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十五年前
俞氏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兄弟俩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想要利用我家静姐的婚事为徐家铺路，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让你们如愿。”
“荃慧，”徐继业的神色黯然，他上前坐到俞氏的炕前，轻声道，“我也是静儿的亲生父亲，如何会不心疼她，我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我——”
“不用多说，”俞氏忽然激动起来，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堪与不堪，你自己心中有数，我只要孩子们都好好的，你莫要忘了，十五年前，你徐继业欠我孩子一条命。”
徐继业的身子猛地一僵，他手指微微颤抖着，好半晌才低沉地道，“是，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
他的面色隐隐有些发白，额角的青筋神经质地抽动着，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俞氏不知何时抬起头来，她仔细欣赏着眼前男人的神色，忽然发觉他的两鬓竟染上了些许白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茫然地想着，随后又暗恨自己自作多情，是了，他只怕是为宫中那位担忧，日日睡不着觉吧。
俞氏思及此，心中冷笑连连，这些日子在静安祠早已静下来的心忽然又躁动起来。
“怎么，担心你心上人受不住打击，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死了儿子，”俞氏听到幽静的内室里响起自己尖锐刺耳的声音，“你可要保重身子，她已经没了儿子，要是再少了你的暗中关照，这日后可还如何在深宫活下来。”
徐继业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踉跄地从炕沿上站了起来，面色惨白地道，“你，你说什么——”
俞氏却是被他这狼狈的模样取悦了，她嘴角噙着丝讥讽的笑，“我说你要保重身子，福王没了，华妃娘娘便只剩下你了，”她冷冷一笑，“那舞姬虽与她有几分相像，可哪里有真人万分之一的风情。”
徐继业只觉耳边隆隆作响，她也听说了传言么。
“你…你胡说，他没有死，他只是失踪了，皇上已派人去寻他，我也让人去寻他，他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他没……”
眼中猩红，整个人像是癫狂了一般。
俞氏定定看着这个她深爱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的泪，她真傻，这个男人何曾对她有半分情谊。
他这模样，便是十五年前，他从那个女人身边回来得知自己亲生儿子的死讯都没有这般失态。
“他活该，活该，”俞氏高声道，“都是报应，报应，哈哈哈，那个女人做的孽，终要报应在她的儿子身上。”
“你闭嘴，闭嘴——”
徐继业双目圆瞪，那神情，几乎要生吃了俞氏。
“你不许这般咒他，你不许咒他！”
他像是一只刚刚失去幼崽的老狼，情绪已濒临崩溃。
“咒他？”俞氏丝毫不畏惧丈夫的厉色，她猛地掀开锦被，光着脚站在地上，“我何止咒他，我日日夜夜恨不得他早死，带着那个女人一起下地狱。”
徐继业咬牙切齿地看着立在他胸前的俞氏，右手手掌高高扬起。
“呵，你打我，打我，最好打死我，如此，你这个鳏夫就能毫无顾忌廉耻地去帮衬她，哦，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儿子。”
徐继业颓然地垂下胳膊，面色灰败地道，“你累了，好好歇着吧，我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他说着，提着步子便要出门去。
“徐继业，你便等着吧，等着他的尸体被运回京城，等着安慰你的心上人，我每日在这庙里给你们念经，让——”
“你竟敢，你怎么敢，那是你的儿子！”
徐继业再也忍不住，他大步走到俞氏跟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你怎么敢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
俞氏茫然地看着他，随后大笑，“你只管骗我，你这个骗子，我的儿子，我的大哥儿他生下来便没有了，”她说着，连连退了几步，一屁股跌落在炕沿上。
徐继业漠然地看着她，“十五年前是我亲手把他抱出去送进宫的，福王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俞氏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她用手肘撑着想站起来，却又跌落在炕沿上，“不，怎么可能，明明是是个死婴，当时那么多人在——”
“我没有骗你，”徐继业走到她跟前，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孩子很健康，他生下来就睁开眼了，他生得可真好，头发又黑又密，眼睛像你，鼻子有些像我。”
俞氏拼命地摇头，她不信，他肯定是骗她的，她不可能差点亲手毁了自己的儿子，她不可能咒自己的儿子。
骗子，都是骗子!
俞氏脑中一片混沌，脚下的凉意却提醒她这不是在做梦，眼前男人的神色也告诉她，他没有撒谎。
她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便没了知觉。
俞氏做了个梦，她在一片迷雾中失了方向，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她娘，她朝着声源处走去，就见那俊美异常的年轻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想走过去摸摸他的脸，他忽然一脸鲜血，直直朝着无尽的悬崖坠下。
不要——
俞氏惊恐万分地从梦中醒来，就见身边围着不少人。
“夫人醒了——”
“阿娘，你吓死我了——”
俞氏慢慢转动着头，仔细回忆着她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她的瞳孔猛地一睃，急急就要坐起来。
“夫人，您不要乱动，大夫说您要卧床休息，”姜嬷嬷忙按住了她。
徐静姝也道，“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您躺着便是。”
“还有我，还有我，”徐蒙也探出头来，担忧地望着她。
徐茂站在两人身后，也随之微微颔首。
俞氏示意姜嬷嬷扶她起来，待靠在迎枕上，她的目光不由在室内寻找起来。
“阿娘可是找阿爹，”徐静姝拉着她的手，笑道，“阿爹送大夫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好孩子，你们都去后头歇一歇，让你阿爹来我屋里，”俞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几乎要怀疑方才发出声音的人是不是自己。
“夫人，您莫要说话，大夫说您伤了嗓子，”姜嬷嬷见俞氏愣愣的样子，不由道，“主子们都下去吧，夫人这里有奴婢。”
她的话音刚落，徐继业掀起帘子大步进来了。
“你醒了，”他惊喜地看着床上的妻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俞氏摇头，给姜嬷嬷递了一个眼色。
后者会意，领着众人出了屋子。
待砰的关门声响起，俞氏这才开口道，“你是不是与我说他是咱们的儿子？”
徐继业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俞氏就笑了起来，她眼中带着丝释然，“那就好，他还活着，他一定活着。”
徐继业握住妻子的手，他嘴角翕翕，最终只道，“对不起，荃慧，我骗了你十五年。”
俞氏听着，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就轻轻一颤，滴落在徐继业的手背上。
那泪水滚烫，如同是刚煮沸的开水一般，烫得徐继业的心猛地一抽。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甚至为了能教导他读书，去了国子监，”俞氏轻声说着，“我可真傻，竟然从没有怀疑过，我还差点让他背上与长辈通奸的名声……”
徐继业看着忽然间苍老下来的枕边人，心中的愧意更深，他低声道，“那年娘娘让人给我带信，说她必须生个皇子以巩固地位，我答应了她，暗中让人找了几个待产的孕妇，只等着生下男婴便想法子偷运进宫，哪里知道，那几位产妇都是生的女儿，我，我一时昏了头，便把咱们的儿子送了进去……”
俞氏静静听着他说着往事，神色异常平静。
待到徐继业说完，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若是能重来，你还会这般选择么，”她的声音暗哑，沙沙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如同刮在他的心间。
徐继业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能重来，我绝不让你经历丧子之痛，绝不让他叫别人阿娘。”
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
那年他才成亲不久，对华妃仍未忘情，也深觉亏欠她，是他亲手把她送入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她哀求他帮帮她，他便愿意为她赌上全族人的性命，甚至不惜伤害更多无辜之人。这些年，他不敢告诉妻子，不敢告诉大哥，心中的苦闷只有自己在午夜梦回之时慢慢咀嚼。
“荃慧，”他黯然地道，“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如今他的处境很危险，我怕你再做些什么伤害他，只好默许了大哥的决定。”
俞氏却轻轻笑了起来，“是我的错，我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我见过他好几回，他生得可真俊俏，又是那般跳脱的性子，这些年不知有没有吃苦头。”
她的眼中闪着亮亮的光，手却紧紧握住丈夫，“我知道的，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得到他，他只是还没有回京，他在梦中叫我娘，他叫我娘——”
“荃慧，”徐继业大惊，“你，你别乱说，他是福王殿下，是天家的四皇子。”
“我知道，我知道，”俞氏点头，“我不会乱说的，他还要好好活着。”
徐继业松了一口气，“我等会便带静姐他们回去，你先安心住在这，一有消息，我便会亲自来告诉你。”
“我不走，我在这里给他祈福，他会平安回来的。”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