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谋臣:谋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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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谋臣:谋的是什么

  一夜未眠,茫然地行路,她终于在破晓之时离开了苍梧城。

    

    自宽阔高敞的门道中一步步行过,犹如踏着时间的隧道,出了这城门,国武馆的一切,神州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时。今后她将一个人天涯流浪,何去又将何从。

    

    “如果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不如随我们一起吧。”有声音自城门外不远处传来,有点熟悉,有点陌生。

    

    九璎抬眼,便见风临和宁封站在一株大柳树下,身背行囊,正准备出发。刚才的邀请正是宁封说出的,此刻他目含期待地看着她,诚恳而真诚。

    

    风临双臂抱胸,却是将眉一扬,不耐烦道:“看什么看,现在才发现我师弟长得帅的吗?”九璎三番两次给她脸色看,此刻她也不是很待见九璎。

    

    宁封顿时窘迫:“师姐,别开玩笑了。”

    

    九璎收回视线,漠然地自他们身边行过,不再看两人一眼。

    

    “喂,你现在还有什么好神气的?”风临气不过,跟上去,嚷道,“出了神州,你可就是一个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你武功好,也保不准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九璎神色不虞,吐出两个字:“啰嗦。”

    

    风临气结:“我这是为你着想,好心当成驴肝肺,哼。”

    

    宁封拉开风临,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多说。

    

    风临气愤愤,甩开他的手,越过九璎行在前头,道:“师弟,你看到了吧。我们等了一整夜,人家可是半点不领情。狗拿耗子,我们管什么闲事。”

    

    宁封愈发囧了,这是什么破比喻。他冲九璎歉意地笑了笑,忙跟上前面的风临。

    

    行了十余步,便是一处岔路口。

    

    风临选了左侧,扭头见九璎亦选了这条路。她停下来,冷哼道:“喂,你不是不跟我们一路吗?”

    

    九璎眉目阴沉着,终于开口反驳,嗓音沙哑:“路是你家的?”

    

    风临撇撇嘴:“正是我家的。”

    

    九璎懒得理她,径直从她身旁行过。

    

    风临伸手相拦。

    

    眼看两人如此不对付,宁封不觉头大。前几日,他无意间听闻,九璎即将离开国武馆,离开神州。他暗想,前往神域的途中有很多障碍,只靠他和风临两人恐怕力有不逮,再者,开启天梯更不是两人所能完成,九璎身手和潜质都不错,如果能邀她入队,到达神域的成功率将大大上升。于是,他劝风临等在城门口,试探九璎的想法。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风临和九璎竟然性格不合,九璎还没入队,两人就要吵起来了。

    

    宁封正大伤脑筋之时,前方又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早上好啊。饭吃了吗?”声如金石,格外悦耳。

    

    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青年男子,着水蓝衣袍,持山水折扇,坐于凉亭栏杆之上。他一只腿曲起,背靠着红木漆柱,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颇为优哉游哉。

    

    招隐山下,初次见面,风临爱屋及乌,将他奉若神明。

    

    神州境界,客栈之中,风临虽然不甚赞成他的言辞,但仍保持着对他的充分尊重。

    

    而现在,经过演武会一事,风临对他的印象跌至最低点,敬畏与仰慕一夕荡然无存。

    

    于是,原本针对九璎的矛头,瞬间转了方向。风临心思澄澈,爱憎分明,好恶全都表现在脸上。此刻见祭,她没了好声气:“你怎么在这里?”

    

    宁封对祭一直持保留态度。这个人神神秘秘,让人分不清是敌还是友,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为好。

    

    九璎皱了皱眉,恐怕对这位翩翩公子亦没多少好印象。

    

    祭眉目含笑,对众人情绪置若罔闻:“等你们同行啊。不是说好一路的吗?”

    

    怒火蹭蹭上升,因渊的缘故,风临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尊重,道:“祭前辈,你有点长者的风范好吗?请不要给三百年前的您的先祖渊抹黑,好吗?”

    

    祭轻轻一笑:“哦,我怎么给先祖抹黑了?”

    

    风临怒气横生:“演武会上,在十万神州百姓面前,公然指鹿为马,前辈,你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祭笑道:“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风临脑袋终于转快了一次,道:“饮天光给了你什么好处?”

    

    祭笑出声:“好处?”

    

    风临愤愤着:“不然呢?你凭什么偏袒饮流光?”

    

    像听到极为可笑之事,祭笑得几乎弯下腰:“我偏袒饮流光?”

    

    风临气得脸都青了:“难道你还要否认?我们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时,宁封也开了口,解释道:“就算是饮流光相让,但结果毕竟是九璎胜了。你却以此为借口,强行说成饮流光胜出,难道不是偏袒吗?”事后,他认真地回想那奇怪的最后一式,又加上当时祭和九璎的言辞,他对事情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祭摇头笑着,高深莫测的模样:“你们啊,真是小孩子,还太幼稚。要知世上眼睛所见不一定是真的,耳朵所听也不一定是真的。”

    

    风临道:“那什么样的是真的?”

    

    祭指了指心口:“要用这里去感受,心所指引的才是真相。懂吗?”

    

    风临一头雾水,断然道:“不懂。”

    

    祭翻身跃下凉亭,扶额,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态:“难道你们以为国武馆馆主一职是个肥差?”

    

    风临翻了翻眼:“不是吗?”

    

    一直沉默的九璎却忽然睁圆了眼睛:“前辈是说……”

    

    祭轻笑出声,摇起折扇,点了点头。

    

    脑中有精光一掠而过,九璎忙转头回望,只见百步之外的苍梧城城楼之上,那个人正在转身离开,身躯挺直如松,纵使只一个背影,也让人能感受到迫人的气势。只是此刻这凌厉气势中含了落寞,含了萧索,减三分权臣的炙手可热趾高气昂,多三分悲壮与凄怆。

    

    那个位置,那个方向,他刚才是在……目送她离开?

    

    九璎心头一震,脱口而出,叫道:“天光大人……”

    

    饮天光的身形停住,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九璎眼圈红了,很多想不通的事件关节此刻也全明朗起来。为什么这些年他极力扩张剑宗势力,几乎不择手段。为什么他在演武会前,屡屡提及她的女子身份,甚至公开表明,女子为馆主十分不妥。为什么他得了虎符,却迟迟未对北部动手,而只要求她离开。为什么饮流光会说,这次这次演武会我非赢不可。

    

    围魏救赵。

    

    如果不是剑宗日益强大,北部压力渐增,不然,北部又岂会抛开之前坚持的血统之论,任人唯才?

    

    欲取之,必先予之。

    

    如果不是偏袒南部的祭公然在演武会上提及她的女子身份,又岂能迫得一向保持中立的太尉商弦拍案而起,表明立场,又岂能让神州百姓同北部军士一齐喊出,“神州以武为尊,不分巾帼须眉”?

    

    竭忠尽智,当仁不让。

    

    国武馆馆主之位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更是一种常人难以承受的负担。在南北关系错综复杂的当下,饮流光接任馆主,的确比她更合适。

    

    至于为何让她离开……

    

    九璎眼中含了泪,高声道:“天光大人,老师当年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神州,最苦的人其实是天光,九璎,你要理解他’。”

    

    朝阳斜扫,天际将亮。饮天光隐在顶楼的阴影之中。只有一个明明暗暗的背影,显得孤独而萧索。

    

    九璎道:“我一直在试着理解您,也一直以为是理解您的。”可是我错了,我其实并不明白你的苦心谋划。

    

    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同涌上心头。俯身,低头,九璎哽了声:“天光大人,神州有您幸甚。您多保重。”

    

    依旧没有说话,依旧没有转身,饮天光静静地走入顶楼。只听“咣当”一声,房门关上,所有阳光尽皆被遮挡在外。

    

    一个人步入黑暗,承担千载骂名,万众唾弃,只为让后辈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只为让整个神州能迎来最美好的黎明。

    

    “身为神州男儿,外不能守国土,内不能保家小,如此我辈,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臣饮天光以死请命,愿领三千精兵守浮榆关,与此关共存亡。”

    

    ……

    

    豪情壮语犹在耳畔,不曾一刻敢忘。

    

    成全大义的死容易。而活着,背负着一切的活,才是最艰难的。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一腔热血的青年,他早就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掩藏真实的自己,以达成最终的目的。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可怜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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