历史课的时候看小说，结果被缴了书不算，还要写检讨，否则要被开除出1班。马皕瞻前顾后，实在找不到出路，只好认孙子写了检讨。
检讨书
对不起，因我在上课时看课外书，违反了课堂纪律，现已认识到错误，请老师原谅，并退还所缴的书。谢谢。
学生：马皕
年月日
这张检讨书虽然简短得像请假条，但马皕写了也脸红耳热耻辱不已。小李飞刀接过去扫了眼便扔了回来，说：“不够诚意，重写！要不就搬出去。”
马皕忍辱负重，答应重写，可这回实在是捏着鼻子也写不进去，幸好刘牻伸出援手。刘牻以前交请假条和检讨书好比交作业，习以为常，因此在这方面颇为内行，听了素材马上奋笔疾书：
检讨书
李老师：
对不起，我昨天在历史课的时候看小说，违反了课堂纪律，不但不尊重老师，而且破坏了同学们的学习气氛，这是非常不对的。
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人，你们是园丁，是蜡烛，是春蚕，受万人瞻仰，我不尊重老师就是大逆不道，是应该要受千万人指万人骂的。
我们的同学是祖国的花朵，早上的太阳，他们将来能为祖国添砖加瓦，有为建设社会主义现在代化国家出力，无时无刻不在，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可我却破坏了他们认真学习的气势，这简直是在破坏四个现代化的建设，是害群之马所为！还有，我知道读书人是不应该读课外书的，看课外书不但浪费时间，而且影响视力。我是多么无知和愚蠢啊！我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的痛心疾首和后悔莫及。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说“人非草木，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犯罪的时候，但重要的是要给机会他改过自新，所以希望老师您大人大量，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我保证以后一定汲取教训，不再在课堂上看刘外书，更不再犯类似的错误，否则天打雷劈，断子绝孙，请老师相信我。
马皕
年月日
马皕接过刘牻的得意之作，捏着鼻子往下看，开始虽然有些反胃，但还能忍，可没想到写着写着最后竟发起毒誓来了，吓得差点昏了过去。忙提笔修改，纠正了多处语法错误和病句，并删了最后的誓言。当天晚上把这份检讨书交了上去，小李飞刀看了颇为满意，称赞马皕承认错误的态度，但表示那本没收了的小说要等考完高考才能归还，大概是考虑到自己还没看完之故。
因为马皕做了先驱，庞郁枫不得不略微收敛，不再在上历史课时看课外书，只盯着黑板神游千里。
10
原始人对刘牻的仇恨藕断丝连，但因为尚有自知之明，始终不敢惹刘牻。活活憋了一肚气。后来受美伊战争启示，觉得应该专找那些没能力反抗的来欺负，一来可以出气二来可以出名，发现呆子好欺负且是刘牻的死党，于是便把矛头直指向呆子。
那日马皕下楼时看到呆子被原始人、XO和长方形停在楼梯转角处，情知不妙，飞跑回班报知刘牻和庞郁枫，三人杀气腾腾一起开去救呆子，结果去到时只起了救护车的作用。那时原始人已走，空荡荡的楼梯转角只剩呆子一人倚着墙，整个人衣衫不整、衬衫上端的三个钮扣不翼而飞，头发乱如鸡窝，脸上是五只红得让国旗也叹羡的指印。马皕问：“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呆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刘牻叫道：“妈的你为什么不还手？”
呆子使劲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睫毛马上被浸湿，又抽了下鼻子，笑笑，说声“算了”，便飞跑回班了。
“我靠！”刘牻吼叫着捋手捋脚，“那原始人在哪班？四班是不是？”
庞郁枫问：“干什么？”
刘牻道：“干什么？有仇不报非君子。”
马皕说：“以前他是在4班，但现在分班了，不知在哪。我看先别冲动。试试通过法律手段能不能讨回一个公道。”
刘牻说：“你是说报警？人家派出所的人现在都忙着打麻将，你去麻烦人家好意思吗你？”
马皕说：“我没说报警，这点小事就报警不像话，我是说能不能跟保卫股方面反映一下，上次他们不是不信我们吗？这次人证物证俱在，看他们怎么说？”
庞郁枫冷笑，说：“你以为这有用吗？”
马皕说：“有用没用是一回事，形式而已。我们这么做了，如果保卫股不还我们一个公道，那就不能怪我们采取不正当手法了。做强盗也要师出有名才行，你看人家梁山好汉，受委屈被冤枉当了贼即使杀人放火人们也赞不绝口。对不对？”
于是三人回班，要扯呆子一道去保卫股告状。初时呆子不肯，说自己又不是圆明园，受了摧残之后还要四处展览，但经不起马他们生拉硬拽，最终还是答应做了圆明园。
四人浩浩荡荡奔往保卫股，那时保卫股只有防洪一人，因为平时做惯了亏心事，见刘牻他们来势汹汹，吓得差点要钻进抽屉里。
“哦，是你们。不上课吗？什么事？”防洪见识过庞郁枫和刘牻的厉害，心有余悸。
“我们有个同学被打了。”刘牻指着呆子大声道，接着呆子忍辱负重把捱打过程说了一遍。防洪听了义愤填膺，正义得脱胎换骨，凛然道：“居然有这种事？我们一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学生出现！是谁？哪班的你告诉我！”
呆子说：“以前是四班的，现在在哪班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叫何什么，哦，何武气，听说是县长的儿子。”
防洪蹙眉道：“核武器？！怎么我们学校有这个人吗？哎呀，你们又不知道他在哪班，全校好几千人，在这么多人中找一个人可不容易啊！”
刘牻忍不住说：“你见过他的，就那次他说我打他，是你要我向他道歉的。”
防洪瞪大眼睛，“有这事？我怎么没印象啊？”
刘牻急道：“就上学期末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呢？”
防洪很认真地想了片刻，俄尔摇头道：“你瞧我这记性，什么都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你说你打过他，是吧，这么说是你们不对在行咯。”
刘牻愤然道：“我早向他道歉了。还想怎么样？”
防洪道：“哦，是这样是吧，那实在是他不对了，这种人啊，一定要好好办理一下。是吧，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上课，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那时再找你们过来。”
呆子望向马皕他们，马皕情知求下去也没用，便道：“那好吧，等找到了他我们再来。”
防洪笑道：“好的好的，我一定帮你们查出这人来，放心，这事我会记在记事本里了，唉，人老了，记性也成问题……”
庞郁枫道：“最好买两盒补脑药吃那可能有用，但要小心，现在的药很多假的，我有个同学的父亲记性也不好，除了记得人家欠他的钱外什么也不记不住。后来就买了几盒脑药吃，结果不会选，买了假药，刚吃下去就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临死时像只发瘟猪似的挣扎。”
防洪点点头，“是啊，现在的假药真害人不浅。”
四人离开保卫股后，一路大笑着回班，呆子问：“你说他会不会帮我们？”
庞郁枫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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