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积怨:水火不容
眼见青衣要杀向宁封，楼上男子倏地转身，挡住了她，轻斥道：“不可放肆。”
青衣身形硬生生停住，变怒为嗔，如怨如慕：“少宗主，他毁了我的蛇。我好容易得来的。”
那男子神色不变，举杯轻辍，淡淡道：“一条蛇而已，死了就死了吧。青衣，你别忘了这是苍梧城，不是涿光郡，收敛一点。”
青衣跺了跺脚，撅起小嘴，退至一侧不说话了。
宁封三人听不得他们主仆打情骂俏，转身就要返回。
那男子却忽然起身，足尖于窗畔一点，展臂跃出，落在了三人面前。他转过身，笑道：“今晚月色不错，宜会友畅谈，两位少侠何必急着走呢？”这畔笑着说话，那畔已经提掌出招攻向廊中人。掌风凌厉，掌势绵绵，一如江河浪涛迎面扑来。
宁封早有防备，错前一步，将风临和采雪挡在身后，画符，捏诀，于半空中划出一个无色圆圈，猛地弹去，低喝道：“去。”
两股劲道轰然相遇，只听“砰”的一声炸响，木屑纷飞。宁封和那男子各被震退两步。
一招突袭却未占到半点优势，那男子神色不变，似乎该结果已在预料之中。他收了招式，轻声一笑：“招隐弟子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能与九璎战平手。”他虽在高阁之中，但城外那场对决却知之甚详。所以刚才制止了青衣出手。不了解对方实力之前，还是稳妥点好。何况他并不想得罪九璎的客人。
风临在旁边饿得头晕眼花，见这男子挡路，烦不胜烦：“麻烦你让让路好吗？我们不是散步，真的有事在身。”一眼瞥见对方微变的脸色，她顿了一下，又一本正经道，“就算长得帅也不能成为你挡路的理由啊。”
听到最后一句，那男子面上又有了笑容，让至一旁道：“这位美人真会说话。本公子喜欢。”
风临行过他身旁，点头：“谢谢啊。”
采雪望一眼被损坏的游廊，痛心疾首：“怎么在馆中就打起来了？修缮费，这下馆中开支又要增加了。为什么就不能省点钱呢？”
风临斜视她：“国武馆很穷吗？”
采雪凛然道：“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我手上的每一枚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在刀刃上，绝不可浪费一分一厘。”
风临道：“你这是抠门吧？”
采雪跳起来：“抠门？我这是节约好不好？姑娘，你持过家吗？”
风临双手一摊：“你觉得呢？”
采雪翻白眼：“不持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算了，懒得跟你说。”
腹中饥馁，风临也没心情跟她争长短，哀声道：“采雪啊，其他事情可以不说，但能不能给碗饭吃？我还在长身体，经不起饿来饿去啊。”
毕竟是少年人，恩怨分明，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经过刚才联手对敌一事，双方气氛明显融洽很多。
采雪想了想，笑道：“那就先到我那边歇会吧。你们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对了，还没请教两位名姓呢。”
风临饿得去了半截命，没有力气多说话。宁封只得替两人介绍：“在下宁封，这位是我的师姐，风临。”思及一事，他又道，“对了，采雪姑娘，刚才那个少宗主是什么人？”
采雪叹气，道：“当朝权臣大宗师的儿子，饮流光，现统领国武馆南部——剑宗。”
见两人犹自困惑不解，采雪记起之前的情报说，他们来自招隐，是新下山的弟子。意识到他们诸事不熟，于是她细细道来：“国武馆是神州历代培养和选拔将才之处。神州幅员辽阔，人烟阜盛。二十年前，神州与周边势力起了冲突，为了能加强南北战线，我王便在浮水之南的涿光郡设立了国武馆的分馆——剑宗，加大对武官的培养力度，后此分馆被称为南部。而苍梧城的国武馆则被称为北部。之前因为国武馆位于神州腹地，偏北，很多南方学子因此不能常得青睐。而分馆剑宗的设立，恰好弥补了这个缺陷。”
采雪叹道：“后来战争平息，武官所需数量下降，国家开始裁兵以降低国库消耗。北部依照命令裁了大半，而南部仗着天高皇帝远，阴奉阳违，暗地保存了实力。这些年，大宗师掌管剑宗，更是不断扩招，增强势力，意图吞掉北部总馆而一家独大。”
宁封疑道：“豢养兵士需要不少钱财，南部如何支撑这么多人的经费开支？”
采雪叹道：“浮水之南，土地贫瘠物产不丰，但山中多金玉。是以居民多以商贾为业常年游走于各地。十年前，以沈不胜为首的商贾跟随找寻神域的队伍，贩玉石至海外，获得巨利。自此浮水之南的居民开始了出海交易。久而久之，巨贾大豪络绎兴起。”
风临眨了眨眼睛，听得入神，一时连肚饿都忘记了。不过，至于听懂多少就很难说了。
采雪道：“只是神州向来尊武，商贾子弟为博得名位，相继拜入剑宗。支撑剑宗扩张的资财就出自这些豪富子弟的父辈之手。吞掉北部，改分馆剑宗为国武馆，这样能更大限度地为当地学子谋出路，所以这些巨贾大豪们皆是出手大方。只是南部虽得资财支持，日益扩张，门下学子众多，但北部总馆根基厚重，筛选严格，训练刻苦，个个皆是精干良才，所以以武而论，北部仍是稳居首位。谈起国武馆，人们第一印象还是居于苍梧城的北部。”
三人说着话，沿院中回廊兜兜转转地行着，渐入幽静之处。
弯月高升，月色渐起，于这黑沉的夜色中透出亮光，冲淡天地之间的晦暗。然而，不多时平地起风，天边飘来厚厚的乌云，渐飘渐近，将那圆月蚕食殆尽。夜深了，触目所及皆是浓重黑暗。
采雪边走边说，讲述着国武馆的兴衰变迁，颇令人唏嘘。
“南部商贾奸诈，自大宗师重新接手剑宗以来，更是屡屡用不光明手段对付我们。此次又抓住少主身份之事不放，于王面前进献谗言，多次中伤。”采雪恨得咬牙切齿，“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这次演武会与往年不同。因馆主千重大人卸任在即，此次结果将决定出下任馆主人选。若北部败了，馆主之位就落入南部之手。依照南部行事，那传承百余年的苍梧·国武馆恐怕就到此为止了。我北部兄弟，也将沦为丧家之犬，成为南部耻笑侮辱的对象。”
她绞起衣袖，咬了唇：“刚才两位也都听到了，看到了。南部还未完全得势，已是如此嚣张。待再得馆主之位，岂不更将作威作福？真气煞我也。”
末了，她恨恨地总结出一句话：“果然是商贾之徒，不足与之谈道义。”
“何为道？何为义？何为道义？当年南方学子长途跋涉而来，百般努力欲入国武馆，却受尽歧视被拒之门外之时，有谁跟他们讲过道义？”忽然有人从旁逸林间小道行出，沉哑道，“若不是当初北部恃才傲物，自以为身体里流着神州最高贵的武者之血，是天之骄子，是国之栋梁，将商贾出身的南部看得一文不值，不肯同等接纳南部之人，又岂会让南北对立，造成今天这番水火不容的局面？道义不是一个人或一部分人的道义，而是天下人的道义。”
看清来人，采雪默了一瞬，眼圈红了：“少主，我们都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替他们说话。”
乌云缓缓移开，弯月露出尖尖的角。有微弱亮光透射下来，成为黑夜中的一缕光明。
九璎披着这夜色，戴着这月色，一步一步行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明明穿了一身沉重甲衣，脚步却悄无声息，轻得犹如优雅的猫。九璎停在采雪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叹道：“我不是替南部说话，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现在这等局面南北双方皆有过错，而我北部错在先。百年沉珂，积重难返啊。”
采雪鼻中一酸落下泪来，掩面，呜呜地哭道：“可是少主，我受不了那个气，我不能看着北部兄弟受辱而说这是你们罪有应得。我也是北部的一份子啊。我在这里长大，早已将它当成了家，把你们当成最亲的人。国武馆若没了，北部若散了，我又该去哪里呢？”
九璎抬手，替她拭了拭泪，笑道：“我才说了几句你就又哭了。这都多大了，爱哭鼻子的毛病竟半点未改，以后谁娶了你还不得在家里备着个水缸。”
采雪勉强止了哭泣，拿袖子擦着面上泪痕。
九璎又道：“别想太多，有我在一日，北部就不会散，国武馆也绝不会被取代。无论他们使什么手段，如何更改规则，我自有办法应对。为了北部兄弟，为了国武馆，更为了离世的老师，馆主之位我势在必得。采雪，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我知道少主从来都是说到做到。”采雪点着头，刚擦干的泪又落了下来，“这里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安慰好了采雪，九璎这才转眼看向旁边的风临两人，正要开口。
采雪忙擦了泪，道：“属下正带两位少侠前去歇息，只是一说起来嘴没停住，倒让两位客人绕了远路。属下马上安置客人下榻。”她转身就要离开，极力掩饰着国武馆已无房可住的事实。
九璎止了她，笑道：“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瞒我。”转向风临两人，九璎又道，“今晚恐怕只能委屈两位了。江永那边还有一个空床位，宁少侠若不介意，我让人收拾一下，少侠可暂与江永同住。”
宁封一向不挑剔，又知晓了对方困难处境，不做犹豫便应了下来。
对于风临，九璎沉思着，国武馆皆是男人，她是女子，又是客人身份，怎么安排好呢？
见少主为难，采雪提议道：“不若这样，风临姑娘今晚暂居少主房中。”
九璎微皱眉，但还是点了头：“也好。”
气氛忽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风临平时只专注于寻找神域和练功，从未下过山，又处处被师父师娘护着，跟其他人未有过多交往，是以在其他事情方面单纯如孩童。眼下她正对这少馆主好奇，见这提议也欣然点头：“不……”介意。
宁封脸色一红，慌忙截了她的话：“……不，我们介意。”
采雪道：“为什么？”
宁封脸红如霞，幸亏掩在夜色中不为旁人所见，尴尬道：“男女，授受不亲。”
采雪：“……”
九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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