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交错:擦肩而过
一、
天朗气清，风平沙静。集市慢慢喧嚣起来，人们从沙漠各处行至，带着钱财或用于交换的生活必需品，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还着价。
宁封拉了拉黑色兜帽，沉默地从人群中行过。
现在，他要赶往最近的丛林，去采寻最后一味药草。为了争取时间，他率先出发，九璎和瓦尔格准备着食物和水，将随后赶来。
集市另一头，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掀开车帘，一个衣着光鲜整洁的人青年男子自车中行下，相貌英俊，眉目恬淡，气质温文尔雅。
众人下意识地退了退，从着装和气质上即能识出，此人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在这里，人命如草芥，生活在底层的民众不得不万般小心。
宁封仍向前行去，但脚步却缓了些。他虽不惧对方，但并不愿多惹是非。
那男子下车后，又优雅地伸出右臂，扶着车中的另一个人下了车。
那是一位少女，一身华丽繁复的衣裳，茶色幕篱罩在头上，直垂到腰际，遮住了她的面目和身形。
宁封停了脚步，让至一旁。他可以对富家子弟熟视无睹，但对于女子，他一向保持着招隐教导的君子风度。
那男子握了少女手腕，向她一一指点着，时不时俯身轻声耳语，神态之间几分亲密。
少女静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两人缓步行来，行过宁封身旁。男子侧了侧头，余光瞥向他一眼。
宁封垂着眼睛，心知，恐怕是自己衣着奇怪，引了人注意。但被看两眼并不损失什么，所以他也就任由人打量。待两人与自己交错而过之时，宁封抬起脚步，准备继续赶路。
集市拥挤，可供行走的道路并不宽阔。
那少女似乎不太习惯身上的装束，一脚踩上长长的裙摆，蓦地向旁边扑倒。
宁封想都未想，伸手就要去扶。
只是在他接住她之前，她身旁的男子手一抄，将她揽在了怀中。他虽然没帮上忙，那男子却仍颔首致意，微笑道：“谢谢。”
宁封亦轻颔首，只是无甚笑意。他收回了手，转身赶路。
走了没几步远，他下意识回头，见那男子将少女放下来，扶她站好，为她正了正幕篱。余光间，瞥见那少女半边面颊影影绰绰。宁封心中一动，转头，欲细看之时，却见那男子将少女轻轻抱起，让她靠在怀中，两人一同行向了前。
宁封垂下视线，默了默，又重新拾起脚步。
二、
马车行了小半日，终于从寂寂的荒凉地带驶近喧闹的人烟所在。戎舒道：“前面就是集市了，不过，买卖的都是生活必需品，没什么珠宝首饰。你还要不要下去看看？”
风临探着脑袋向外望，好奇心满满：“要。”
戎舒向车夫招呼了一声。不多时，听得“铿”的一声，车子停稳。
戎舒替她轻轻戴上幕篱，先下了车，又扶她下了车。他握着她的手腕，俯身，温声嘱咐道：“跟着我，别乱走动。”
风临前些日子，从玛尔口中得知沙漠中不甚太平，不是劫匪就是兵匪，还有一些亡命之徒出没，着实比外界凶险。她虽然有武功在身不怕这些，但万一给戎舒惹麻烦就不好了，于是点点头，忍着好奇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目光四顾间，隔着茶色幕篱，她隐约瞧见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黑帽中的人，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位少年。
风临心想，这少年身形同宁封相差无几，如果宁封穿这么一身衣服，一定也如此帅气。
她略略叹息：师弟才不会穿这种衣服，师弟从小就不喜欢黑色。
幕篱隔得视线模糊，繁复的衣裳裹得她浑身不自在，鞋子也不太舒服，鞋底很高，走起路来晃悠悠的，她穿着几乎连步都不会迈了。果然，一个不小心，她踩上长长的裙摆，身体瞬间失衡，向旁边倒去。
正在她以为将要啃在地上时，戎舒及时伸出手臂，接住了她。于是她啃在了戎舒胸膛处。
这时，听得戎舒向人说“谢谢”，她有点好奇，正要探出头查看，不料脚下一个不稳，又栽倒了戎舒怀中。
戎舒轻笑出声，小心地扶她站好，又替她正了正幕篱，俯身打量她一番，问道：“怎么？鞋子不舒服？”
风临点点头。
戎舒道：“怎么不早说？”
风临咬了咬唇，轻声道：“没关系，我忍忍就好了。”
戎舒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叹：“这么笨的丫头。”说着，抄了她的腿弯，将她轻轻抱起，“这集市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先走吧。你若是感兴趣，下次换了舒服的鞋子，我再带你出来。”
风临品味刚才脚不着地的痛苦感觉，皱着鼻头道：“好吧。”
戎舒抱着她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快步行出集市，在另一头宽阔地带上了马车。
车夫放下车帘，扬鞭打马，一路赶向前。
行了片刻，听得远远有高喊声传来。风临侧耳去听，隐隐辨出声音：“叫的是……我的名字？”
戎舒笑道：“这沙漠中怎么会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听错了吧。”
风临心下一动，忙大声道：“停下，停下。”她挣扎着要下马车，“是宁封，一定是我师弟在找我。”
戎舒按下她，神色依旧温和：“你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
风临拨开他就要跳下去：“不，我要下车。”
戎舒伸手拦住，眉目微肃：“不听话了？”
风临的动作顿住，扁了扁嘴，悻悻地收了脚。她从未见戎舒变过脸色，此时乍见他生气，她有点不知所措。不过，有戎舒代劳，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坐回车中，她冲他点点头：“那……我等你。”
戎舒替她整了整衣裳，眼中又有了笑意：“好。”
马车此时刚爬上一座不高不矮的山。
戎舒翻身跃下马车，向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会意，驾起马车，带着风临一路飞驰下山。
山顶之上，戎舒望向来时路，只见那集市中央，有一个如黑点般的人影正在四顾着，疯狂呼喊，一声比一声悲戚。
他轻咳了两声。
六名护卫无声落在了他面前，俯身低眼，静待吩咐。
戎舒负手，盯着集市中的那个人，瞳孔轻缩：“杀了他。”
三、
宁封沉默地前行，脑海中那少女影影绰绰的半边面颊挥之不去。他心下几分烦躁，抬眼去望即将升至正中的太阳。
光芒灿烂，刺得人微微眩晕。视线恍惚间，他眼前又掠过风临的面容。这张熟悉的脸与刚才少女模糊的侧脸渐渐重合，宁封脑中精光一闪，顿住脚步，蓦地转身，惶惶张张地奔向集市。
他明白了，他知道为什么一张模糊的侧脸也能牵动他的心绪了。因为那张侧脸很像风临。
再联想到刚才所见的身高，体态，更觉无一不肖似她。
风临，风临……
他没命地奔回集市，却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全没有那少女的半点影子。
他顾不得许多，冲到集市中间，放声大喊：“风临，风临，是你吗？”
他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到每个摊子面前找寻。黑色兜帽垂落脑后，面上那道暗红且深的剑疤赫然显现，狰狞而醒目。
众人乍见，不觉倒抽一口冷气，惊慌地退开。
她从他身边行过，他却没有认出来。这个认知让他痛苦不堪，他对她究竟有几分情意？或者说所谓青梅竹马的情意，只是他的错觉而已？他没有认出，没有认出她……
心缩成一团，宁封痛苦地弯下腰去，难过得几乎落泪：“师姐，师姐，是你吗？”
将整个集市翻遍，却没有她的任何影踪。宁封恍然意识到一个线索，马车，她是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
他忙俯身寻找车辙痕迹，却见地上被踏得凌乱一片，找不到任何线索。劈手将最近的一个人抓过来，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告诉我，那辆马车去哪里了？”
对方骇得面色如土：“我、我不知道。”
他甩开这人，又抓了另一个人，大声问：“那辆马车呢？”
这人抖抖索索：“我、我没见过马、马车。”
宁封将他掼在地上，猩红了眼睛：“她明明是从马车中下来的，你怎么会没见过马车？”说着猛然拔剑，剑尖直刺他喉咙而去。眼见这人就要血溅当场，剑尖抵上皮肉之际，宁封又硬生生停住，一脚踢开他，吼道，“滚。”
众人见宁封面目上伤疤狰狞，双目血红，持利剑在手，神情狂乱，愈发不敢对他多说话，更别提透露马车的去向。
人不见了，人去哪里了？
宁封痛苦得支撑不住，握起拳头，一拳狠狠砸向面上的那道剑疤，砸得伤痂崩裂，血流满面：“风临，风临——”
另一条道路上，人影一闪，有人冲入集市，制止了他的自残：“你发什么疯？！”
宁封一掌挥开那人，咬牙道：“我见到她了。”他指了指刚才马车的位置，吼着，“就在这里。九璎，真的是她，绝不会错。”
九璎怒不可遏，一巴掌掴去，将他打得偏过头去，声声质问：“你清醒点吧。你说你见过她，那她在哪里？她怎么不出来见你？”
宁封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没听到？”
九璎火冒三丈：“你那么大声，十里外都能听见，她会听不到？”
九璎几乎咬碎银牙：“我真后悔，当初怎么没让你跟她一起死？怎么就拉你走了？”
正在喧嚷之间，一股浓重的杀气自人群中腾起，六道身影从六个方向一起杀向宁封，招招致命。
九璎正要出手相救，不料，宁封眉目一凛，挥剑挡下所有招式，剑尖一翻，反旋向四方，杀气混着剑劲沿对方武器直击而去。
出手毫不留情，一招重创那六人。
宁封剑尖抵了其中一人咽喉，冷声道：“为什么杀我？”
那人唇角轻动，口中瞬间涌出鲜血。
宁封欲制止，却已来不及。
其余五人亦是同样情状。
九璎俯身检查：“是死士。口中含了□□，一旦出手有失，即刻服毒自尽。”
宁封收剑入鞘，直愣愣地望着刚才与那少女交错而过之处，眼底若死灰。
如果是你，为什么不出来与我相见？
痛苦地阖了眼睛，又缓缓地睁开，所有的狂乱与失态尽皆不见。宁封重又戴上兜帽，掩了面目，淡淡道：“是我看错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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