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近乡情怯
“西斯特拉夫先生？”
见沃伦一脸呆滞的模样，埃尔维斯不由出声叫唤了一声，但失神的沃伦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双眼依旧没有焦距的呆视着前方。
埃尔维斯身子前倾，推了推沃伦。
沃伦这才缓过神来。
“抱歉，”沃伦的脑海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仍旧未完全从震惊中恢复，“您刚才说，戈弗雷，他……成为了旧王国的男爵？”
“千真万确。”埃尔维斯的表情稍稍有些怪异，他发现沃伦的反应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这一点，我可以很肯定的向您保证，更何况，以您父亲的身份，也没必要做这种假吧。”
沃伦垂下脸庞，默然不语。
埃尔维斯一时有些猜不透沃伦的心思，便试探着问道：“您难道不觉得高兴吗？作为男爵之子，您今后也将是贵族的身份了哪！”
“那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沃伦颇有些暴躁的大声说道，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把埃尔维斯都吓了一跳。
不过沃伦马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沉默了片刻，对埃尔维斯道歉：“抱歉，我失态了……或许我这种升斗小民的想法，在您看来会很可笑愚蠢，但是……我真的不在乎能不能成为贵族，相比之下，我更在意为什么戈弗雷在旧王国那么多年都没有传回来任何音讯。”
他扭过脸，虽然刻意控制着表情，但埃尔维斯还是能够看出沃伦眼神深处的怨恨与愤怒。
“不知道您是否清楚，当初戈弗雷离开的时候，是为了寻找治好我妹妹芙萝伦丝的病的办法，我一直以为，他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是因为他去了人迹罕至，实在没办法传回消息的地方，又或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才使得他没办法给家人寄来只言片语。”
沃伦顿了一顿，埃尔维斯下意识的感觉到，一座积郁已久的火山即将爆发。
“可他却是在旧王国，做一名贵族，享受老爷的荣华富贵！他这些年真的有在担心芙伊吗？他真的是去寻找治好芙伊的方法的吗？还是说，这个家，在布鲁齐亚的生活，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他那潇洒人生中的一段精彩，只值得去回味，却不值得他去付出真心？”
接连的质问，沃伦将心中一直以来想要说出的话都一口气说出，但却没能说给他想质问的人听到。他面前受这无妄之灾的埃尔维斯，本不该承受这样的怒火，但他现在平心静气，坐在沃伦对面，默默静听沃伦把话说完。
发泄了一通的沃伦稍稍平复了一些情绪，他缓了缓气，身体也失去力气一般瘫软在沙发上。
“非常抱歉，我不该对着您说这些话。”
“没有关系，我能够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埃尔维斯拍了拍大腿，眼睛看向了门口，“或许该是我来说这句‘抱歉’，看来我是给您和您的家人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和您没有关系，”沃伦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着，“迟早我们也会知道的，或许，我还应该感谢您先来告诉我，至少这样我有了心理准备的时间。”
埃尔维斯扁着嘴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么，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不论如何，戈弗雷是您的父亲，或许您应该和他好好谈一谈，没准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沃伦的眼珠没有生气的转动了半周，对准了埃尔维斯。
“旧王国的人要来布鲁齐亚，就是因为他？”
“没错，酒岛公爵本人应该不会亲临，只是使团的部分人会来布鲁齐亚。”
“那么，到时候我会和他好好确认一番，我们之间到底是不是存在着误会。”
埃尔维斯心中还是相当的不安，但他也明白，现在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于是他很快便告辞，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西斯特拉夫家。
埃尔维斯走后，沃伦依旧坐在沙发上，他甚至都没有送埃尔维斯出去，不过满腹心事的埃尔维斯也没有在意沃伦的失礼。
芙萝伦丝从房间里走出来，走到埃尔维斯刚才坐的座位坐下，和沃伦面对着面。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芙萝伦丝的语调没有一点起伏，“戈弗雷要回来了。如果他回到这个家，我们会怎么样？而且他还要带我们走……如果我们离开了这个家，那么现在的日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沃伦眼神阴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沙发的扶手。
他停下指头的敲击，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就和我之前说过的一样，谁来破坏我们现在的生活，我就赶走谁。我们的家就在这里，也只会是这里，谁也不能逼迫我们离开。”沃伦一字一顿的说着，缓缓支起身子，伸出手想要抚摸芙萝伦丝。
但芙萝伦丝一动没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沃伦。
“不，你说的不对，沃伦，我们的家并不是指这里，并不是指这个房子。”
沃伦愣住，不解的看着妹妹。
“我们的家，是我们的容身之处，是我和你在的地方，是我和您能够像今天一样安宁生活的地方。我不在意要到哪里去，如果你说要走的话，我绝不会对这片土地有任何的留恋。对我而言，只有你在的地方，才会成为我的家。”
沃伦脸上的疑惑化开，变成了温柔的神情。他牵起芙萝伦丝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着。
“我明白，我明白的，芙伊。戈弗雷带不走我们，他不在乎这片土地，但我会在乎，这里是我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不会跟随他去旧王国，我不在乎贵族的身份地位，我想要的，只是和你在一起的今天。”
芙萝伦丝淡淡的微笑着，她的目光垂下，看向埃尔维斯没有喝完的那杯酒。
“而且，我们也需要等洛拉，不能让她回到这里之后，却发现家人都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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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过去，夏天终于到了尾声，虽然艳阳依旧高照，但空气中的燥热已经渐渐被微寒的秋意所取代，麦田里也散发着丰收的气息，布鲁齐亚迎来了黄金的季节。
这也是戈弗雷回乡的日子，当他重新踏足布鲁齐亚的土地，在山坡上眺望一片金黄的麦田时，这位大奥术工匠也不禁有些近乡情怯。
“我离开这景致八年了。”他长吁一口气，对自己的侍从卡尔吉斯说道，“你大概不会相信，我现在倒有些不敢走进这个镇子了。”
高擎着主君旗帜的卡尔吉斯没有和戈弗雷一样的体会，他懵懵懂懂的问道：“这个镇子不好吗，大人？”
“它很好，但是……”戈弗雷沉默了一会儿，放弃和卡尔吉斯继续解释，“算了，让其他人去盖洛男爵的城堡吧，你和我来。把旗子给普洛武夫。”
卡尔吉斯点点头，照着主君的意思做了，虽然他不明白戈弗雷为什么不带上其他人——他也不用明白。
回到布鲁齐亚的戈弗雷受到了镇上居民的强烈瞩目，但他们大多没能马上认出戈弗雷，或者是不敢确认这是戈弗雷，毕竟，离开八年，又在旧王国成为了贵族，戈弗雷不管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有了非常大的变化，乡下的升斗小民又怎么敢再把面前这位贵族老爷当做是曾经的镇上工匠来相认呢？
戈弗雷望着那一双双好奇而疑惑的眼睛，心中更觉感寂寥。
他经过了老布兰多的酒馆，不由停下来。
酒馆里的老布兰多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壮硕的酒馆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看，而当他看到一个骑着马、衣着华贵的人停伫在他门前时，老布兰多很快意识到，这就是刚才喧嚣的源头了。
他心里寻思着，这个人既然停在自己的门前，却又不进来，大概就是想要自己出去看看。于是老布兰多暂时放下手头的活儿，让伙计招呼客人，自己朝门外走去。
“戈弗雷？”老布兰多一看到戈弗雷的那张脸，马上就把他认了出来，哪怕这张脸已经多出了不少棱角和威严，嘴上也留了胡须，老布兰多还是非常确信自己的判断。
而戈弗雷听到老布兰多那一声称呼，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久不见了，老布兰多，你的生意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老布兰多的目光转了一圈，停留在戈弗雷的衣着上，“怎么，你现在是老爷了？”
戈弗雷苦笑一声，跨下马。
“在你面前，我是不敢这样自称的，布兰多老爹。洛拉他们还好吧？”
老布兰多忽然板起了面孔，严厉的瞪着戈弗雷。
“你觉得呢？”老布兰多反问道，“我清楚的记得，上一次邮差把你的信送到我的酒馆来还是五年前呢。”
戈弗雷嘴角越发苦涩，却没办法再露出笑容。
“我去了旧王国……”
“这些话你解释给沃伦和芙萝伦丝听吧！”老布兰多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反正洛拉也听不着——她等了你那么久，最后决定去找你，就在上个月，她离开了布鲁齐亚。”
戈弗雷一怔，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你是说，洛拉她现在不在布鲁齐亚？”
“没错。”
戈弗雷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去牵马。
“或许，这已经是很难为她了，如果不是两个孩子，大概她早就出发了吧？”
他最后的发问不是对着老布兰多，只是在自言自语。说完这句话，他就跨上马。
“再见，老布兰多。”
老布兰多没有和戈弗雷道别，而是瞪着眼睛望着戈弗雷远去。他上一次听到戈弗雷和他说“再见”是五年前，那也是唯一的一次。所以，老布兰多已经知道，戈弗雷这次回来不是打算留在布鲁齐亚的，他还是要离开。
“真可惜，他还是个很不错的木匠的。”
跟着戈弗雷的卡尔吉斯几乎一点都没听明白主君的话，他也不需要听明白，他只是带着戈弗雷的行李，跟着戈弗雷的马走，一路上都默不作声。
而戈弗雷显然也没有太多心思和卡尔吉斯说话，直到快抵达工坊了，戈弗雷不由的放慢速度，并找卡尔吉斯搭话：“卡尔，在你的家乡有没有什么风俗，比如说……一个人久别故乡，回到家的时候应该带某些东西给他的孩子。”
卡尔吉斯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戈弗雷。
“我没有家乡，大人，我是个孤儿。”
“哦，对，你没有家乡……”戈弗雷马上又沉默了，他只能在令人发狂的宁静中，慢慢看着自己来到家门口。
熟悉的景象，却引发了戈弗雷更多的不安，他看向熔炉，炉边还有些没烧完的煤渣，戈弗雷看到这个就明白，这些年儿子应该继承了他的事业，继续经营着这家工坊。
尽管离家多年，但戈弗雷很清楚的记得孩子的年龄，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要挑起家庭的重担，照顾体弱多病的妹妹，想到这里，戈弗雷的心里更加感到愧疚。
也因为这样的心情，戈弗雷伫立在门前许久，都没能鼓起勇气去敲门。
卡尔吉斯好奇的看着他，但没有越俎代庖，更没有去问为什么。
过了好久，戈弗雷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了手。
而恰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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