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三十章
紫禁城入了秋,冬天也就快来了。都说秋风萧瑟,易让人伤感,我一身鹅黄锦花海棠图纱氅衣站在前廊下,瞧着庭院里洒扫的干净,不见一片枯叶,就知道是小允子勤勉。
“小主,东西都送去了。”槿夕迎面走来,微微行礼。
我朝庭院的假山走去,“那支碧玉金丝镂空花簪,是外头进贡来的,这满宫里怕是找不到第二支了。”我转身看看槿夕:“她可收下了?”
“刚开始推诿客气,奴婢打开了首饰盒,曹贵人看到后,犹豫了会还是收下了。”槿夕脸色带笑,“小主猜的真准。”
我嘴角微微不屑,语气淡漠:“她常年跟随华妃,自然衣衫首饰素净,半点也不敢逾规,这么好的东西,她自然舍不得。”
槿夕眼神明亮,“所以说,放不下荣华富贵的人,终究成不了大事。”
我摆弄几下池子边的淡蓝水仙花,轻轻摘掉几朵已经枯萎泛黄的花瓣,“入夜后侧门开开,咱们只管等着就行了。”
“是,小主是否要换身常服?”槿夕询问道。
“不用,陪我去寝殿,寻些奢华贵重的首饰戴上。”我转身朝主殿走去。
寝殿红烛高照,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若桃花,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耳边金环镶东珠耳饰更显得熠熠生辉。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满意一笑,收起丝帕。
“小主这身打扮,真是倾城之色。”槿夕不禁感叹道。
我手拂过金环镶东珠耳饰,“这个耳饰,耳坠为金质,上有累丝五瓣花形坠,其下嵌两粒东珠,底部有梅花形纽,这样等级的耳饰,嫔妃本不该有的。”
“这才可见皇上看重小主啊,赏赐小主奢华贵重之物。”槿夕语气柔和,眉眼欣喜。
正说着,流朱进来,“小主,曹贵人到了。”
我垂下眼帘,随后语气欣喜:“快,快请曹姐姐进来。”说罢起身上前相迎。
曹贵人一身淡紫色蜀锦银丝花,头饰戴上了往日不曾见过的镶嵌金丝的发饰,虽有意装扮,可与我想比,到底是失了气度,显得穷酸小气。
“给莞嫔娘娘请安。”曹贵人看似恭敬,行礼却草草了过。
我假意未在意,上前扶住曹贵人:“姐姐,不必如此客气,论功劳,姐姐是替皇上生下公主的有功之臣,妹妹怎担得起姐姐的大礼。”我借机讥讽曹贵人行礼漫不经心。
曹贵人边坐下边夸道:“还说嘴呢,瞧妹妹这一身装扮珠围翠绕,这宫殿内繁花似锦,姐姐我这一身穷酸,妹妹可莫要嫌弃啊。”
我嘴角带笑,语气亲切:“姐姐若喜欢什么,尽管挑选,咱们都是一同侍奉皇上的姐妹,本是彼此不分的。”
曹贵人神色带笑,可眼眸里藏不住的戒备,“妹妹有话不妨直说,公主刚刚睡下,我不方便久留。”
我眼神真诚,语气笃定:“姐姐不必担心,今晚皇上夜宿翊坤宫,华妃不会发觉姐姐来过。”
曹贵人见心思被看穿,索性不再遮掩,“妹妹差人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姐姐无功不受禄,又怎能轻易收下。”说着朝身后宫女摆手,“今夜特地给妹妹送来了。”
我低头淡淡饮茶,“妹妹自有道理,若姐姐不肯收下,那往下的话,妹妹可说不出口了。”
槿夕见状,遣散了殿内的宫女,轻掩殿门。
曹贵人察觉后淡然一笑,端起茶杯饮戳。“我一向敬仰姐姐聪慧才智,早有亲近姐姐之意。”曹贵人听后手微微一滞,随即放下茶杯。我笑着接着问:“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曹贵人略有深意的朝我一望,自嘲道:“妹妹可别打趣我了,妹妹如今得皇上盛宠,母家又在前朝得脸,姐姐我不过一区区贵人,怎担得起妹妹赞誉。”
我眼神堆满笑意:“我知道姐姐一直追随华妃,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华妃如今是风头正盛,可登高跌重的道理年家不懂,姐姐聪慧,又怎会不知?”
曹贵人听后,默默不语。我借机说道:“若到时年家倒台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可连累姐姐.”我朝她望去,语气加重:“还有公主,若失了皇阿玛的宠爱,这辈子可如何是好?阿哥尚凭一身本领谋得前程,公主的命运可全维系在皇阿玛的一丝怜爱里。”
戳到曹贵人的痛处,她不禁捏紧手帕,我尽收眼底。曹贵人犹豫道:“华妃虽然狠辣,但当年若无她帮护,我也无福生下公主。”
我轻笑道:“姐姐在华妃之下,日子怕也不好过吧,前些日子我听说华妃想用公主争宠,姐姐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还恋恋不舍呢。”我轻抚护甲,“其实这狠毒之人,哪来什么真心呐,不过是觉察出姐姐有可利用之处罢了,姐姐懂得报恩,肯为华妃效忠,可公主的前程该如何是好?”
我将桌上的点心朝她移去,语气缓和:“姐姐若无心此举,我也不勉强,日后也不会因此记恨姐姐,姐姐可无后虑之忧。”我随意抽出丝帕,轻掩嘴角,“不过,今儿皇上与我说准葛尔求亲,欲求大清嫡出公主,皇上正为此事为难呢。”
果不其然,曹贵人一听,眼神忐忑而不安望向我,我悠然端起茶杯轻饮,目光朝窗外望去。
庭院里悄然无声,只剩下水声潺潺,和芜房传来的微若烛光,这样平常的夜晚,紫禁城里不知度过了多少。槿夕默默垂立在殿门一侧,目光静敏的朝四周望去,殿内红烛摇曳不停,像悬着的心,左右摇摆。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缓缓打开,只见曹贵人脸色微白,神色不安缓缓走出,身后跟着小主,相比之下,小主盛装耀人,嘴角淡淡得体的笑,更加养尊处优、从容端庄。
“槿夕,好生送曹贵人回去。”我热情吩咐道。
曹贵人回过神,嘴角扯起一丝勉强的笑:“妹妹不必如此客气,天色已晚,妹妹早些休息吧。”
我不再言语,朝槿夕使个眼色,槿夕便跟上前去,送曹贵人回去。
没过多久,槿夕就回来了,我正坐在梳妆台上,取下护甲。“该说的都说了?”我边摘下耳坠边问道。
“是,奴婢说完就回来了,其实曹贵人心里已有决断,奴婢只不过是添把火罢了。”槿夕上前为我梳洗。
“曹贵人正为华妃出谋划策来害我,皇后又想拿我作刀子使,我何不顺水推舟。”我活动微微僵硬的手指。
槿夕拿起玉梳轻轻为我篦头,“对了,曹贵人今晚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记得小允子有个哥哥在四执库?”
“是,上次多亏了小主请了温太医为他哥来医治,哥俩都记着呢。”槿夕语气如常。
“那就好,这几日让他哥出趟宫去甄府,给父亲传个话。”
“不如写封书信,让他送去?”
“还是传个话吧,书信万一被发现,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还是小主谨慎。”
我望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面庞,“不得不谨慎,如今华妃算计,皇后盯着,可别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小允子做事安妥。”
安枕后,我躺在床上,松软的锦华被温暖舒服,枕边的花香幽微心悦。父亲一心效忠皇上,可功臣不是那么好当的,皇上性子凉薄,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戏码,皇上做的还少吗,何况前朝大臣忠臣小人难辨,必得防着,躲掉一个瓜尔佳鄂敏,还会有别人,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翌日,景仁宫请安,如我料皇上提起准葛尔求亲之事,我撩撩几句,就给了曹贵人一个警醒。想必不出今日,她必会前来。
回到永和宫,请了眉姐姐和陵容来下棋说趣儿。眉姐姐拿来了藕粉桂花糖糕,陵容拿来了杏仁糕,我与陵容相视一笑,心中默契。眉姐姐见状欣喜打趣道:“见你俩没有嫌隙,我也就放心了,托陵容的福,我也来用些枣泥山药糕。”
我心下轻松,故作生气:“沈大美人儿想吃枣泥山药糕,我自然早早吩咐了奉上。”说罢端起点心朝她递过去。陵容被逗的用帕掩笑:“我就喜欢和姐姐们说话,和姐姐们说话,陵容安心。”
“陵容,你前几日给公主绣的鞋袜小了,得再多绣几双。”我边喝茶边说。
陵容满脸带笑,眼眸温暖:“不等姐姐开口,我都绣好了。”说着吩咐菊青拿出来,用的是江宁进贡的暖绸缎,上面用最柔软的金丝绣了几多小花,精致极了,可见陵容用心。
“陵容绣工精巧,绣出的鞋袜孩子们都喜欢,上次给六阿哥绣的虎头帽,阿哥现在还戴着,喜欢的不得了呢。”姐姐拿起鞋袜,细细揣摩着,“我怎么就是绣不了如此细致工整的针脚呢?陵容,得空了你也教教我,我学会了好给阿哥绣些。”
陵容听后更是欣喜,“姐姐,我给阿哥新绣的虎头帽已经快好了,过两日就送去。”
“瞧,陵容心细,挂念着阿哥呢,六阿哥得温娘娘疼爱,有福气呢。”我朝姐姐说道。
我们三个有说有笑,彼此真心相待,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这样欢快的场景,在深宫中,实属难得。
“陵容,不如过几日闲了,我教你些诗书,如何?”我边拨瓜果点心边说。
陵容听此,低头一笑:“我怕自己蠢笨学不会。”
“还未学呢,怎知学不会,你眼明心亮,自然一点就通。”我笑着望着她。
“若姐姐愿意,不嫌弃陵容,能识文断字,我自然愿意。”陵容虽有踌躇,见我鼓励便不再犹豫。
“皇上喜爱诗书,若你能在此用心,以后的恩宠,想必会来的更容易些。”眉姐姐说道。
“对,眉姐姐说的在理儿,开卷有益。”我放下茶杯。
正说着,槿夕进来:“小主,曹贵人来了。”我听后眉心舒展,嘴角上扬:“吩咐她,此时见面过于点眼,她的心意本宫明白,安了她的心,本宫自有要用她的时候。”
眉姐姐和陵容有些疑惑望着我,“姐姐,曹贵人...”陵容语气迟疑。
我淡淡一笑:“眼见华妃登高易跌重,曹贵人给自己谋出路来了。”
殿门外的庭院被余晖铺洒金黄一片,秋风拂过,卷起三两尘埃,旋转几圈后重新落在青石板上。都说秋景荒凉,可眼前的情景,姐妹一起说笑谈心,心里暖暖的。
过几日就是重阳节了,我备些菊花酒和礼品给太后送去。出了寿康宫,我在御花园拐角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曹贵人。几日不见,想必她是着急了。
“曹姐姐。”我亲热的叫道。
“给莞嫔娘娘请安。”这次的礼,恭敬而得体。
“快起来,曹姐姐是特地再次等我的吧。”待她行完礼后,方才缓缓上前扶起她。
“是,我特地在这不起眼的地方,等候多时了。”曹贵人语气热忱。我与她并肩而行,身后的奴才都有意后退三步。
“妹妹当日所说,不知今日是否还作数?”曹贵人语气试探。
我转身笑望,“那是自然。”
“那嫔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还请娘娘庇护嫔妾和公主。”曹贵人语气诚恳,再次行礼。
我微微抬起下颚,扶起她,语气欣喜:“今日终得亲近姐姐,妹妹喜不自胜。”我不想再与她斡旋,直接开窗说亮话:“温宜乖巧可爱,本宫愿收其为义女,待来日为她谋一个好前程,如此,曹姐姐便无后顾之忧了。”
“是,娘娘思虑周全,嫔妾自竭尽全力。”曹贵人神色轻松。
“华妃这几日在翊坤宫,花了不少心思来谋害本宫吧。”我直接挑开话题。
她神色微微一愣,语气有些心虚:“是,华妃协理六宫,近日正打算让内务府给后宫嫔妃的小厨房换碗碟食器具。”
我听出蹊跷,“有何不妥?”
曹贵人走近,压低声音:“旁的人自然并无不妥,可娘娘的永和宫,是特制的。”
我眉心紧皱,眼神犀利望着她,“永和宫的碗碟食器具中,表面的红釉涂料中掺杂了□□、生马钱子、朱砂和红粉,这些有毒的药物随着食物进入体内,不出三个月,必中毒身亡。”
我听后后背发凉,果然是华妃,一出手必致命。我微微思忖半分,“华妃心思果然狠辣,今日也算见识到了。”
“华妃记恨娘娘得皇上宠爱,欲除之而泄恨,其实华妃并未下定决心,她虽记恨但也忌惮皇上对您的宠爱,怕日后东窗事发,只是前些日子在景仁宫,皇后娘娘的一番话,让华妃下定决心。”曹贵人言语凿凿。
是皇后,皇后一边挑唆华妃记恨我,一边示意我与华妃为敌,想渔翁得利,倒像是皇后的手段,我心里大抵明了。
“时辰不早了,公主也快午睡醒了。”我言意摇曳。
曹贵人眼神明亮:“那嫔妾就先回去了。”
“这几日,皇上会去陪公主姐姐,姐姐就安心等着接驾吧。”我眼底深意,笑意莫幻。
曹贵人微微行礼,语气掺杂了该有的欣喜:“多谢莞嫔娘娘。”
入夜后,我躺在前廊摇椅上看书,槿夕为我披上大氅衣,“入秋夜里凉。”
见我悠哉悠哉看书,槿夕把红烛移近些,“曹贵人所说之事,小主打算如何应对,需不需要奴婢再去核实核实。”
我目光流连在诗书中,语气轻松:“如今年家,已是强弩之末了,她为了公主,自然会全心全意效忠。”
“那华妃谋害小主,该如何应对?”槿夕弯腰,语气有些疑虑。
我不置一笑,“这本诗书甚好,适合陵容,明日请陵容过来,我与她一同赏诗。”
槿夕见我神色轻松,便不再追问。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我合上书本,闭眼轻轻吟诗,神情惬意而默然。因为我知道,这次华妃心愿注定要落空,而皇后,也会为自己的肮脏算计而付出代价。
秋风又甚,刺骨的凉意和凌冽的干燥拂过指尖,带有了温度。我吹灭了寝殿内的红烛,偌大的紫禁城被浓厚的夜色笼罩,在不知何处的角落里,枯叶被残风卷下后悄无声息的飘落在青石板上,簌簌作响,像是荷月痕迹消逝前最后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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