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落幕:终成憾事
火光冲天,将正浓的黑夜烧得如同黄昏,哔哔剥剥的燃烧声充斥于耳。明亮火光中,一只獠牙鬼怪突然闪现,飞扑而来啮向他的咽喉。
宫木和心中一惊,蓦地坐起,浑身冷汗涔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平复着剧烈浮动的心跳,下意识地轻触向喉头,那里似乎还残余着因劲气迫近而产生的隐约痛意。
噩梦,又是噩梦。
然而,下一刻,宫木和慢一拍发现,这并不是一场噩梦。
死鱼般的眼珠缓缓移动,定格在床边立着的年轻女人身上。这女人赤身裸体,处子之血淅沥流出,沿着两条白皙的大腿蜿蜒而下。她此刻正持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匕刃对着宫木和,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却还偏偏装作不惧怕,恨恨地盯着这个强抢走她贞洁的男人,这个大沙漠中最凶残最冷酷的男人。
死鱼眼轻动,宫木和漠无表情的面皮上又漾起奇怪的笑意:“你要杀我?”
女人不答,目光骤然变得凶狠,凄厉地叫了一声,将匕刃对准宫木和的胸膛直刺而去。
宫木和面上表情动了动,在那匕刃即将触及他的胸膛时,倏地伸出两指,准备地将那匕首夹了住。
还差一点,再前进一点就可以伤到他了,就能让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哪怕丁点儿代价。女人咬牙拼命向前刺去,但那匕首却像嵌在巨石中,无论如何用力都动不得半分。
宫木和瞧了她良久,面上渐渐露出倦怠与索然无趣之意。他两指猛地收紧,只听“啪”的一声,那匕刃便自刃柄处折断。
女人身体失去平衡,握着刃柄向前扑倒。
宫木和手轻扬,断裂开的匕刃立刻自他两指间原路返回,准确地刺入她的心脏。
女人扑倒在床沿,痛苦地抚向被刺穿的胸口,喉中咕噜地发出几下轻响,她的唇畔渐渐溢出鲜血。那双充满怨恨光芒的眼睛迅速地黯淡,犹如燃烧的单薄纸片,刹那间便燃成灰白,燃至生命的终点。
看着这新死的尸身,这潺潺而流的鲜血,嗅着空气中渐渐浓重的血腥味,宫木和胃中一阵翻腾,竟有了作呕之感。他按向自己的胃部,久久不能回神。
曾经狂热般追求着的死亡与血腥气息,此刻竟让他产生了无可抑制的厌恶。他厌恶着,厌恶到不想再多看一眼那死气环绕的尸体,厌恶到不想在这血腥弥漫的房间中再多呆一秒。
披衣起身,他打开门,正要像近来无数个不眠之夜那般,一路出门,登上高高的城楼,遥望万里之外的家乡。
然而,他打开门之时,却怔住了。
因为门外的血腥味竟比房间内还要浓重,浓重得多。不知何时,那院落之中已遍布狰狞的死尸。
圆月高悬,月光冷白。
他定睛,借着冷白的月光看清了那些死尸的模样,正是他的一众亲卫与部下们。
他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老迈而迟缓,所以差点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人刺杀,所以他的亲卫惨死,他却在房中一无所觉。
冷而硬的神经不仅让他再不能感觉到温暖,亦让他失去了对危机的敏锐感知力,曾经这感知力像野兽嗅觉般灵巧。
偌大的庭院中,遍布的尸首间,冷白的月光下,有一人冷冷地立着,背对着他。
那人将手一举,无数火把燃起,将这夜色,这月色,轰地一下冲散。火光,烈烈而燃的火光将这夜映得如同黄昏。
那人转过身,只见明亮火光中,现出一张獠牙鬼面,犹如出现在无数次噩梦中的索魂阴灵,犹如那只啮向他咽喉的獠牙鬼怪。
宫木和负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有什么事能撼动他的心呢?
那鬼面将领目光如两簇火焰,紧紧锁着他。突然,这将领抬手,将那延伸至脖颈的獠牙鬼面取下,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比女人还要美的面容,衬得这月光这火光失色的面容。
青年将领眼中有漫无边际的仇恨,启唇,一字一句道:“这张脸,你可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因为二十年前,正是他亲手将那神州将军的头颅斩下。斩下之时,一向铁石心肠的他还略略遗憾地叹了口气,美的消亡,总是令人惋惜。
将领手腕一抖,寒意森然的银枪头直指他的心口,咬碎钢牙道:“我等这一天已经二十年了。宫木和,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他缓动眼珠,看了这年轻将领一眼,依旧无动于衷。他知道这将领是谁,是他当年所杀的神州将军梅逸之子梅林青,是一个他百般围杀却始终未能得手的人,是这二十年来势力日益壮大可威胁到他的人。
斩草未除根,终究是祸患。
梅林青将银枪握得咯吱作响,恨道:“今晚,我将用你的脑袋你的血祭慰父亲在天之灵。”
梅林青,梅逸的儿子。
儿子……想到“儿子”二字,他有些出神,禁不住去想家乡的瘦瘦小小的青梅竹马,禁不住去想那个有一面之缘的黑衣少年,禁不住想,如果他也有儿子的话,该会是怎样的呢,长得像他,还是像那个青梅竹马,抑或兼具两人的特点?
梅林青却没有时间留给他深思,手中银枪斜指,足下猛踏,以千钧力道攻袭向他,招招取命。
宫木和一边琢磨着儿子的涵义,一边抽出腰间九节鞭。只见他手一扬,鞭头如流星,重重撞上梅林青的银枪。这一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快而准,兼具厚重的力道,且正中银枪枪头与枪柄交接这一关键点。只一下,就将梅林青震得后退三步有余。
是的,他老了,但是丰富的实战经验弥补了他神经反应的迟钝。因为有些动作已经熟透于心,根本不需要思考,几乎可本能地发出。
梅林青不畏不惧,灌注内力于其上,枪头疾点,一杆银枪化作千百杆,如疾风骤雨般将他罩在其中。
宫木和手腕翻转,招式一变再变,只见鞭速时快时慢,鞭花纵横交错,织出密密实实的防御,将对方的攻击尽皆挡下,将疾风骤雨全数扫了回去。
梅林青差点被自己的招式伤到,忙翻身闪过。见招招不中,他怒意横生,同时怒意化战意,再催内力,一杆银枪骤然变作数十倍大,直直攻去,试图以强劲的力道破掉对方防御。
宫木和手中九节鞭巧缠快放,绕体转出,鞭头化作硕大流星锤,不闪不避,直对而上。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两招相交,流星锤撞上巨大的枪头,余波四散而开,将周围的院墙震得瓦石直落,几近崩塌。
转眼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
最初,是宫木和占上风,梅林青被压得屡屡后退,险象环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局面渐渐变化。
他老了,体力毕竟不如年轻人。
梅林青越战越勇,而他则越战越觉气力不支,难以久继。
额头遍布汗珠,手中九节鞭出招亦有些迟缓,不如往日灵活。
当那携千钧之力银枪再次攻来之时,他未能抵挡住,被刚硬而锋利的枪头刺穿防御。银枪上的劲气直贯入他的胸腔,迫得他一路后退,退出已化作瓦砾的庭院,退出军长府邸,退至空荡荡的练武场。
梅林青怒得双目如血染,一声大喝,双掌齐握银枪,再催气劲,终于彻底穿透他的防御,森然寒枪穿入他的胸口。
只听“噗”的一声,他低头,便见殷红的血自伤口处汩汩而出,染湿了身上的衣衫。
银□□透他的身体,又猛地抽回,带得鲜血喷涌,漫天洒落。
他身体气力仿若被抽尽,手中九节鞭跌落。他缓缓地倒了下去,倒在了冰凉的土地上。
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为他报仇呢?像梅林青为了父亲梅逸而将他杀死这般。
他想,应该不会了,因为他只有他自己。
死鱼般的眼睛缓动,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看到瘦瘦小小的青梅竹马已出落成大姑娘,羞怯地对他笑;他看到影影绰绰的黑衣少年,静默地看着他;他看到故乡漫天的艳红木棉花飘落,落了他满身满脸。
他缓缓伸出手,试图触上心姑娘的娇羞面庞,试图触上那个少年的沉默面容,试图接住一片鲜艳的木棉花。
他张了张口,含糊地吐出最后的字眼:“孩……子。”
如果他娶妻生了子,如果他的生命仍有延续与寄托,如果他也有敬畏与渴望……
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冷,这样觉得心口空荡荡的,似有风穿梭而过。
一道银光闪过,漫天木棉花散落。
他的手蓦地垂下,躺倒在这殷红的花海中,怀着对最初的美好的眷恋与幻想,他闭上了眼睛。
故乡啊,故乡中心仪的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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