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张蕴离冷冷地说完，兀自去找护士处理奶奶的后续事宜。
庚臾锦呆愣地站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以为他俩经历那么多，已经是朋友了。她没什么朋友，除了莫凡以外再不认识别的人了，可他怎么说要当两人从没认识过呢？
她不像平常人，把死亡和分离看得很透，可是刚才张蕴离说了那话，说奶奶要他们不准再见面，她突然觉得好难受好难受，比她送走周全、比她在腊月寒冬忍受常人千百倍的寒冷去北方雪原执行任务、比魏忠贤的对头将冷剑直接刺到她心脏里都让人觉得更寒冷，更难受。
她记得当年莫凡被信任的导师偷了研究成果，拉她在家里喝完三瓶红酒时说过：“我不是舍不得我的成果，我就是心寒。”
她那时不理解心寒是种什么感受，现在好像突然理解了——
她一边有点窃喜，自己又多了一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如果让自己选的话，还是不理解的好。
她恍惚间看到张蕴离走进消防通道，下意识地跟过去。
推开门发现黝黑的消防通道里，只有一个写着“安全出口”的牌子散着诡异的绿光，张蕴离坐在台阶上颤抖着手点了一根烟，重重地吸了一口后双手撑在膝盖上，背不停地颤抖。
庚臾锦走下两步台阶坐在他身后，她不擅长安慰别人，整理了很久的话术，最后只说：“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吧。”
张蕴离没有回答她。
她捂住耳朵，给身上的莫娜下令：“莫娜，开启真空装置。”
“真空装置已开启。”
她走到张蕴离身边，轻轻将他搂住，张蕴离的下巴刚抵住她的颈窝，便感受到一滴滴眼泪打湿了她的脖子。
“咱们现在在一个真空环境里，你哭出声来外面的人都听不到，你哭吧。”
张蕴离的肩膀颤抖地越来越厉害，慢慢发出一两声嘤咛，渐渐地越哭越大声，双手死死地抱住庚臾锦，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像个孩子般不停地大喊：“奶奶！奶奶不要死！奶奶！”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张蕴离渐渐平复下来，吸溜着鼻子说：“明天周末，我去给奶奶看块墓地。”
庚臾锦点点头。
“再选个好日子把她火化了。”
“要办葬礼么？”
张蕴离摇摇头：“不办了，奶奶不喜欢嘈杂。”
她点点头。
张蕴离站起身说：“我先回去了，今晚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可以吧？”
她点点头。
两人在停车场分别，庚臾锦看到张蕴离的车渐渐开远到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距离，才深吸口气跟上，一路跟着车跑到他的小区，尾随着他进了家门，自己坐在门边，听到里面再次传来他的哭声。
不知道是不是悲伤的情绪会传染，她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的情绪。爷爷，你投胎到哪去了？还有爸爸，你到底去了哪里？
小时候爷爷跟她说若是来世能投胎到平凡人家就好了，她天真烂漫地回答：“爷爷，我想在庚臾家族，我想当庚臾锦为游魂们赎罪！”
当庚臾锦是她的信仰，抱着这个信仰，即便委托者们的诉求有多么难达到，要为他们赎罪需要冒多大的风险她都在所不惜。
但是就在当下，她听着张蕴离隔着一道门传来的哭声，突然迟疑了。
如果不当庚臾锦，就安安心心和家人一起过平凡人的生活，父慈子孝会不会更好？至少比现在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要温暖得多？
想至此处，她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爸爸，我一定要找到你，不管是为了维护三界秩序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一定要找到你！
张蕴离哭得累了，醒来才发现自己昨晚竟然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他揉揉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心里的痛苦，从网上找到殡仪馆的电话，和对方商量好火化和下葬的事宜便起身打算去看看墓地。
刚打开门，庚臾锦簌地从门口站起身，手里提着豆浆油条笑得一脸阳光道：“醒啦！吃早餐吧！”
说罢也不等张蕴离反应，像条泥鳅般缩进他家里。
他住的是大平层，全屋都是黑白灰的冷色调，大气简洁，和他的气质非常相符。庚臾锦一边打量一边想：如果沙发上再添几个粉色抱枕就要温暖得多了！
张蕴离站在门口反应了两秒，转头再看庚臾锦，她已经反客为主地从厨房拿出碗筷招呼他：“快来吃啊！别客气！”活像她才是主人一样。
他踱步到餐桌前坐下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庚臾锦骄傲地耸耸肩：“我可不是平常人，能有我不知道的事儿？”说完提溜地喝着豆浆，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对庚臾锦的突然造访，他觉得很不舒服，冷冷地问：“你过来做什么？”
“你现在状态不好，我怕你出事儿。”她咬下一口油条，又想个长者般劝诫，“我跟你说，死人我见得太多了，你奶奶一生做好事儿，投胎绝对会到好人家的没得说！你别担心了！你现在啊就是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所以我一合计就过来找你，商量一下咱们赚阴币的大计！也给你换换脑子。”
张蕴离却并不吃她这一套，依旧冷眼相对：“奶奶已经死了，我不需要再跟你合作了。还有，我昨天说了，咱俩就当不认识，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庚臾锦听罢，用碗遮住自己失落的表情，嘟囔道：“你那说的都是气话，当不得真。”
张蕴离虚着眼看她，良久才问：“庚臾锦，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他这话一出，庚臾锦一口被豆浆呛得直咳，张蕴离也没动作，看着她自己咳完，扯纸擦嘴。
他说这话本来是故意气庚臾锦的，想让她恼羞成怒自己走，但她咳完却不发一言端正地坐着，手足无措地撕着油条，还不时抬眼看他反应，加上双颊通红，当然可能是因为刚才咳的，但整个反应还真像有那么回事儿！这可坏了！
张蕴离眼神游移，端坐身子道：“我是个唯物论程序员，虽然最近跟你见了很多不科学的事，但我想当没发生过，我是不会看上你这个神婆的，你别打我的主意！”
“不是~”庚臾锦不满地偏着头问，“我替死人赎罪也是正经工作，又没像那些算命的瞎说骗钱，怎么就是神婆了！”
在职业尊严面前，是无论如何不能认输的！
“总而言之咱俩不是一路人，你吃完赶紧走，我今天忙着呢！”
张蕴离不满地和她犟起来，庚臾锦气愤地站起身怒道：“不吃了！气饱了！”
那就好~张蕴离心想，摆摆手道：“那我不送了，再见。哦不对，别见了，永别！”
庚臾锦恨恨地看着他，此时倒是气定神闲地吃起饭来，将手伸到他面前。
“干嘛？”
“早饭钱，十三块二。”
张蕴离偏着头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她：“不用找了。”
庚臾锦接过钱站在原地，看他半点不为自己过分的言行狡辩的样子，翻着白眼走出房门，心想自己真是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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