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决战:三军对垒 五
剑气道道,铺天盖地而来。风临一路后退,身形极速躲闪,避开这夺命杀招。她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宁封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宁封,你别这样。”她又躲开一道凌厉剑气,只得叫他的名字,不敢再称他师弟,“有话好好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宁封不答,咬牙催真气,左手捏诀画符,疾点于凝光化雷剑之上。手腕一抖,剑光作流星,一路急追风临。
风临左躲右闪,然而那剑光却似活物一般,竟随她身形的移动而动,紧追不舍,其上杀气迫得人肌肤生寒。她闪身一退再退,剑光追她一连串击上山崖,击得石块纷纷而落。
再往后,就是候在关隘入口处的革命军队伍。若这剑光穿入队伍之中,必将造成不少人员伤亡。
思及此,风临只得拔刀出鞘,凝劲气于刀刃,转身,以半招“飒沓流星”破掉那追命剑光。
月光冷白,如霜铺地。
宁封立于这飞霜之中,收了势,剑尖斜垂。
风临倚刀站直身子,轻喘着气,看着前方的他,不明所以。
宁封沉默许久。冷冷地转眼,冷冷地看着她:“风临,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个担不起事的懦夫吧。”
不知他为何说这话,风临忙摇头:“没有。”
宁封又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面部肌肉翻动,那道剑伤扭曲着,露出通红的皮肉。鲜血淋漓而下,淹了半边面容。“风临,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比我强,比我有主意?”
风临这次没有立刻否认。这些年来,两人比试一直是她赢。平日宁封性子温和,不爱与人争,更不会与她相争,所以大小事一般都是依着她来。她咬了咬唇,道:“师……宁封,我们还分彼此吗?”
宁封冷声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不是一向很喜欢用武力解决事情吗?那么,出招吧。”语毕,他剑尖一转,剑光激射,杀气四溢。
风临握紧了手中的刀,将唇咬得发白:“你别逼我。”她性子一向急躁,此刻听宁封屡屡挑衅,有些沉不住气。
宁封恨得双目红似血:“你说我逼你?你说我逼你!”怒意翻腾,他再不隐忍,足下猛踏连连,剑尖斜挑,刺出一路破空声,攻向风临。
风临忙挥刀格挡。
宁封见她出刀,眼底愈发沉暗,低喝一声,步法诡异变化,划出五芒星形状。接着,将掌中银剑抛至半空,十指快速捏诀。只见那长剑极速旋转带出疾风,风速越来越快,风力越来越强,刹那间化作强烈飓风。飓风飞旋,卷得两侧山崖碎石纷飞,裹强悍气势一路碾压而来。竟是招隐少有的攻击剑式“乘风破千浪”。
风临见此大惊,这招威力不下于六合刀法第三层。
她犹豫着,神色凝重。这一招,她若是避,自然能避开。只是含了招隐法术的剑式,一旦发出,要么击伤生灵以血止住,要么被破解消于无形。她若躲避,那这招势必对上入口处的革命军,后果不堪设想。
咬唇,暗下决心。她挥刀亦迅疾画诀,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助阵完成,一招“大风起兮连天横”同样化作飓风,连天卷去。风刃如刀,将关隘两侧的山崖平剔而去,削石如泥。
飓风对飓风,风刃对风刃,两相撞击,缠绞,最终“砰”的一声同时碎裂开来,震得地动山摇。
飓风消,尘烟散。
刀剑相击,火花激射。
或许两人从未料想过,原本亲密无间的他们,有一天也会刀剑相向,生死拼杀。
宁封招招不留情面,迫得风临屡入险境。她的招式本就是以攻为守,眼下只一味防守而不攻击,岂有不落下风之理?但对方是宁封,是同她一起下山一路扶持着走来的师弟啊,她如何用得出杀招?
宁封似乎并不这么想,招招全力,招招杀机。一把凝光化雷剑舞出漫天寒光,千百道剑气直罩而下,刺向风临。
风临被逼无奈,只得横刀相攻,出刀如流星飒沓,刀光亦旋出千百柄,与剑气迎面对上,一一格挡下。
宁封见此,怒喝一声,招式再变,执剑在手,将全身真气凝于剑身,双指沿剑刃直划而下,以血饲剑。只见剑气一瞬腾起,如虹直贯云霄,搅得风云翻涌,月光失色。
风临心知不好,一跃而起,足尖点着山崖飞沿而上。这一招她挡不下,但又担心后退祸及革命军,只得沿着高山向上退却。
剑光凝,剑气缭绕,杀意如涟漪般一瞬四散,骇人胆寒。
关隘一侧候着的革命军虽然尚能支撑,然而身下马匹却受了惊,转身乱奔,冲得队伍混乱不堪,自乱阵脚。
鲜血被面,满目血红,宁封大喝一声,挥剑劈向山崖。
只见宏大剑光裂天一闪,只听轰隆巨响动地炸开。这一剑竟将其中一座山峰削掉半个山头。山石滚落,将那关隘牢牢堵住。
与此同时,宁封将剑一抛。那剑化作一道精光追风临而去。他足下猛点,身形随之拔地而起,亦沿山崖而上。
剑光倏然追至,风临只得转过身,于半空横刀格挡。
剑尖刺在刀上,虽未刺穿黑刀防御,但剑气已透刀而入,击在她心口。
风临受重创,“噗”地喷出一口血,身子贴着旁侧嶙峋巨石,摇摇欲坠。
此时,宁封亦赶至,握剑在手,抽剑,斜刺,快若电光石火,毫不留情。
风临来不及格挡。
只听一道入肉声,那凝光化雷剑已刺穿她肩头,剑尖不退反进,直直刺入她身后的石中,将她钉在了那里。血汩汩而出,顿时染红了她半边衣裳。
崇山峻岭连绵,断崖峭壁高耸入云夹道陈列。这关隘极其狭窄,纵使跃至半空,宽度比之下方也没有多少增加。
她被钉在一侧的岩石之上,宁封踏着另一侧岩石,握着剑柄,与她相对。两人相隔不过盈尺。
宁封自满面血色中看她,冷笑道:“风临,你输了。”
风临点点头,是的,她输了,输给了他。原来她一直看低了他,原来以往的许多次比试他留了手,所以她才次次能赢,原来他们之间并不是亲密无间不分彼此。她忽然难过起来。
说来也是,想当初,她入招隐之时,他是极其不喜欢她的。“
她犹记得……
五岁那年,她初入招隐,师父为两人介绍。她依照礼节伸出了手,他却是将头一扭,把手背向了后。
师父不悦:封儿,不许任性。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与她交握。
师父道:以后你们就是同门,是师姐弟,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
师父又道:封儿,记得要好好照顾师姐。
只余两人之时,他立刻流露出真实心绪,不耐道:既然你是师姐,比我大,那该是你照顾我才对,凭什么要我照顾你?
她张了张口,找不出话辩驳。
她自招隐之外而来,直接拜在山主门下,由山主亲自教导。这是任何一个招隐弟子从未享受过的尊荣。同门难免对她有所意见。
她那时还小,并不懂这许多,只知道同门都不喜欢她,就算她向同门示好,他们也会立刻作鸟兽散,根本不予理会。
她唯一能讨好的只有他。因为他虽不喜欢她,但却不会百般避着她,偶尔亦对她的问题答上几句。虽然他回答时的语气很有问题,虽然他的回答让人更加困惑。
她好奇地问:师弟,为什么招隐只有春天?
他翻了翻白眼:难道还能有其他样子?
她掰着手指道:还可以有夏天、秋天和冬天啊。
他不耐烦:既然你知道得多,还来问我做什么?
……
她咧嘴笑着,邀请:师弟,明天陪我一起练武好不好?
他干脆地拒绝:不好。
她追问着:为什么呀?师叔有事下山,你不正好闲着吗?
他鄙夷着:练武,就知道练武。说好听这叫武痴,说难听呢,除了习武,就是个白痴。
她挠挠头,不甚明白:师弟,武痴是什么?白痴是什么?
……
七岁那年。
他们同一日庆贺生辰。经不住她百般恳求,他终于答应同她一起到天极峰看云海。
她指着云海翻涌的天空对他说:师弟,看到了吗?那里就是神域,在九天之上,也是我将来要去的地方。
他不屑一顾:神域是不存在的。不过,就算存在你也去不了,那么高你上得去吗?
她咧嘴一笑,两颗门牙缺口处漏着风:当然上得去,我会变奇迹。
他哼道:那你变个奇迹给我看,你变得了我就信你。
她高兴地拍起手,激动着:真的吗?我变得了你就信我?
他却是指了指深不见底的天极峰山谷:你从这里跳下去,要是还能再爬上来,我以后就都信你。
她俯身看那深不见底的山谷,不由惧怕,不由畏缩,不由犹豫。
他眼中又露出鄙夷的光:不说大话了吧,小骗子。
这是他第一次说要信她。好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她想,如果能换得他信她,那么跳这山谷也没关系吧。
于是眼睛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后来,她才知道,天极峰是招隐最高峰,谷底遍地碎石,寸草不生,纵使法力高深的长老们跳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恍然明白,他厌恶她,厌恶到恨不得看她死。
那件事之后,他对她的态度有了转变,两人关系这才渐渐亲密起来。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亲密,不分彼此……谁知,这一切不过是美好的幻梦而已。
梦醒了,唯有眼前令人难过的现实。
现在,他又厌恶了她,厌恶到恨不得亲手取她性命。
长剑刺穿肌肤,刺得她鲜血直流。伤口固然很疼,只是又怎及心上的疼?
如从前一般,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又想起那天,他指着那深不见底的山谷说,你从这里跳下去……
难过层层漫上,一颗心疼得受不住,眼底湿意直向上冒,于眼前凝成濛濛水雾,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驱散。
宁封见她眼中泪花直转,似千般万般委屈,心中恨意升腾,质问着:“委屈?你有什么资格委屈?”他一拳砸在她脸侧的岩石上,砸得碎石纷落,砸得指节溅血。
纵使如此,心中浓云般的怒气亦散不开。他俯身,张口,猛地咬上她的唇。
这一口咬得极狠,咬得那丹唇鲜血直流。
血漫入口腔,唇舌间尽是咸腥味。她强忍着,不说一字,亦不痛呼一声。
悬崖峭壁耸立,狭窄关隘上空,两人距得如此之近,心却隔得如此之远。
宁封又是一拳砸过去,是怒,是恨,是怨,是……
她看得痛心,脱口而出:“师弟你别……”
宁封怒目而视,怨着,恨着:“我说过,不许叫我师弟!我入师门比你早,我懂得比你多,我武功也比你好。你不过大我一天而已,有什么资格叫我师弟?”
她垂了眼,无言以对。
宁封恨得几乎咬碎钢牙:“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师弟。所以,”他忽然颤着手去抚她的脸,声音中涌入痛苦之意,“不用你什么都挡在我前面。”
她惊愕,抬眼看他。
手掌下滑,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碰到那流着血的咬伤处。
她疼得一颤,但又生生忍住。
“这点就痛了吗?”他又怒起来,指上自己皮肉外翻的面颊剑伤,又指了指自己心口,几乎歇斯底里道,“这里,还有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生死关头,你让我一个人走,你知不知道,这比让我死还痛苦?你竟然说得出口,说得出口!”
他按了她心口,一字一句质问,“风临,我在你心中算什么?你究竟将我当成什么了?”
他再忍不住,紧紧抱了她,面庞埋在她的肩头:“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滚热的泪珠滑落脖颈,烫得人几乎颤抖。
他捉着她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哽声道:“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我从来不在乎什么神域什么目标,我只是想陪你一起走。无论多大危险,我都想同你一起承担。风临,我没有那么无能,那么处处需要你的保护。风临,纵使死,我也想我们死在一起。”
她忽然记起那天,他们被困在大漠中,她让他走。
他跪下来,去触她的指尖,说:师姐,别丢下我。
她以为,让他走,让他活下来,是为他着想。却从未想过,这条漫长的寻觅道路上,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那种痛苦,那种悔恨,是否会化作生不如死的折磨,日夜啮噬人的心。
如果只剩他一个人,如果只剩她一个人……
她渐渐明白其中意味,明白经历重重险关之后再相见,他为何会对她拔剑相向,对她这般恨意满腹。不是因为他又厌恶了她,而是说好两人一个走的路,她在关键时刻却遗弃了他。
生,就要相互支撑着一起走向前。
死,就要相互拥抱着慷慨赴黄泉。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曾经,她以为她和他是同门,是同伴,是队友。
现在,她渐渐明白,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如此,还有着更多血肉相融的牵连,纵使生死也不能斩断的牵连。
而生死关头,她却对他说,师弟,跟九璎一起走……
一颗心疼得扭曲,她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宁封,对不起。”
他握着她的手,贴向自己心口,那么紧,恨不得将那手按入自己心脏里,一字一句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在一起。”
她喉中堵得说不出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滴灼烫的眼泪落在她脖颈间。烫得她泪水落了下来。
许久,许久,彼此波动的情绪才渐渐缓和。
宁封自她脖颈间抬起头,凝着这张日夜思念的面容。轻抬手,指腹缓动,沿着她的眉眼、她的脸颊,一路轻划而过,落在她唇畔,又按在了她伤口处。“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
宁封定睛看着她,片刻,慢慢俯身,一点点靠近。
他的面容越来越近,呼吸轻洒在她的唇畔,酥酥麻麻。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她却忽然紧张起来,紧张得口干舌燥。
再低头,他的唇压上了她的唇,但却只是紧贴着,一动不动。
呼吸相缠,真真切切。经历这么几多生死险关,两人都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良久,他的舌尖动了动,沿着那伤口,沿着她的唇形,缓缓润湿而过。
她紧张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去舔唇。
舌尖甫交,一股奇异的感觉一瞬传遍她全身。
宁封亦是一颤。待这战栗渐渐消散,他似懂得了什么,伸出舌尖,慢慢撬开她的牙关,一寸寸品过那香津玉液,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向蜷伏在其中的香软小舌。舌尖轻碰舌尖……两人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片晌,她身子轻动了动,不料肩头还刺着那剑,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宁封亦察觉,抬手将那刺穿了她肩头、刺入岩石的银剑拔出,手掌轻翻把剑弃了下去。
她不觉着慌,不顾脚下踏空,伸手就捞那剑:“师叔的凝……”
宁封不语,伸手将她接在怀中,止了她捞剑的动作,俯身堵了她欲出的话语。
月光摇曳,在这凄寒的夜中,竟也泛出几许温柔之意,沐在两人相拥着口齿缠绵的身影上,久久徘徊,久久不去。
关隘石道上,静寂的夜中,凝光化雷剑铿然坠地,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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