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琳娜·伯克利希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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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琳娜·伯克利希 7

  “先生,您能帮我个忙吗?”她随手拿起张报纸,又摸出一马克放到架子上。

    “孩子,今天可没有新报纸。”报刊亭老板是上年纪的男人,他抬头看海琳娜时,眼镜顺鼻梁滑了下来。

    “没关系,我平日就喜欢随便看看。”

    男人收起钱,海琳娜趁他不注意,把报纸原封不动塞了回去,“好吧,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想知道施普雷河在哪儿?”

    “孩子,柏林到处都是施普雷河的影子。”

    “我想去这儿。”她把信封递给男人,他贴在信封上看了好半天,却什么也没看清,“我来读给你听吧。”她接过信封,对着上面的地址结结巴巴读起来,“施普雷河畔西里西亚街十二号。”

    男人指着一路南伸的街,“这段路程可不短。你去波兹坦广场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很长的河,那是兰德维尔运河。你得一直沿它往前走,直到遇见另一条更宽的河,那才是施普雷河。你说的地址就在河对岸,坐船比坐车快很多,我这辈子只去过下城区一次。”

    她愣在原地,这些地名她都没听说过,最熟悉的也不过是卓娅小姐说过的波兹坦广场。

    “你需要帮忙吗?”有位风度翩翩地女人路过报刊亭,她穿一身纯黑纱织连衣裙,头上带顶和卓娅小姐很像的黑纱礼帽,但她这顶帽檐比卓娅小姐大出很多。

    “有...没有...有。”海琳娜这个女人,她比克莱尔小姐还年轻,颈旁露出的长发偏黑黄,这和捷拉的红黑发色很像,海琳娜不清楚她值不值得信赖。

    “刚刚看你一直盯孤儿院看,你也住在那儿?”她俯下身和海琳娜一样高,看海琳娜点着头,她马上露出充满惊喜的微笑,“我也曾住在那儿!对了,查理斯太太现在还是管理者吗?”海琳娜又点点头,“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她的脾气,但听说她会弹钢琴。”

    海琳娜打消了疑惑,她说得都没错,尤其是她知道查理斯太太会弹钢琴。

    “女士...”海琳娜发现了救命稻草。

    “叫我莱耶妮娜就好。”她不紧不慢地说。

    “你能带我去西里西亚街吗?”海琳娜赶忙问。

    “你到西里西亚街有急事要办吗?那里可是市政中心。”她显然不清楚海琳娜为什么这么急。

    “我要把一封很重要的信送到那儿。”

    “我能看一眼信吗?”海琳娜把信交到她手上,她来回看了几遍,“我可以带你去那儿,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把信还给海琳娜,“等一会儿到车上,无论我问你什么,你必须如实回答,比如现在我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的手怎么了?”

    把信塞回日记中,海琳娜犹豫了一会儿,这是去西里西亚街的唯一机会,她只能应下要求。

    “被碎玻璃割伤了。”

    “我在海德堡军事学院待过一段时间,正好学的医护。”她蹲下身,托起海琳娜受伤的手,“你的伤可比我见过的伤轻多了,但你缠得这么紧会让伤口烂得更快。”她说得没错,海琳娜确实感觉伤口在隐隐作痛,“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海琳娜将信将疑伸出手,莱耶妮娜小姐小心拆开纱布,“伤口可不能沾水。”她耐心地将白纱一层层轻缠过海琳娜的手腕,“这样你就方便活动手腕了。”

    “谢谢你,莱耶妮娜小姐。”海琳娜感觉好多了。

    “不用谢。”莱耶妮娜小姐笑了笑,她随后带海琳娜穿过了公园里光秃秃的橡树林,穿过湖面上的石桥,她们来到洒满落叶的石子小径,这和老人说的方向背道而驰。

    “莱耶妮娜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海琳娜停在原地。

    “条条大路通罗马。”莱耶妮娜小姐说,“海琳娜,如果让你从繁华却绕远的街道和阴森的捷径,选一条抵达终点的路,你怎么选?”

    她想起火车上里查德先生说过兰德威尔运河的现状,她马上明白了莱耶妮娜小姐的意思。

    “街道。”她毫不犹豫说。

    莱耶妮娜小姐会心一笑,她们来到一条平坦宽敞的林荫大道,克莱尔小姐一定也来过这儿,海琳娜看到了奥古斯汀·凯勒酒窖的牌子。

    她们没走多远就搭上了汽车,趁莱耶妮娜小姐买票上车后,她偷偷问售票员这是不是抵达西里西亚街的汽车。售票员是爱笑的黑人女性,她告诉海琳娜,这只能抵达勃兰登堡门,但中间会路过波兹坦广场。如果想到西里西亚街,她还要换乘很多次,那是趟不短的旅行。

    走上车,莱耶妮娜小姐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朝她挥手,“你放心,我不会骗你。”她刚坐下,莱耶妮娜小姐就开口说。她双颊红得发烫,莱耶妮娜小姐一定看到她和售票员说话了。

    “现在是十一点三刻钟,我们下午一点半能到下城区的西里西亚街。我现在想问你一些问题,海琳娜。”莱耶妮娜小姐叫她名字时,她全身颤了一下。

    莱耶妮娜小姐看了眼躺在她手里的日记和她的烫金名字,“上面是你的名字吧?”

    海琳娜望着她,点点头。

    “海琳娜·伯克利希,真是人如其名。”莱耶妮娜小姐对她笑了笑,“那你认识那封信的主人吗?她叫瑞秋·莱耶斯是吗?”

    海琳娜又点点头,“我想你能帮她送信,说明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车起步时所有人向前颠簸了一下,但莱耶妮娜小姐镇定从容,“我以前在那儿也有个好朋友,她也是犹太人,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对了,你也讨厌犹太人吗?”汽车缓缓向前行驶,他们正行驶在林荫下。

    “一点也不。”海琳娜低头看着日记本,又想起了克鲁索先生。

    “那你和瑞秋住在一起吗?”莱耶妮娜小姐看出了海琳娜的闷闷不乐,“我和琳达就住在一起,琳达就是犹太人。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有趣的夜晚。我们后来还一起离开了孤儿院,即使琳达刚好比我小两岁。”她朝海琳娜挤着眼睛,“这是查理斯太太给我的特权。”

    “瑞秋也和我住在一起。”但她没机会和瑞秋一起离开那里了,海琳娜转头望着窗外,汽车驶离了林荫街道,“我开始是一个人住的,直到有天在欢迎会遇见了她。说实话那段回忆即糟糕,又美好。糟糕是因为我弄伤了瑞秋,还当众出了丑,虽然那也不是第一次出丑了。但美好的是后来我们莫名其妙住一起了。”

    “看来你们有点好过头了。”莱耶妮娜小姐饶有兴趣地问,“我是说朋友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友谊这东西凡是经过岁月的打磨和沉淀,就会变得钻石般坚毅无比。我和琳达最初是对欢喜冤家,查理斯太太非要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住,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吵架,比如我摆在衣柜里的衣服比她多了几件,或者我睡觉时,她还在对笑话书乐个不停...直到她那天救了我一命...我们没听查理斯太太的告诫,偷偷从孤儿院溜了出去。因为我们想去看马戏团表演,这是我的提议,她从来都没主见,即使现在也是。我们没钱买票,只能从帐篷缝钻进去,但我们不幸钻进了狮子圈。你绝对不敢想和一只饥肠辘辘的狮子待在一起有多可怕,我敢说它眼睛瞪得像车灯那么大,它的血盆大口能吞下这辆车的车头。就在它慢慢向我们靠近时,琳达突然站了起来,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结果她喊了一句,喂!你个大笨狗!你不该吃我们,你看我们身上没多少肉!”她突然大笑起来,“她当时还真掀开衣服,露出肚子了!”

    海琳娜也跟着笑出声,“那只狮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它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后来才知道琳达是在吸引它的注意力,马戏团驯兽员一直在后面找机会用套绳套它的头。”莱耶妮娜小姐长舒一口气,“你和瑞秋也有这样有趣的经历吗?”

    她们刚穿过一片广场,那应该是卓娅小姐说得波兹坦广场,她以为它会像楼下过去的街道一样繁华,但那儿空空如也。汽车如蝼蚁般穿梭在楼宇间,这里到处都是高大的建筑。

    “瑞秋是我第一个朋友,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写日记...”

    “那你太幸福了!琳达只教了我爬树,这样她就能坐在苹果树下,悠闲地等我往下扔苹果。”

    “瑞秋来之前,我以为孤儿院只有一间房那么大,而我们每个人都被反锁在房间里。那里四面八方不是墙,而是一扇扇上锁的门。我们束缚其中,手里明明拿着可以打开其它门的钥匙,却一直等着别人打开你面前的门。”海琳娜想了半天才说。

    “所以瑞秋帮你打开了那扇门?”

    海琳娜点点头,“我那时才知道门后并不是等着门被打开的孩子,而是一间间空荡的房间和一扇扇已被打开的门...”

    “勃兰登堡门到了。”黑人女性突然起身喊,她好像生怕睡着的乘客听不到,直到海琳娜下车,她仍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小姑娘,祝你一路顺风。”

    “我本想一直抱着幻想活下去,但瑞秋没放弃我。”她们下车后来到一扇宏伟地石门下,莱耶妮娜小姐告诉她,这是勃兰登堡门,她还依稀看到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施普雷河。

    “你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儿。”她们走过三条街,来到施普雷河畔,“你让我学到很多我不曾学到的道理。”

    她们搭上前往施普雷河下游的小船,今天风很大,但风向顺风,这样她们又能省下一段时间。这是海琳娜第一次搭船,她犹豫不决,看着河上漂浮不定地船身心生不安。她如果踩空了,一定会掉进河里,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海琳娜,拉住我的手!”莱耶妮娜小姐站起身,她把手伸向海琳娜,“你只要不往下看跳过来就好,我会牢牢抓住你。”她握紧莱耶妮娜小姐的手,那种感觉仿佛二十岁生日派对上握住克鲁索先生的手那样。她向前一蹦,直到双脚都踩在晃晃悠悠地甲板上,“我说过这不难吧。”

    “我第一次搭船和你一样,如果不是琳达带我搭过船,我这辈子连一次船都不会坐。”海琳娜蜷腿坐在莱耶妮娜小姐身旁,吹拂河面的风也吹起她的金发,“是在法国那次,我和琳达基本走遍了欧洲...我们还是继续聊瑞秋吧,她总会让我想起琳达。我们可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前在圣黑德维希主教座堂给她过二十岁生日呢。”

    “瑞秋昨天刚过完十五岁生日。”

    “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参加了瑞秋的生日会,你们一定也吃到了烤火鸡和果酱包!”莱耶妮娜小姐兴奋地说。

    海琳娜摇摇头,“可惜并不是这样。自从瑞秋帮我打开了门,我们就成了同类人。孤儿院没人会给我们过生日,我们有一天不受人欺负就谢天谢地了。甚至我走后,还有家伙欺负瑞秋。”

    “为什么?”莱耶妮娜小姐不解地望着海琳娜,过了好久她才开口说,“我懂了。”

    “我想带瑞秋离开孤儿院,我有一小笔存款,足够我们去海德堡了。”

    “这听起来不错。”莱耶妮娜小姐看她认真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

    “莱耶妮娜小姐,我想睡一会儿。等到西里西亚街,麻烦叫醒我。”她躺在莱耶妮娜小姐腿边,枕着日记本,望着身边流淌的河水发呆。莱耶妮娜小姐没再问她问题,或许以为她真睡着了,莱耶妮娜小姐从包里翻出纸和笔,海琳娜隐约听到笔尖划在纸上的飒飒声。

    望着澄澈河水上乌云滚滚的天空,她回想起莱耶妮娜小姐和琳达的故事。瑞秋本可以和其它孩子拥有这样紧张又快乐的童年,但她偏偏选择了海琳娜,选择了每天过提心吊胆的生活,这一点都不公平。直到驶过一座石桥,她又想起克莱尔小姐说的内卡河,那里也有座老桥...看眼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一刻,克莱尔小姐该发现她不见了。她偷偷笑着,她能想到克莱尔小姐急到抓头发的样子。莱耶妮娜小姐收起纸笔,她向船主借了张毛毯铺在了海琳娜身上,可能担心海琳娜会受凉吧。她那时刚有困意,毕竟昨晚和瑞秋一夜没睡,驶过下一座石桥前,她才合上眼。

    “海琳娜...快醒醒,我们到西里西亚街了。”她缓缓睁开眼,莱耶妮娜小姐摇着她的肩轻声呼唤,这可比克莱尔小姐叫醒她的方式温柔多了。

    她颤颤悠悠站起来,看着毛毯落到脚边,她脑袋有点疼,可能是着凉了。

    “小心点。”

    她眯眼对莱耶妮娜小姐点点头,低头看眼手表,现在是一点。她睡了整整三刻钟!她印象中不可能睡这么久。准确说她根本没睡着,小船在施普雷河上晃晃悠悠,耳边还有呼啸的风声...她怎么可能睡着?她或许只是小憩了一会儿,然后被河水晃醒了,紧接在迷迷糊糊中又小憩了一会儿,之后又被风吹醒了...总之她现在很不舒服,至少眯眼能好受些。

    “海琳娜,快上来!你一定会喜欢这里。”莱耶妮娜小姐把她拉上了岸,“我们脚下就是西里西亚街,十二号就在那里。这里是全柏林地段最好的居民区,虽然阴雨天下的施普雷河看起来就像今天这样死气沉沉。但在平日,你甚至能坐在三楼书房看到波光粼粼的施普雷河,黄昏也是欣赏施普雷河的好时候,整条河届时会染上红光,仿佛流淌的血液...如果再把时间往前推推,施普雷河还热闹那时,你还能看到河面上如岛屿般成片相连的渔船,那简直就是水上的中心大道。”

    “就像内卡河那样...”她喃喃自语。

    “你也去过海德堡吗?”

    她没回话,只要提到海德堡,她对克莱尔小姐的歉意就会更深一层。放眼望去,对街一长排建筑都只有三层楼高,或许这是西里西亚街的特色,她也没看到后面有更高的楼宇。它们错落有致,坐落在施普雷河下游河畔,宛如队列中整齐划一地士兵。莱耶妮娜小姐牵她穿过街道,来到十二号铁栅栏门前,她才发现一整条街的建筑中,唯独十二号的花园冷冷清清,她没看到修剪杂草的园丁,杂草快赶上半棵树高了...整栋楼黑漆漆一片,毫无声息,门窗后都拉上了纱帘,有几扇窗还被打碎了。没有人出入房间,这里一副荒废一段时间的模样。

    “这儿不会没人住吧?”她转头问莱耶妮娜小姐,莱耶妮娜小姐也在窥视里面一切,她看起来比海琳娜还要急。

    “我上个月还收到了从这儿寄出来的信...”莱耶妮娜小姐善罢甘休,她下定决心看出点什么。这时一辆墨绿色卡车和一辆亮黑色轿车正转过街角,朝这里驶来。

    “哈德莫先生说得没错,柏林现在到处是士兵的影子,他们像施普雷河一样无处不在。”她开玩笑说,她本来想讲笑话让莱耶妮娜小姐放轻松些,但莱耶妮娜小姐现在好像更急了。

    “士兵?”莱耶妮娜小姐转过头,她也看到了那两辆汽车,“这可不太妙。”

    她将双手搭在海琳娜的双肩上,“我也不清楚这里为什么没人住了,但坐以待毙不是好办法,我们可以分头行动...”她的目光飘忽不定,除了看海琳娜,她更在意后面的车,“你在这里守着,或许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我去附近问问别人,如果找到线索,我会回来找你。”

    莱耶妮娜小姐没给海琳娜答应的机会,她望着莱耶妮娜小姐远去的背影。她走得很快,就像早上赶着上班的克莱尔小姐,没过多久,她就消失在了街巷中。

    “海琳娜?你怎么在这儿?”她刚目送莱耶妮娜小姐离开,身后又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很熟悉,而且离她越来越近,可她在这儿不可能有熟人。

    “拜尔上校?”海琳娜没想过在这儿还能见到那位小雀斑上校。

    “海琳娜,你不该在这儿。”他突然拉住海琳娜的手,海琳娜的脸红得发热,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牵手,更何况是异性。拜尔上校不以为然,他左顾右盼的样子和莱耶妮娜小姐一模一样,他们都在避开那群士兵,“我不能让他们看到你在这儿,你惹得麻烦已经够大了。”

    墨绿色卡车停在毫无活力的施普雷河畔,后车厢跳下来的士兵三五成群聚在栏杆旁吸烟,他们身后背着枪,有几个士兵已经跑到对街铁栅栏门前,毫不客气敲着门。没过一会儿他们又面带微笑,捧着酒瓶跑了回来,看来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拜尔上校拉她走得很急,她想告诉拜尔上校没人关注他们,士兵们正围在一起分酒和香烟。

    车停在十五号栅栏门前,拜尔上校环视一圈,才打开车门,“你不该来这儿。”他挡在海琳娜前面,即使士兵看向这里,他们也看不到海琳娜。

    “但我还有事要办...”拜尔上校为海琳娜打开车门,他根本没听海琳娜说什么,他一直在盯着那群士兵,海琳娜只好恢恢钻进车里。

    “你最好坐后面,然后把纱帘也拉上...如果你被发现了,我们都完了。”

    海琳娜照做了,她抱紧日记本,仿佛感觉克鲁索先生就在身边,她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你怎么一个人找到这里的?”汽车发动时,士兵突然望向这里,海琳娜隔着玻璃都能感到他们凛冽地目光。拜尔上校似乎习以为常,他将车转过方向,缓缓朝他们驶去,“你的手怎么了?”

    “一本日记而已。”她迅速将漆皮日记本藏在背后。

    “我是说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被玻璃割伤的...你要带我去哪儿?”她或许还有机会,只要能下车,她随时可以回去。

    “安全的地方。”他们离士兵越来越近了,“我得把你送回上城区。”

    “为什么!”她不想再坐三刻钟的汽车和一个小时的船回来了。

    “我不想什么事都把你扯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我们在这儿布置了一个陷阱,为了等一个女孩儿上钩。你也看到了冲锋队现在满城抓犹太人。”车故意放缓了速度,他的手在发颤,“十二号的主人,巴恩·莱耶斯,犹太人,前社会民主党代表,国社党一直派人逮捕他,但他三月初突然不见了。他有个女儿,安娜·莱耶斯,前共产党人,我们起初以为她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但她很聪明,提前离开了会场...我们后来在巴恩桌上找到封没来及寄的信,是给安娜的。他们父女一直靠写信维持联系,他们不在一起,我们正好能利用这点把他们父女都引出来...”

    海琳娜翻出信封,有心瞥了眼落款名,那里只有一个姓氏,莱耶斯。瑞恩或爱丽丝...这些名字都可以,她心想,只要不是巴恩就行。抬头望眼车前窗,拜尔上校正盯着她看。她怕拜尔上校看出她的不安,她赶紧低下头,信封上那行黑色字迹格外显眼。

    “你和安娜的发色很像,如果不想被误会成她,这时候就不该上街乱跑。”

    该来的还是来了,拜尔突然刹住车,海琳娜一头撞到前面椅背上。

    “你这是要回去吗?”最前面的士兵走上来敲敲车玻璃,示意拜尔摇下车窗。拜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下了车窗。士兵把脑袋凑了进来,朝后排座位望去。“我们可还没抓到安娜·莱耶斯呢,上校。”

    “安娜·莱耶斯这么久没来,她一定是察觉了我们的行动。别忘了我们之前的抓捕,她很聪明,懂得利用假名活动。我得去火车站,她一定会搭火车离开这里,我要在那之前拦住她...”拜尔上校摇上车窗,士兵探回脑袋,他根本没在后座发现什么,“没人想再放安娜·莱耶斯逃走吧?”

    士兵信了他说的话,便回头对后面围上来的其他人挥挥手,他们悻悻为拜尔上校让出一条路。

    车开出一段距离,海琳娜才从座椅下爬起来,她总感觉拜尔和安娜·莱耶斯很熟。

    “你很熟悉这里吗?”她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说。

    “为什么这么问?”车驶过西里西亚街,拜尔再没看过镜中的海琳娜,原来他之前留意的是那群士兵,“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很久前的事了。我记得一号住着一对儿新婚夫妇,他们婚礼那天,我们还翻墙偷吃过蛋糕呢。”他笑起来和莱耶妮娜小姐很像,“二号住着一对儿从市政厅退休的老夫妇,他们人很好,至少对孩子们很好。他们院子里有两棵苹果树,我们夏天无聊时就会爬到上面,摘一颗苹果,然后躺在树杈上吹风...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担心并不多余,甚至连海琳娜都知道柏林现状,“三号住了个性情古怪的退役老兵,他的院子阴森森的,我们过去喜欢把那儿当鬼屋探险...”

    “那西里西亚街还有其他姓莱耶斯的住户吗?”她有点坐立不安了。

    “只有巴恩一家。”拜尔耸耸肩,“怎么了?”

    “没什么...”海琳娜有点坐立不安,这封信送不出去了,虽然她假想过巴恩·莱耶斯和瑞秋·莱耶斯有关,但她从没想过瑞秋的父亲会是个大人物。但事实就是这样,巴恩·莱耶斯是瑞秋的父亲,安娜·莱耶斯是瑞秋的姐姐。瑞秋明明提过这些,她早该想到了。

    “巴恩好像不止有一个女儿,他在柏林好像还有个小女儿,是叫瑞秋·莱耶斯?”拜尔又看了眼海琳娜,但海琳娜在闪躲他的目光。

    “是吗?”海琳娜现在绝对不能让拜尔知道瑞秋的存在,他是奉命抓捕安娜的军官,那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完成目标。他迫不得已会对瑞秋下手,海琳娜心想。瑞秋现在很危险,她想带瑞秋离开柏林,甚至离开德国,她开始理解克莱尔小姐了,“巴恩·莱耶斯怎么可能把女儿留下?即使瑞秋·莱耶斯存在,那她一定和巴恩待在了一起。”

    “你好像很了解巴恩·莱耶斯。”

    “这是父亲该为女儿做的事。”海琳娜理直气壮地说,但她一点底气没有,瑞秋的父亲没尽父亲的责任。她的父母也是,如果他们真爱她,怎么可能放任她去追一团毛线团,而不一路守候着她呢?

    “你说得没错。”他们一路沿河行驶,这条河可能是兰德威尔运河了。整条沿河的街道景色很美,沿途的松柏茂盛粗壮,街上人不多,海琳娜看到有几个士兵正和金发碧眼的姑娘们打情骂俏,“莱耶斯一家人天生是说谎的天才,你绝对想不到安娜·莱耶斯有多狡猾。”

    海琳娜想起了瑞秋,她从没听瑞秋说过半句谎话。

    “如果安娜·莱耶斯真是聪明人,就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回来,她比谁都清楚柏林有多危险。她应该找个人先探探风,一个和她很像的雅利安人。即使那个人被抓住了,你们也没有办法...”海琳娜喜欢从梅尔小姐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安娜·莱耶斯和梅尔小姐一样聪明,又和梅赛先生一样狡猾,那她一定会这么做...安娜·莱耶斯果然天生是说谎的天才!她不就是一路同行而来的莱耶妮娜小姐吗?难怪她对孤儿院和西里西亚街那么熟悉,原来她一路在试探瑞秋的消息。

    “如果你不是雅利安人,我还真以为安娜·莱耶斯在我车上呢,你简直和她一样聪明...”拜尔上校却松了口气。“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安娜·莱耶斯根本逃不走。”

    “我也有问题问你,拜尔上校...你怎么会弹那首曲子?”海琳娜面红耳赤,她根本没安娜小姐聪明,不然她怎么会受骗,她现在只想换个避开安娜·莱耶斯的话题。

    “是在面包店弹的「致特蕾莎」吗?还是你想问我作为一名士兵,怎么会弹钢琴?”

    海琳娜其实都想知道,但又不想让拜尔误以为她对士兵有偏见,她想了一会儿说。

    “你为什么会在面包店弹「致特蕾莎」?”

    “我十一岁就会弹钢琴了,是和父亲关系很好的琴师教我的。但很奇怪,他只教了我这一首曲子,所以我只会弹这一首曲子...”

    海琳娜望眼窗外,他们驶过了公园后那条林荫大道,她又看到了奥古斯汀·凯勒酒窖的牌子,海琳娜没想过能这么快回来。她期间又看到一群士兵,和之前那群士兵不一样,他们穿一身黑色军装,虽然训练有素地样子,却没配枪,他们全是年轻面孔。

    车从他们身旁经过,有几个人还对海琳娜挤眉弄眼,他们肤色白净,充满活力。也许军装的颜色是为了区分士兵的年龄,海琳娜心想,至少黑色要比黄褐色的士兵文质彬彬很多。

    “外面现在很危险,你最好别一个人上街,尤其是晚上。”车停在公寓前,“如果想了解外面的信息,我建议你打开收音机安全些。另外克鲁索先生的事,我很抱歉...”

    “那不是你的错,上校。”海琳娜临别前对他说,她引用了梅尔小姐演讲时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对一战的评价:“战争不是武器,士兵和将军的错,而是政客的错。我们是无法反抗的棋子,只要不被消灭,就永远不能主动退场。”

    拜尔上校摇摇头,海琳娜走进公寓。她没忘拜尔的话,路过柜台,她顺手把收音机拿上了楼。现在是下午四点,海琳娜打开收音机,坐在桌前,瑞秋的信夹在摊开的日记本上。这封信是送不到了,海琳娜想拆开看看,瑞秋除了想告诉父亲她很好外,还有什么需要帮的忙。

    拜尔上校的车仍在楼下,他站在面包店破碎的橱窗前,从怀里摸出什么,海琳娜没看清,但它看起来很眼熟,拜尔上校这时又转头望了望对街孤儿院。

    海琳娜的心悬了起来,难道拜尔上校知道了瑞秋的事?她那时还在想莱耶妮娜,不!是安娜小姐何时会来找她,前提是她这次没说谎。安娜·莱耶斯或许不只是为那封信而来,海琳娜这次变聪明了,她也许是奔瑞秋而来。#####七个分章,海琳娜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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