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活:不能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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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生活:不能承受之重

  那队阳州骑兵缓缓行过街道,渐渐挨近扎西的商队。

    

    商队中的人慌忙翻下骆驼,唯唯退至墙边,不安地垂了首。而扎西则迎了上去,取了财帛珠宝双手呈去,满脸堆笑道:“宫木大人远道而来,老朽有失相迎。一点小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宫木和依旧板着脸,面皮动了动,扫掠一遍那商队道:“扎西族长这次收获颇丰啊。”

    

    捧着那财帛的苍老干枯的手微微一抖,扎西额头冒出了汗,忙又让人取了财物奉上,笑得满面皱纹:“全仗大人洪福。”

    

    眼皮耷拉着看去,宫木和这才稍稍满意了,着人收下。他正要带队行过,忽然发现商队中还有一人稳稳地坐在驼背上,丝纹未动。这人着一袭黑衣,跟旁边棺材铺的房门颜色相似,是以差点忽略了这人。

    

    宫木和唇角扬了扬,露出几不可察的久违笑意。

    

    敢蔑视他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生活,终于有了一点新鲜意思。

    

    他手一扬,鞭尾横扫向那人脖颈。

    

    扎西欲出声相阻,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鞭尾挟劲风逼近,激得那兜帽翻飞,露出了那张掩起的面目。

    

    面庞白净,五官清俊,一位相当俊俏的少年。只是一道伤疤自鼻梁延伸向右边脸颊,破坏了所有美感,伤口狰狞,格外醒目。

    

    鞭尾扫至,少年两指一伸,准确地夹了住,微抬眼,余光轻飘飘掠过,三分冷肃,七分轻蔑。

    

    宫木和又笑了,不错,有点身手。他双目轻眯,掌中凝力,灌注于长鞭之上,一股强劲的力道顺着长鞭击向那少年。

    

    少年横目瞧来,目光如剑锋,冷而锐利,亦凝力灌于长鞭,内劲沿着鞭尾逆袭而上。

    

    两股力道于长鞭中间撞上。只听“砰”的一声,那长鞭承受不住两股力道的冲击,自中间寸寸而断,碎成无数片跌落于地。

    

    执着光秃秃的握把,宫木和大笑出声,但却没有再出手。他打量着这少年,面上表情活络起来:“小子,你的名字。”

    

    少年不畏不惧,简短道:“宁封。”

    

    宫木和道:“安宁的宁,封疆的封?”

    

    宁封沉默。

    

    宫木和又笑了:“好名字。”

    

    生活中很久没有出现过新鲜的人了,这少年引起了他的兴趣。如果他娶了那个青梅竹马,如果他也能有儿子的话,大概也是这般大小年纪吧。

    

    看着这少年,他不禁想起当年自信满腹慨然从军的自己。生命在这少年身上才刚开始,如刚破土而出的春芽,沐着阳光终将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第一次,他对生命有了期待,有了敬畏,有了爱惜。

    

    手轻抬,掌中“唰”地飞出一枚黑色铁片,擦过宁封的面颊钉在背着的那柄银剑之上。接着那黑色铁片渐渐融化,融成一滴水的形状,镶嵌在剑鞘背面,与那一抹闪电相对。

    

    宁封静默着,不言不动。因为对方虽然出手,但却没有杀气。

    

    宫木和见此人小小年纪不仅身手了得,性格亦沉稳有加,不觉欣赏之意更盛,长叹:“生子当如此耳。”他转身,继续前行,扬了扬光秃秃的握把,道:“宁封,这名字我记住了。如有机会,下次再见。”

    

    眼见宫木和带领的阳州骑兵走得再也瞧不见,扎西和商队中的其他人才挺直了腰板,慢慢围了过来。

    

    只是他们与宁封保持的距离更远,看宁封的目光中亦充满了畏惧,畏惧中甚至还有一丝丝无法掩饰的复杂情感,是仇恨,是嫉妒?这少年竟能得到大沙漠中最冷酷最残忍同时也是权势最盛的长官的青睐。

    

    扎西更是感叹万千。他以为宫木和出手,宁封将必死无疑,孰料一向视人命如草芥的阳州军长竟也有爱才的一天。这少年运道倒是不差。

    

    余光扫掠之间,扎西又看到了宁封面颊上的那道剑伤,眉心不觉轻皱。

    

    当日,商队救了这少年与他的同伴之后,少年心牵另一位失散同伴,坚持返回大沙漠三大禁地之一的死之漠寻找。

    

    他让纳吉陪同这两人先行一步,商队随后赶至。

    

    孰料,两日后,商队与他们汇合时,却见少年昏迷不醒,面颊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剑伤。听纳吉说起,他才知,因另一位同伴失踪,下落不明,少年激愤之下自伤面目。

    

    再次醒来之后,这少年与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了。沉默寡言,冷峻肃杀,面上的伤口亦不肯敷药,只戴了兜帽遮掩。

    

    活了大半辈子,他心中隐隐猜到,那名出事的同伴对这少年而言怕是十分重要,这才导致少年前后截然两种性情。

    

    然而大沙漠中,每天都有人惨死。不能改变,唯有习惯。

    

    他只希望,少年莫要因为同伴之事,而走上偏激之路。

    

    商队中的人围拢来,觑着眼,小心翼翼地扫过宁封,神色各异。

    

    宁封亦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重新戴了兜帽掩住面目,静静地坐在骆驼之上,等待商队出发

    

    对于一个失去了希望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是可在意的呢?

    

    虽然说见不到尸体,便不能判定风临已死。但一个将死的少女,在大沙漠禁地失踪,生还希望到底有多少,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阳州军长宫木和看中的人,扎西再不敢将对方视作小辈。只见他向宁封拱拱手,歉疚道:“宁公子,刚才不是我不愿相救,而是宫木大人为阳州驻大沙漠的最高长官,老朽实在不敢有丝毫违背。还望宁公子见谅。”顿了顿,他试探着恭维道,“这些年来,老朽还从未听说过宫木大人对谁青睐有加,宁公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宁封默了许久,冷冷道:“与我何干。”

    

    “你为什么不救那些女人?如果你开口,宫木和说不定会放过她们。”一道略显沙哑的愤怒质问声自对面传来。

    

    众人转眼看去,只见九璎从店铺门后行出,一双黑亮眼睛此刻被怒火充斥,瞪视着宁封。

    

    街市上,那些奋起反抗的人的血还未凝固。

    

    远远的,女人们的悲哭声依稀可闻。

    

    宁封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重复:“与我何干。”

    

    九璎暴跳如雷:“宁封!”挽起袖子,不由分说就要出手。

    

    扎西忙将她拦住,劝阻道:“九璎姑娘休要责怪宁公子。那宫木和性情不定,与宁公子亦是初次见面,他能让过宁公子一次已属极其罕见,岂会再为宁公子而放过那些女人?”他叹了口气,“这大沙漠中的事错综复杂,两位明哲保身为好。”

    

    九璎一腔气愤无可发泄,一拳狠狠打在沙地之上,咬牙道:“朗朗乾坤之下,竟还有此等恶行,可恨!”

    

    扎西摇了摇头,唯有沉默。

    

    集市再次开张,只是没了之前的热闹与喧嚣,唯有一片悲伤的沉默。人们将惨死在街道上的亲人抬了离开,又默默地收拾着翻滚一地的拿来交换的生活必需品,忍耐着生活所赋予的重担,木然地活下去。

    

    逃过一劫的女人们如同惊弓之鸟,从店铺中惴惴地走出来,四顾打量着,眼睛中充满了恐惧。

    

    望见这凄惨之状,纳吉亦眼睛通红,握紧了拳头,道:“阿爸,我实在忍不得了。这些军匪哪里将我们当人看?”

    

    扎西收拾着驼背上的东西,叹道:“忍不得又能怎样呢?”

    

    纳吉大声道:“阿爸,我们加入革命军吧。戎舒大人说得不错,我们的命运需要我们自己来改变。与其窝窝囊囊地活,不如堂堂正正地死。”

    

    扎西吓得脸色都变了,顾不得驼背上东西纷然跌落,慌忙捂了纳吉的嘴,喝道:“说什么混话!”

    

    纳吉眼中含了泪:“阿爸,我真是受够了。”

    

    扎西摇头:“会连累整族人的啊。”

    

    “那我就自己加入革命军。”纳吉“唰”地抽出弯刀,猛地刺穿手掌,任鲜血淋漓于地,他一字一句道,“我愿把血洒在这黄沙之中,我愿以自己的命来换得更多人的平安,换得最终的自由与和平。”

    

    商队中的人亦红了眼圈,一个接一个站出来:“我也加入革命军。”

    

    “算我一个。”

    

    “算上我。”

    

    “还有我”

    

    ……

    

    “阿爸,我们都不想再这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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