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张网
瑶华宫里此时一片愁云惨淡。
临窗的炕上躺着位面色惨白的宫装女子。
寝殿里小宫女们神色凝重,把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又急急忙忙往内殿跑,虽混乱不堪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王太医,美人到底如何了?”于美人贴身服侍的张嬷嬷颤抖着声音问正给于美人把脉的太医。
王太医皱着眉头,背心已经湿透,便是搭在脉上的那几个手指头,也有些湿润起来。
炕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忽然睁开了眼,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虚弱地问道,“……嬷嬷……皇上……皇上……”
张嬷嬷心下一酸,眼中的泪几乎要落下来。
她强忍着泪意,轻声地安慰着于美人,“您没事,您放心,已经让人去请皇上了。”
于美人昔日被皇上称赞为亮如明珠的眸子此时灰暗一片,她有些乌青的嘴唇翕翕,似乎要说什么,依稀只是轻轻吐了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调。
王太医总算诊断完,他本就蜡黄的脸上没了一丝血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对上张嬷嬷满含期待的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嬷嬷的心顿时沉入谷底,她手指哆嗦着,正要开口问话,王太医给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给一旁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领着王太医去了外殿开药方。
“王太医,美人的身子——”张嬷嬷仍是心存侥幸地看着王太医,只盼着他说出个与自己最坏料想的不同答案来。
可触及到王太医那凝重端肃的神色,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嬷嬷,老夫才疏学浅,美人的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他拧着眉想了想,飞快地写了个方子。
写完后又细细看过,这才递给张嬷嬷,“先吃着这副药看看,只能先排尽宫内的瘀血,只是,哎——”
于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早已成形,此时落下来,于母体也是极大的损耗。
他沉默片刻,良久才低声道,“若是半个月还不能见效,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张嬷嬷浑身一颤,若不是身后便是案几,几乎要倒在地上。
“不,不会的,”她面如死灰,喃喃地道,“美人今早上还好好的,吃了整整一大碗碧梗粥,她身子……”
王太医怜悯地看着她,这于美人甫一入宫便得了圣上青眼,不过月余便怀上龙种,在后宫一时风光无限,便是那于家也得了封赏。
当日有多少恩宠,今日便有多少仇怨,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这于美人没了,还有张美人,徐美人,王美人,多少美人等着皇上临幸恩宠。
只是落了皇子,这瑶华宫的宫人只怕都是性命不保。也是自己运道不好,擅长妇科的几位太医今日都去了其他宫里请脉。
他想到这于美人不同寻常的脉象,不敢再耽搁,“嬷嬷还是先让人去抓药,能不能过了这关,端看老天爷的意思。”
张嬷嬷眼珠子猛地一缩,当下便拿着药方子转身出去了。
王太医哪里敢多呆,趁着瑶华宫正是慌乱之时,急急抱着医箱便出去了。
内殿里,于美人呆愣愣地看着床顶的百子多孙帐幔。
皇上会来见她的,他对她那么温柔,那么耐心,他是她的天,他会来的。她不断告诉自己,可身下的血如同那心中的期待一般,一点点流逝着,她的脸色更白了。
给她擦着身子换洗的宫女双手开始颤抖,眼前的血红似那张开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让人几乎腿脚发软。
“美人,您喝口参茶,”脸色不比炕上之人好多少的宫女哆哆嗦嗦端着一碗参茶过来,一旁的小宫女轻手轻脚地扶起于美人,靠枕调整着位置,把虚弱的于美人稍微垫高,一人把参茶递到了她的嘴边。
于美人厌恶地别过脸去,她眉间的褶皱几乎难以让人相信这躺着的人还是个才及笄的鲜活小姑娘。
“……皇上…来了…么……”她的眼睛直直盯着内殿的帘子,凹陷下去的眼眶毫无生气。
服侍的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回应。
那端着参茶的宫女咬着嘴唇,硬着头皮劝解道,“紫琴姐姐已经去了,皇上应是已经在路上了,您先喝一口,待到皇上来了,看着您这憔悴的模样,不知多心疼……”
于美人听着眼皮不由颤了颤,她的手掌不由落在腹部,眼泪就如那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没了…都没了……”她压抑的哭声像是被什么堵在嗓子眼里,丝丝拉拉传出来,那悲恸之色让人忍不住陪着一起落泪。
不一会,内殿里服侍的几个宫女眼圈都红了起来,这时,外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于美人不由抬头,眼中就露出欣喜之色来,“皇上……”
内殿里就响起了七起八落的恭迎声。
皇宫中某处僻静的院子里,一身道袍的长春真人咬着根不知名的青草躺在太师椅上望着澄碧的天空发呆。
“师父,”做道童打扮的男童抱着一碟子莲子糕瘫坐在地上正吃得津津有味,含含糊糊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宫玩啊,这皇宫好没意思,还没我们村里好玩呢。”
长春真人嗤笑一声,一巴掌就拍在男童后颈上,“傻小子,多少人想来这里住着呢,还不如你们村里好玩,哈——”
他两颊抽动着,似乎是听到了个极好笑的笑话。
男童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点心,往后挪了挪,仔细算计着离这动不动就拍人的糟老头远了些,这才道,“这里有什么好的。”
“我原先在村里听人说,皇宫里的人吃饭用几个金碗,夹菜用好几双银筷子,每顿都能吃一只鸡,一天能换几身衣裳,睡觉睡几张床,我怎么瞧着可不是这样……”
男童便捏着点心咬着边抱怨着传言不可信。
长春真人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
他侧过头看着鼓着腮帮子一脸上当受骗的小徒弟不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男童不解地看着他,“我又没有说错,你笑什么,”他不服气得瞪着长春真人,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嗯,你没有说错,”长春真人脸上的笑意还堆在眼角,“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聪明,这世间不知少了多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
男童茫然地看着师父,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长春真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再过段日子吧,不用多久了,师父带着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咱们便去哪里。”
“又是过段日子,”男童嘀咕道,“宫外难道有豺狼虎豹,哼,胆小鬼——”
“宫外自然没有豺狼虎豹,”长春真人并没有计较小徒弟的以上犯下欺师灭祖的言论,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男童愣愣地看着他,只等他解释,后者却像是睡着了一般,微微闭上了眼。
哼,老头子又装相了。
他气呼呼地瞪着长春真人,见后者没有丝毫动静,端着碟子气呼呼地回屋子去了。
长春真人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没了,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一双锐利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睁开了。
“你今日来迟了,”他忽然开口道。
不知何时,院子里多了一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男子。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长春真人还是端着那张苍老干瘪的脸,声音却极冷,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道,“如何了?”
男子跪倒在地上,尖锐的声音里却隐隐带着兴奋。
“都布置下去了,只等鱼儿上钩。”
长春真人脸上却没有喜色,他捏着胡须慢慢站了起来,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徐家可有消息传来?”
男子面上带着诡异的笑,桀桀怪笑道,“徐二的媳妇俞氏已经被送到庵里去静养了,徐大似乎有些动静,”他忽然一顿,道,“若是让俞氏死在庵里,那就好玩了。”
长春真人瞥了男子一眼,冷哼道,“这事我自有打算,谁若是敢妄动,我的手段你们应是有数的,哼——”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长春真人背着手,望着院子里的夹竹桃似乎想什么极其出神。
一时间,院子里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跪在地上的男子微微挪动着膝盖,半晌终是问了句,“最上头那位,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长春真人眉梢动了动,冷冷道,“你把话带给他们,莫要试探我的底线。”
男子身子一僵,到底不敢再多问了。
他偷偷打量着长春真人的神色,把前几日他吩咐下来的事一一禀告了,见后者神色淡然,只好悻悻然退了下去。
长春真人在站院子里站了许久,终是转身往屋里去。
片刻,屋内传来他怒极的咆哮声。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做甚——”
“师父,我,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哎,师父,你别打我——”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那油滑的童子拎着衣袍在院子里极敏捷地躲避着从屋里飞出来的粗布鞋。
只见他咧着嘴朝着光着脚丫子正气急败坏站在门口的长春真人做着鬼脸。
童子轻声嘀咕着,真是小气,不过是不小心翻动了他的几本破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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