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相伴之物
“我现在要揭露我的秘密——我并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个人说的,正是自己成功的秘密。
他是第一个由受精卵时期,就已经接受了人为基因控制的新型人类。
比常人更有力的身体、能获得更多知识的头脑,都是在他出生前便被赋予的——他是个超凡的人类。
——那个将自己改造至此的人曾经说:“我们人类还有许多未知的潜能。要是能将它发挥到极限,我们应该可以开拓出无限宽广的前程——”
随后,他便将那项创造出自己的基因控制技术与相关数据,公布到全世界的网络上。
他曾经还说过:“要做旧人类与新生人的调停、人类和大陆之间的调和者;我希望今后能有后继者出现,继续这项使命——”
这不仅是他的,也是迟明朗的心愿。
他留下的这段讯息,简直令整个大陆为之翻覆。人们的意见分为两个方向,一是将它视为禁忌的果实,一是品尝它。
他所公布的数据立刻传遍整个世界,也同时掀起极大的涟漪。
尽管没有一个国家正式认可基因改造的合法性,但偷偷让孩子接受基因手术的父母却是源源不绝。
随着这些新生代的成长,他们与其它孩子之间渐渐出现明显的差异。之后,这些人被称为新生人,成了新型人类的迈出的第一步。
当他们开始在各方面拥有出类拔萃的表现之际,世界再次遭遇新的冲击,“科夫斯基”探查船从长达五年的波耶海之旅回来了。
这艘船从海的另一边带回了一块巨石。
“鲲鲸”,俗称“鲸鱼石”——来自未知海域,证明大陆以外有生命存在的证据。
世界一如五年前那般争论——不,演变得更剧烈:有人把基因改造之父说成一个卖艺的;也有人为之狂热、怀疑、甚至称神——然而,就像被赶鸭子上架似的,确实有更高的人藉此追求更高的境界。不多时,基因改造获得举世认可,甚而引发一股堪称为狂热的风潮——显然都为了这一块石头,扰动人类的心。
——我们可以走得更远。
我们的前程,将无限宽广——更远……更宽广……还要更远……望向更高的境界……更前瞻的视野……
——为了能亲眼目睹那石中生物所在的遥远彼岸,为了航越波耶之海的那一天……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人们,展现出优于旧有人类的恶劣生活环境适应力,而为了进一步研究“鲲鲸”,便移到环境不断恶劣的东大陆上生活——也就是现在的“古奥利”前身上居住。他们的的确确成为最接近科学神话的新种人。
然而——被这波浪潮淘汰的人们嫉妒起这些高高在上的同胞,憎恨自己达不到的那番境界。不管怎么努力,甚至变造自己的肉体,但仅凭后天获得的特质,仍是远远不及新生人。他们当不成新生人——这却是早在出生前就已经既定的事实。
欠缺的嫉恨那些拥有的,人类太善于贬低与自己不同的事物。这些人的憎恨势必集中在某个人身上。
那个人被一名普通人暗杀。暗杀者是个早已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航越波耶之海机会的少年。而后,他创建了“反基因改造同盟”。于是,他的绝望就汇聚在一个人称“第一个新生人”、可说是新生人的象征般的人物身上。
那个人的死,或许可说一切争端的前兆。
大陆各地开始出现越演越烈的新生人迫害行为;当新生人们移往东大陆的脚步加快之后,分居两处的意识落差更形扩大。拥有东大陆的理事国“古奥利”不仅独占海洋资源带来的财富,也拉大了与其它国家之间的差距。——当“古奥利”要求独立、甚至不惜与亚布理事国一战时,支持“古奥利”的就是那些没拥有实权的非理事国组织。
新生人们要求引渡杀害那个人的凶手,但亚斯丁方面一味推辞的态度,以及以心神耗弱为由判该名少年无罪,其实都可说是暗示着日后的双边关系。理事国的蛮横令“古奥利”不断反抗,双边的谈判又多次以决裂告终;在这样不断反复的情形下,使得紧张情势日益攀升。受到理事国的军武禁令限制,“古奥利”于是暗中成立秘密机械部队(里欧军团)一事,也是导因于目前台面上的大趋势。
旧人类与新生人——两者纷争的画面,就从这个被称为“基因改造之父”的男子死亡那一刻起,揭开了序幕。
————
“单于瑾……!你想干什么?”
猛然惊醒的迟明朗大叫起来。他发现了机甲正被“寂灭”的肢爪锁住,动弹不得,而他们好像在往古奥利军舰所在方向飞去。
“带你去‘萨里斯号’。”
单于瑾只是简短响应。
“不要!我才不要去古奥利的军舰!”
“你给我识相点!”
单于瑾的吼声中充满气势,硬生生地压下了迟明朗的反论。扩音机中传来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苦涩。
“跟我走吧,明朗。否则……我就得对你开火了啊!”
“于瑾……”
“我的母亲也死于‘流泪之节’……。我……我再也不想……”
听见这句话,迟明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二人都没再开口,直到——抵达了“萨里斯”,这艘犹如巨兽般大的舰甲板上。
迟明朗将视线转向映射着外状的屏幕,一瞬间皱起眉头苦涩的低语。
“又是古奥利吗……”
古奥利的军舰……人好多。迟明朗不觉在心里暗叹,起飞和降落间接不断的战争机械,里欧、圆碟幽浮、飞行要塞不计其数,无数准备人员来往匆匆,到处都是发动机的引擎声。两架伸缩扶梯分别升到迟明朗和“寂灭”驾驶舱平高的位置。
“你也下来。”
单于瑾冷声。明朗犹豫了会,既然都来到这个地步,就这个状况而言,不下机也是不行了。没错,自己被俘虏了。
“咔!”舱门打开,迟明朗慢吞吞的出去,站到了伸缩扶梯上面。
他隐约感觉到几个从下方投来的目光。
“这就是那架‘血脉’的驾驶员吗?”
“他好年轻……”
“战争还真是残酷呀,现在都把年轻人推上战场了吗。”
“……”
一番议论声。迟明朗将目光转到身旁的伸缩站板。那袭作战紫衣,他还没有脱下头盔,但在阳光的映照下,依旧看得清他的侧脸。
这个一直跟自己作战的人,那架深蓝色“寂灭血脉”的驾驶员,他始终没有转过来看迟明朗一眼,只是乘坐扶梯下去了。
“单于瑾…………”
无意识地,迟明朗脱口说出了这个名字。他感觉到这个自己曾经相识的挚友变了,两人的关系,更像是陌生人。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样?是战争吗?冷酷无情的战场。水火不容的两方势力。
迟明朗也乘搭扶梯下去,登落在甲板。可是,他马上就被两名士兵模样的人员用黑布蒙上了双眼。亚斯丁俘虏的专属待遇。
一路上,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谈,紧伴在耳边的是军靴的落地、抬起,整齐划一的提踏声令明朗打了个寒颤,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古奥利海军,纪律好得让人惊讶。
迟明朗感觉到身边有个特别熟悉的气息,虽然被蒙着眼睛,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他。毕竟曾经一起相处了十年的朋友。幼年单于瑾的身影如今再次出现在迟明朗的脑海里。那双眸子的颜色,只不过那是他曾经的最爱。由此想来,现在他那张乖巧的面容想必也随着成长多了几分锐气吧,变得更加稳重而流露着聪明的气质?
走了一大段路程之后,他们揭下迟明朗的黑布。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让迟明朗觉得这仿佛是一个被遗忘和唾弃的角落。他们在舰底造了相当规模的牢房。
“进去!”
迟明朗被他们推了进去,之后利索的在门锁上设置了密码。
“嘀!啪!”
两下电子音过去,门锁变得像利爪似的死抓住铁栏。这是古奥利的新型囚锁,任何企图逃出去的囚犯碰到铁栏就会被它电击。迟明朗没指望能逃狱。
守卫兵离开后,他静呆在这里,双手抱腿。一层之隔,顶层明媚,牢里腐霉,真是鲜明讽刺。
“你是怎么进来的……?”
有个少女声叫迟明朗。他缓缓抬起头,可是四周没有人哇?是自己出现幻听吗?但是又不像啊。迟明朗有些摸不清头脑。
“喂!听到回个话呀。”
她的声音仿佛变得比刚才暴躁,或说是一种不耐烦。
“谁……。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的右边!大哥。”
这也难怪他,迟明朗的牢房右侧就是一堵合金钢墙,它们能大幅降低声波的强度。迟明朗也不太懂古奥利的人为什么会选中这种材质的钢板建造牢房。
“嗯。”
迟明朗简单的“嗯”了一声。他不清楚这名少女的来历,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好。
“既然也是被关进这里,你是亚斯丁的战斗员吧?”
“……”
迟明朗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说话。
“呃……。你倒是说话呀,要不然本小姐就对你不客气了!哼!”
迟明朗无奈地摇摇头,难不成你还翻过墙进来揍我?不过,这名少女同样是被关到这里,难不成她是贵国人质?一个违反军纪的士兵?或者也是战败俘虏……?
“那么你是……?”
迟明朗终于回话了。那边好像有了兴致似的介绍自己。
“听好了,我叫羲禾。你呢,叫什么?”
迟明朗好好想了想,把名字告诉她应该不妨。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迟明朗。”
“所以,你是亚斯丁的飞行军,对吗?”
“……”
对方显然是以为迟明朗放松了警惕,便乘胜追击地问着。迟明朗不答,他一下子又忧郁起来。自己算是亚斯丁军吗?驾驶着那样的一台高性能机甲,击毁一架架古奥利的里欧、战斗飞行器,选择敌对古奥利的自己又手刃过多少新生人同胞。可是,就因为这样我被归类进军队吗?而我仅仅是为了要守护的人而战斗。
“好好好,随你的便,我就看你能憋的了多久。”
微微感到少女扭过身子的动作,她应该是在床上躺下了。虽然眼睛是看不见那边,但是迟明朗却能感觉到,只因为自己是新生人吧,洞察力一般都比较强的,迟明朗苦笑一下。
————
“啊,原来你在这里,单于瑾。”
荣彩萱的声音响起,陷入沉思的单于瑾立刻抬起头来。
“敌方血脉机甲的驾驶员已经被关进‘萨里斯’的监狱唷,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普通人的驾驶技术竟然达到这种强度。”她进到驾驶员休息室,面有喜色的说着。
“是吗?”
嘴上淡淡应着,单于瑾的脑中却在想别的事情。被关到那种地方——明朗……应该没事吧。
这件事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古奥利的规矩就是如此,谁都不可以犯规。他的理性虽然做出这样的结论,心情却还是静不下来。
——是自己将明朗抓了起来。
他攥紧了拳狠狠朝墙砸去。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们,非要去替那帮普通人反过来跟我们作战不可。
迟明朗如今落到一个自己也没进去过的囚房,他不由得在意起身处监狱的明朗。
“——听说跳蚤还没归队,好像会暂时去往亚斯丁的图拉格基地。”
“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到阿盖尔?是不是上次战斗的伤……。”
荣彩萱跟瓦乌里闲聊着,话语字字不漏传进单于瑾的耳里。他们像是放心似的继续说着。见到她坦率的为同袍的伤势而担忧,单于瑾不由得有些良心不安。
或许察觉到单于瑾莫名的沉默,荣彩萱停下来看着他。单于瑾不想被荣彩萱看穿,于是含糊问道。
“……阿盖尔的伤势怎么了?”
“哦。”
瓦乌里的神色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似的。他答道。
“不用担心了。你看,他在战场上还能那样活动嘛。”
“是吗……说的也是。”
休息室的一面是玻璃墙,由此可以清楚看见下方的机甲甲板。目前在维修座上的,只有迟明朗的“天音血脉”和阿盖尔的“怒杀血脉”。由于母舰“基洛夫”与第九舰队一同沉没了,很多报废机体和战斗器械、座机便一起被收容至这艘“萨里斯号”里。
荣彩萱将脸靠近玻璃窗,怔怔的低声说。
“——可是,真搞不懂怎么回事。”
“什么事?”
“这架机甲还蛮强的,有它的保护,结果我们竟然连那一艘——新造舰的夺取也没能……甚至破坏不了它……”
他的表情一僵,不过荣彩萱没注意到,单于瑾自顾自地思索了起来。不知她说的是“天音血脉”的性能强还是驾驶员的技术好。
“真奇妙……血脉的性能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可是我们都派出两架同型机了……。而且那艘‘霓虹’装甲和火力虽然很棒,不过又不是无敌的战舰。我们怎么会让他们逃过那么多次……我们可是迪司默尔队耶?”
瓦乌里彷佛苦恼似的一笑,旋即正色插话道。
“——所以队长才……又接到返航命令了。是吧?啧啧。”
迷信——可能有这种事。也或许该说是好运。“霓虹号”总之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于遭到攻击,一再逃过他们的掌心。恐怕当初迪司默尔队上没有一个人想过,这项任务竟然会如此难缠。
但是,以往的单于瑾心里却悄悄为敌舰的好运而升起一丝喜悦。他能感受这一点,也因此面对为长官忧心的荣彩萱时,格外过意不去。
“不……只是迪司默尔队长也有无法击落的敌舰罢了。委员长也是这么想的……”
单于瑾把话吞了下去。从这一点看来,“霓虹号”今后的前途势必有更阴影。面对如此强劲的敌舰,古奥利军方若不想折损太多兵力,应该不会让地面部队过份穷追——可是,万一反过来——?
敌人既然这么棘手,更应该尽早将之击溃——万一军方是这么想的……
“……单于瑾?”
被荣彩萱叫住后,单于瑾连忙找话继续说下去。
“——哦,没有……反正不用担心啦。这次返航好像是跟另一项作战行动有关……反正现在那架机甲也落进我们手里了,不是吗。”
荣彩萱宽心的笑了一笑。
荣彩萱和瓦乌里离开休息室后,单于瑾再度表情苦涩的陷入沉思。他脑中不是那些并肩作战的同袍,也不是长官背负失败之责的立场,更不是刚刚才聊过天的荣彩萱;而是一名就现况而言只是敌军的少年——他的童年好友,现在却在自己所站位置下方的“监狱”里。
“MONI——MONI~!”
正当他想入非非之际,有个小小的声音传进单于瑾的耳里。他抬起头。
“单于瑾,你快看。这是在那架敌军血脉驾驶舱里找到的,好可爱哇,它也是机械宠物吧,跟你前些天做的那个好相像呀!”
单于瑾看着荣彩萱双手抱着一个白色圆球走进来。
“嗯……?”
晃动着金属白的胖躯,一个看起来像球状的玩物,利落的在荣彩萱手心盘旋。单于瑾愕然伫立。
——这个……?难道是……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小球型的机器宠物如见故人般弹跳出荣彩萱的手,落在单于瑾掌心,蠢兮兮却也可爱极了的球形机器人。单于瑾睁大了眼睛,看得出神。
“这个……。”
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它的叫声、躯体色和构造——都跟单于瑾亲手做的一样。
——明朗好像也一直很珍惜它呢……
“这是啥啊?”
看见单于瑾手上捧着一个球,其他休息的飞行员都走过来。
“咦,是机器小球耶。——啊,是那个被俘驾驶员的吧?”
不知不觉地,他踏出了脚步,仿佛被牵引过去似的。单于瑾捧着这个白色小球向通往舰底的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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