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传奇:无双帝姬
眼见宁封窘迫形状，采雪掩口笑起来。九璎轻咳一声，咳声也沙哑着，似混着无数干涩的砂砾，道：“先跟我来。”
四人各怀心思进了房门。门外夜色虽深，门内四角和中间燃着灯火，映得室内亮如白昼。
九璎将盔帽摘下。随着这个动作，黑亮如瀑的长发一瞬倾散下来。她漠然道：“我是女人。”
宁封：“……”
风临：“……”
两人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宁封又窘起来，本着非礼勿视的诗书教诲，他偏开视线，拱了拱手：“实在抱歉。”
风临对这人的好奇又增了一分，道：“可是，你的声音不对啊。”干涩沉哑如男子。这也是他们下意识将她当作男子的原因。
听到这个问题，采雪立刻气愤愤起来：“还不是南部……”
九璎打断采雪的话，淡淡道：“没什么，嗓子坏掉了。”
风临“哦”了一声，怪不得客栈外遇见时，她就看着盔顶下的脸庞和眼睛太过秀气，与那嗓音主人形象不符。
她凝眉抬眼打量对方，年约十□□，身姿高挑纤细，五官端正秀气，虽不是螓首蛾眉，但也算气质美人。丹唇抿作一线，双目漆黑透亮，虽为女儿身，却处处彰显着坚毅与杀伐决断的意味。
九璎任风临打量，终了，淡漠道：“现在两位可以放心了吧。”
宁封仍是踌躇着，虽然对方是女子，但让风临与之独处，他仍是不放心。风临不通人情世故，又容易轻信他人，对方若有心施计，她岂不危险？而且女子为国武馆少馆主……
风临心思澄澈简单，倒没想太多，当即拍手笑道：“好啊。国武馆的少馆主竟然是个女的，我倒没想到。”
不料她这话不说还好，待这话脱口而出，九璎立刻变了脸色，厉声道：“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入国武馆，不能做少馆主吗？”
风临一怔，对九璎突然的情绪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记起之前她发现自己是招隐弟子时态度瞬间转变，只觉此人莫名其妙。
九璎依旧铁青着脸，拂袖愤然离开：“我还有事处理，失陪了。”
风临亦不高兴了，哼道：“少馆主很了不起吗？我们是客人，哪有给客人脸色看的，真是无理取闹。”
宁封没说话，望着九璎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采雪为三人倒了茶，又出去吩咐人去准备晚饭。回身过来时，却见九璎走了，而风临气呼呼的，两颊鼓成包子脸。询问之下，得知缘由，她无奈笑道：“风临姑娘，这实在是个误会。你说你提什么不好，在这节骨眼上非得说少主女子身份一事。”
风临犹自生着气：“她不就是女的吗？难道不许人说？”
采雪正想着如何解释，这时宁封沉沉开口，道：“师姐，你有所不知。神州崇尚武力，向来以武为尊。习武的话当然是男子占优势，久而久之，尊男卑女成为这里的常态。”他询问似的看向采雪，道，“依照国武馆规矩，怕是不收女子入学的吧。”
采雪咬唇，点了点头，接过宁封的话：“国武馆的确不收女子。不过，这规矩却在二十年前打破了。打破它的便是当年崇元帝最宠爱的无双帝姬。一切都来源于当年那场规模之大史无前例的御外战争……”
二十年前。
神州，苍梧城。
巍峨大殿之中。
华丽高贵象征着无限尊崇的龙椅上，明黄龙袍的崇元帝端坐着，肘抵于雕有飞龙图案的扶手，以手支额，眉目沉沉，他望着案桌上展开的地图，听着门外陆续传来的战报，微微出神。
“报——”有将领一路奔来，于殿外叩首于地，泣道，“前线传讯，陛下，天虞失守。”
“陛下，漆吴失守。”又一官员跌跌撞撞地爬上百余台阶，凄声禀道。
“前线传讯，陛下，令丘……被攻破了。”又有人跪倒在殿前，伏地大哭。
“我王，阳夹城破，八千守城战士全部阵亡，两位王子生死未卜。”白发年迈官员由人搀着，行至殿前痛声道。
“陛下，南禺没了——”有人还未行至殿前已是踉跄倒地。
……
崇元帝执了笔，将上面的城池一一勾划掉。末了，他凝目注视，只见浮水之南二十一郡都已被墨汁涂成黑乎乎一片。
浮水之南，全部沦陷。
那是神州的半壁江山。
以神州一己之力抵御泲（jǐ）州、阳州和南海三大势力联手，纵使神州兵强马壮，也耐不住对方兵多将广轮番攻打。甚至连一直保持中立的薄州都开始蠢蠢欲动，觊觎着分一杯羹。
崇元帝有些发怔，神州要灭在自己手上了吗？以武之天国著称的神州，最后却被强大的武力所灭，真是莫大的嘲讽。
是他太过懦弱了吗？是他太过无能了吗？
可是，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呢？他的儿子没了，他的将领没了，他的士兵没了，他的国土没了，他的帝国也将没了……
“父王，你还有我，你还有无双。”有女子自殿外行入，一身鲜红甲衣，犹如将士身上汩汩流出的血，犹如神州大地上不断蔓延的战火。她声虽悲戚，眉目间却坚毅澄明，无半点哀怨惶恐之意。她单膝下跪，身上铁甲铿然，“陛下，无双帝姬前来请命，愿前往守浮榆关。”
一直茫然无表情的崇元帝忽然有了神色变化，他沉了脸色，断然拒绝：“不行。”
帝姬抬眼相对：“为何？”
崇元帝悲声叹道：“自有神州以来，从无女子出战之例，孤虽软弱无能，但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替孤征战沙场。无双，你退下吧。”
帝姬紧咬牙关，握起拳头猛然砸向下，只听一声砰然巨响，那由神州最坚硬的金砖铺就的地面竟被击得碎裂开来。她仰头望向高座上的帝王，高声道：“父王，儿臣是女儿身又如何？这等力量又有几个男人能拥有？父王，我天生就是一名战士，保家卫国我应负的使命。你说自有神州以来，从无女子出战之例……”
帝姬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中流出了泪，“神州都要亡了，还谈什么先不先例！因儿臣天生神力，你赐儿臣‘无双’之名，说你的帝姬会令天下男子黯然失色。父王，我一直都记着你这句话，记着这‘无双’之名。”
帝姬俯身，一字一句铿然道：“父王，允我出战吧，让你的帝姬不负此名，不负你之预言。”
将案桌上的地图抓作一团，崇元帝愈发不忍：“我儿……”
这时，殿外有一位青年男子冲破重重阻碍，向大殿之中直冲而来。一群侍卫慌乱地赶过去，试图将他挡在殿外。
“天光大人，王说了，不见任何人，您有事在殿外汇报就行。”有侍卫低声劝告。
“滚开，无论如何我都要见陛下。”男子慨然不惧。
“天光大人，您就算不顾自身安危，但您、您别连累小的啊。小的上有老下有……”有侍卫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男子冷然喝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破了，家还能保得住吗？”
“天光大人，您不能再向前，不然属下就要禀公执事了。”侍卫见挡不住，将刀戟交叉，利刃横向那男子。
见此，男子大笑三声，猛地将衣襟扯开，露出胸膛来，对着那利刃走上去：“身为神州男儿，外不能守国土，内不能保家小，如此我辈，生亦何欢，死亦何惜！”
侍卫闻言不觉羞惭，怔忡之间，那人已经迎着利刃行来。侍卫虽忙将刀戟移开，但男子仍被伤得鲜血淋漓。
侍卫闪至一侧，叹道：“天光大人，陛下就在殿上。”
男子大踏步行入殿中，一甩衣摆，单膝跪地，朗声道：“臣饮天光以死请命，愿领三千精兵守浮榆关，与此关共存亡。”俯身，胸前鲜血淋漓于地。
崇元帝一向怯弱，见到狰狞伤口和刺目血红，目光一晃，忙道：“快传太医，为爱卿止血医伤。”
饮天光断然拒绝道：“止血医伤不忙。陛下若不答应，臣便死在这里，以明我志。”
崇元帝宽慰道：“饮爱卿，你是文官，领兵守关之事还是交给武将们吧。”
饮天光咄咄质问：“武将？陛下，神州还有几名武将可以用？又有谁能守得住浮榆关？”
崇元帝叹道：“国武馆总还有些人的。”
饮天光冷笑一声：“一群有勇无谋的匹夫而已。浮榆关至关重要，南锁咸阴，北屏中原，扼控南北交通咽喉。此关若失，不仅收复浮水十八郡无望，还会导致再无关隘能阻挡三大联军。到时他们长驱直入，一日之内中原危矣，十日之内苍梧危矣，不出百日整个神州都将危若累卵。”
将手中的地图松开，重又展开在案桌上，崇元帝怔怔看了片刻，道：“以爱卿之言，该当何如？”
饮天光道：“古人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神州武力强盛，军士骁勇善战，此我方优势。然神州自恃武力，不知变通，正面抗衡三大势力联手，纵使骁勇亦敌不过对方兵多将广，轮番攻击，是以屡战屡败，此我方劣势。”
崇元帝眉头轻锁，摆手召饮天光上前，将地图推给他，道：“爱卿细细说来。”
饮天光起身走上前，于地图上点出泲州、阳州、南海三处，又道：“三大势力联手有备而来，他们军士虽不及我方英勇善战，但胜于能从泲州、阳州和南海三方征集，数量上占了先，而又注意避我军锋芒，专待我军士气衰竭之际发动猛攻，所以才能屡败我军。兵将足，善抓时机，此对方优势。不过，联军亦有致命劣势，即其心易离。”
饮天光目光凝聚，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三大势力联手，对神州各有所图。我军若只诉诸武力，拼死抵抗，必将使他们团结一致，一心进军。不若缓武用谋，诱之以利，离间其心，到时三方彼此猜忌，联军不攻自散。届时我神州将士乘胜追击，各个击破，收复浮水十八郡指日可待。”
崇元帝点头：“爱卿所言甚是，只是……”
一旁帝姬接口道：“只是若浮榆关被攻破，联军必将长驱直入气势大盛。我方则优势尽丧，疲于奔命，恐怕连用计离间的机会都没有。”
饮天光慨然道：“所以，陛下，浮榆关亡，则神州亡。”
崇元帝犹豫着：“不过联军亦知此关重要，必倾全力攻打。饮爱卿一介文臣，如何守得住此关？”
还未等饮天光开口，帝姬俯首于地，字字铿锵：“儿臣愿与天光大人共守此关。若父王不允，儿臣亦愿以死明我之志。”
静默良久，长叹一声，崇元帝执笔写下诏令，缓缓闭了双目，摆手道：“你们，去吧。”
角声催，战鼓擂，决定神州死生存亡的浮榆关保卫战就此拉开序幕。
一个女人，一个文臣，率领五千兵将，对阵十万大军，死守百日，终于磨尽了敌军自开战以来所向披靡的锐气，迫使他们退至浮水之南，暂缓攻势。
此后，正如饮天光所计划，神州用离间计破三方联军，随即挥兵南下，收复失地。联军气势已失，神州则愈战愈勇，各个击破，一路将敌军逐出神州大地。
后有童谣歌曰：
天苍茫，地苍茫。天地苍茫愁人肠。
泲阳惶，南海惶。三云际会战无双。浴火饮天光。
三个月之后。
南禺收复。
涿光收复。
阳夹收复。
……
崇元帝看着案桌上纸片般飞来的捷报，凝了一年有余的愁容终于露出一丝喜色。他合上最后一份折子，自语道：“无双和天光联名上书，多次提及南军战斗力太过薄弱，意在浮水之南设立国武馆分馆，加大对当地学子的培养力度，以巩固南方防线，令周边势力不敢再犯。”
“仔细想来，国武馆确实偏北了一些，不能充分吸收南方学子。虽说北地居民骁勇善战，但南地居民也并不像传闻般羸弱不堪重任。饮爱卿就出身南郡吧。”
又思量一番，他大笔一挥，写下诏令：“为加强国力，充分吸收南北人才，于浮水之南涿光郡设立国武馆分馆——剑宗。责令饮天光即刻着手办理，统筹剑宗所有事务，封其为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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