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谋划:战起前夕
风临留在戎族已有十余日。
本来她准备出去找宁封。但是戎舒制止了她，说，她人生地不熟，在茫茫沙漠中寻人谈何容易，不如让他族中人手帮忙寻找，她安心留在此地等消息。
风临想了想，觉得戎舒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就留下来等宁封的消息。
只是一等二等，宁封和九璎杳无音讯。
戎舒说，沙漠中寻人不易，而且线索并不多，让她再耐些心。
她只好返回房间，一边喝着黑乎乎的药汁，一边打坐调息，以期尽快养好伤。这样见到宁封和九璎时，他们便能立即出发了。
戎舒知干等容易心焦，于是让玛尔每天来陪她说说话，或者陪她在附近走走。
玛尔是戎族的一员，是一位满面皱纹的老婆婆，有一双和善而慈祥的眼睛，目光让人莫名感到安心与温暖。
玛尔平时话不太多，但她若有什么疑问，玛尔都会耐心地解释，直到她清楚为止。最初，玛尔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同她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见她不太感兴趣亦不太懂，只好笑笑作罢。
风临盘膝而坐，调息一周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她又想起了宁封，于是起身再次探向门外，察看是否有消息传来。
然而外面的甬道空荡荡，无一人。
她不觉失望。
玛尔见她如此，一边缝着衣服，一边笑着劝道：“珠丽稍安勿躁，有消息族长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风临只好又返回，与玛尔相对坐下，以手托腮，百无聊赖地观察玛尔缝针动作。看了片刻，她愈发坐不下去，霍地起身道：“婆婆，我还是去找戎舒问问看吧。他平时那么忙，或许忘了通知我也有可能。”
玛尔放下针线，和蔼地笑道：“那我先为珠丽更衣。”
一听到“更衣”二字，风临不觉苦了脸，但亦无可奈何。只得坐在了梳妆台前，双手双脚并拢，一边做着鬼脸看镜中的人同样做鬼脸，一边等着玛尔过来。
自从到了这里，只要一出门，玛尔就要为她换上他们族中的服饰，还会替她梳起发辫，戴上繁复的金银珠饰和一串精致的项链。
如此复杂不便的装扮，风临很不习惯。但戎舒说，这是他们族中的规矩。
入乡随俗的道理她自然懂得，所以少不得忍耐了。
玛尔将针线筐收拾了，慢慢起身走过来，为她收拾一番。待最后一支凤钗插入她的发中，玛尔撤了身打量她，笑了笑，眼角皱纹加深：“珠丽真漂亮。”
风临局促着，咧了咧嘴。
玛尔慈祥地看着她，目光愈发温和，轻轻推她，笑道：“去吧，族长见了你也会很高兴的。”
风临轻站起，额饰于额前晃来晃去，她只觉一阵眼晕，忙垂了眼不让自己去看。吐了吐舌头，她向玛尔笑笑，转身出了门，向戎舒所在一路行来。
她刚到门外，还没有举手敲门，戎舒便打开了门，温和地笑着：“进来吧。”他关切地询问，“这几日伤势恢复得如何？有没有按时吃药？”
“恢复得差不多啦。戎舒，我有按时吃药。不过，”风临扬起脸，皱了皱小小的鼻头，“萨拉先生开的药好苦，舌头都苦得尝不出味道了。”
“哎呀呀，珠丽可真不厚道，背后说我坏话。哼哼，不是个乖孩子。”一道沉而稳的声音自房间另一头传来，三分郁闷七分戏谑。
风临转眼去看，便见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他的造型非常奇特。只见他长发蓬松，从头顶上拖下来，就像茅屋顶盖似的，同满脸的大胡子掺和在一起，以至于想看清他的脸都难。然而那一团乱糟糟的毛发后，却有一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睛。
他就是萨拉，学识渊博，懂天文地理，知阴阳医理，在戎族中声望很高，仅次于戎舒。
此刻，他正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圆桌旁，见风临看来，冲她挤挤眼。
风临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咧嘴笑笑，补充道：“虽然苦了，但萨拉先生开的药还是蛮有效果的。”
萨拉这才满意。他打量她一番，又向着戎舒抬了抬下巴，轻笑道：“珠丽真漂亮，我们族长有福气了。”
风临不太懂他的话，她漂亮和戎舒有福气有什么关联吗？但她不懂的事情多得很，于是她亦不多问，只是笑笑作答。
戎舒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笑：“有事？”
风临点点头，眼中又有了忧色：“戎舒，我师弟有没有消息？”
戎舒抿了抿唇，神色黯淡些许：“抱歉，尚无消息。”
风临禁不住失望。但见戎舒愧疚，她心中的不自在压下了失望之情，本来就是白吃白喝住在别人家，还要麻烦对方帮忙找人，在茫茫人海中寻人本就困难，而且这里还是交通不便的沙漠。思及此，风临心中愈发不安，于是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啦，戎舒。才找了没几天，没消息也很正常的，我等等就好。”
戎舒揉乱了她的头发：“我再多派点人手。”
风临点点头。这时她转眼瞧见旁边桌上的笔墨纸砚，不禁眼前一亮，想，迟迟没有消息，可能是因为关于宁封的线索太少，他们错过了亦未可知。“戎舒，不如我画幅我师弟的肖像吧，这样找起来更容易。”
戎舒颔首笑道：“也好。”说着取了纸笔，为她在一旁的小书桌上摆放好。
风临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忽闪着黑眼睛：“真的很谢谢你。”这些日子，他不仅为她延医疗伤，更是对她百般照顾，她是打心底里感激他。师父说过，下了山，出了招隐，外面的人没有义务对你好，所以要懂得感恩，不要任性。
戎舒浅淡地笑：“跟我客气什么。”
萨拉也笑了，笑声闷在喉中：“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相敬如宾？”
风临按不住好奇之心，转了转眼睛：“萨拉先生，什么是相敬如宾？”
戎舒笑着摇了摇头：“别听他胡说。”接着，忙转了话题，向萨拉道，“先生今天正好也在，麻烦先生为她再诊诊，看恢复得究竟如何了。”
萨拉又是一声笑，向她招招手。
风临忙快步走过去，在萨拉对面坐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伸过去让他诊断。
萨拉两指搭在风临手腕处，良久收了手指，颔首笑道：“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恢复七八分了。”他若有所思着，“我开的药只是辅助，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效果。那应该是……”
戎舒目光轻闪，接过话：“寒泉的功效？”
闻言，风临亦点头，伸了个懒腰，似回味道：“戎舒，那泉水好神奇，泡在里面舒服极了。”
戎舒与萨拉对视一眼，又温声道：“不觉得冷吗？”
风临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刚入水时会很冷，但等上一会儿，身体适应了就没什么关系。”她像与同伴分享好东西般大力推荐着，“戎舒，泉水真的很舒服，多泡一会儿就可以。对了，那里面有很充盈的灵气，不仅有助于疗伤，还能提高功体。”
萨拉不禁笑出了声，冲戎舒努努嘴道：“珠丽都这般相邀了，族长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哎呀呀，洗鸳鸯浴，那画面不要太香艳啊。”
戎舒尴尬地咳了一声。
风临听不太懂，只知萨拉先生也同意了她的提议。于是，拉了拉戎舒的胳膊，扑闪着长睫毛道：“那泉水真的很好，不用就浪费了。”她偏了偏头，又向萨拉道，“萨拉先生也可以泡泡，能强身健体。”
戎舒褪了尴尬之色，拳抵鼻掩了笑，附和道：“是呢，先生为大事操劳，当多保重身体才是。”
萨拉连忙摆手拒绝：“我是没福气的人，活一日算一日罢了。还是族长去泡吧。”
戎舒忙推辞：“不不，先生为我族日夜劳累，我族怎可怠慢先生？还是先生去泡吧。”
萨拉忙不迭：“哎呀呀，还是族长去泡吧。”
戎舒又推了过去：“不不，先生莫要再推辞。”
风临见两人让来让去，不觉困惑，脆生生地建议道：“戎舒，萨拉先生，寒泉很大的，你们可以一起去啊。”
戎舒：“……”
萨拉：“……”
两人相对而视，哭笑不得。末了，萨拉诚恳道：“珠丽的好意心领。只是，那寒泉为珠丽和族长专享，在下就不唐突，不唐突了。”
戎舒亦不再拆台，跟萨拉站在了一条战线上，温和地笑：“先生体质稍弱，恐怕禁不住寒气，不太适合泡那泉水。”
萨拉亦为戎舒遮掩，笑道：“男女有别，一同沐浴甚为不妥。珠丽自己先去，族长可另寻时间。”
风临听两人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多邀。转身在旁边的小书桌旁坐下，执了笔，一边想着宁封模样，一边琢磨着如何下笔。
戎舒也在房间另一头的圆桌旁坐下，同萨拉继续商议事情。
萨拉将桌上的地图摊开，迟疑着：“眼下形势一瞬万变，族长可有什么打算？”
戎舒伸出食指，点向地图上的几处，道：“虽说有十三族答应加入我们，只是东闽族扎西那边还未有回复。一旦开战我们需要大量的物资支援，东闽族向来经商，较为富足，而且常年来往于大沙漠中，对沙漠中的地形和各处路线都比较熟悉，他们的支持不可或缺。扎西那边还需人再去商议，不然我军宁愿蛰伏不出，也不能过早显露锋芒。形势虽变，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萨拉眼中有了笑，点点头。
这畔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人一溜烟跑来，举着书信，一路高呼道：“族长，族长，扎西那边有回复了。”
戎舒打开门，接过那人手中书信，浏览一遍，扔给萨拉，眉眼不动，面上神色亦无甚变化。
萨拉心中一咯噔，忙接过来查看，看至最后，只见醒目的一行字“东闽族愿与革命军共生死，同进退”。他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戎舒，拍了拍胸口道：“族长，你有时不用太淡定，该给表情时也要给。吓煞我也。”
戎舒一本正经：“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表情？”
语毕，四目相视，两人大笑。
萨拉将信还给戎舒，边笑边道：“这下好了，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时机一到即可举兵。”
戎舒凝眉，若有所思：“时机吗？”
萨拉将地图推至两人中间，起身，一一指点着：“大沙漠中现有五方势力，泲州、阳州、弇[yǎn]州、神州和我们革命军。四州势力皆不可小觑，以革命军实力，尚不能直接与他们为敌。不过……”
萨拉指向西南一角道：“弇州势力虽盛，但距沙漠路途遥远，即使火急增兵亦需半月有余。我们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纷乱，聚拢人心，统一大沙漠，到时弇州纵使兵到，亦无可奈何。”
萨拉指向东北一角：“大沙漠对于欲向西扩张的泲州而言，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泲州派兵驻守亦只是应盟友阳州之邀，实力暗弱，不足为惧。”
萨拉点在东南一处：“阳州暴虐，势强，人口盛而国土不足，对大沙漠虎视眈眈，常有吞并之心，实乃心腹大患。”他皱眉，“以我军实力，尚需避其锋芒。”
萨拉移向了最后一处：“至于神州……当年泲州阳州两军一路进发大沙漠，前朝周南国情势危急。作为附属国，它曾求救于神州，只是神州当时为泲、阳和南海三方势力所困，自顾不暇，最终只由梅逸领三千老弱病残前来。”
他掠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又道：“梅逸战死后，这支神州军留在了沙漠，先由副将苏黎接手，后来又由梅逸之子梅林青统管。这些年，神州对大沙漠以及这支神州军队再无问询，态度已经很明朗，神州不愿再插手此事。只是不清楚他们迟迟不离大沙漠的原因，我方难有应对之策。”
萨拉深思片刻，道：“梅林青治兵有方，这支梅家军实力早不是当初可比。而从之前打探到的消息知，梅林青对大沙漠恐怕亦有图谋之心。眼下我们有两个选择：其一，派人试探梅林青态度，若他有意，我们可与神州联手，共图大事；其二，神州军实力不弱于阳州，两者又皆怀吞并之心，起冲突只是早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做好收网的渔翁即可。”
戎舒眉目沉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么多年，大家已经受够了外族肆虐凌踏我沙漠子民之苦。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他摇了摇头，“与梅林青联手，不可取。”
指尖轻点桌沿，戎舒又道：“至于第二种选择……先生，如果鹬蚌不争呢？”
萨拉蓦地拍上那张地图，眼底波涛汹涌：“那就让他们争。”
戎舒似笑非笑：“先生可有良策？”
萨拉正要开口，却倏地顿住，余光掠向风临，他又笑起来：“这个嘛，容我想想。”
戎舒也转眼去看风临，见她埋头正在笔墨纸砚中间奋力挣扎，不像有细听他们谈话。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画得怎样了？”
风临收了笔，将那画像左看右看，最终沮丧地推过去：“你瞧瞧。”
戎舒低头看画像，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个几不成形的少年。他不觉失笑：“你师弟长成这样？”
风临几乎哭出来：“我师弟当然不长这样，他比这个帅气多了。”
她垂头丧气：“可是我画不出来。”之前见宁封作画唰唰几笔即可描出事物形状，她便以为作画很容易，孰知这笔到了自己手里，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忙活了大半天只画出这么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肖像。宁封若见到，说不定会被气得吐血。本来她还准备画幅九璎的，但见作画如此困难，她百般努力却画不出九璎一分，只得作罢。
戎舒接了她的笔，问了几句宁封的特征，将那画像修正了一番，道：“喏，这样像了吗？”
风临忙点头：“像多了。戎舒你好厉害。”
戎舒打量着那副肖像，含笑看风临：“你喜欢他？”
风临不做迟疑，道：“当然，他是我师弟。”
戎舒知她口中的喜欢不是他说的那种喜欢，但也不再多问，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身上有伤，先跟玛尔去休息。至于你师弟的事，我会立刻着人寻找，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风临从心底里感激：“戎舒，谢谢你。”
戎舒笑了笑：“举手之劳。去休息吧，晚上记得去寒泉泡一个时辰。”
风临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待风临身影完全消失，戎舒面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一丝不剩。他将宁封的画像递给门外的守卫，道：“依图描摹百幅，下发给各处兄弟。”
他眼底一瞬冰冷：“传我命令：见到此人，格杀勿论。”
萨拉屈指敲上桌上地图，含笑道：“一边施恩，一边用威，族长倒是越来越有魄力了。”
戎舒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文神态。他唇畔微扬，若无其事道：“非常事，自当行非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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