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花开一
外间隐约能听到笑闹声,屋内却很是安静。
梅琦不安地捏着荷包,小声地道,“老夫人,这个——”
华老夫人的目光也落在荷包上,她沉吟了片刻,终道,“你好生收着吧,娘娘既然亲自让人赏了你,你也不用多想。”
梅琦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有些闪烁地看着华老夫人。
华老夫人只作不知,她环视了屋子一周,“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以后便好好与见远过日子吧,他,”她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也不容易,燕地那个冷冰冰的地方,日后只有你能陪伴他了,我这老婆子,只怕是没有机会见到重外孙了。”
“老夫人——”梅琦顶着沉甸甸凤冠小心翼翼上前两步,“您定能长命百岁,将来,我还要带着孩子回来给您老人家请安呢。”
“不害臊的死丫头,”华老夫人失笑,“你啊,好,我便等着。”
梅琦笑弯了眼,老夫人其实还是担心袁见远吧。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放下对燕地的憎恨,面上也对外孙很是冷淡,心中哪里放的下。如今这个世间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要成亲了,她应是高兴得很,端看她给自己准备的那些嫁妆便知。
祖孙二人说着话,随后又有几家交好的夫人小姐来看新娘子,梅琦享受着浮夸的称赞之语的同时,脸也笑僵了,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失落。
今日便是谢夫人也来府中了,可压根就没有嫂子杜月如的影子。大哥许是这辈子都不愿意看到她吧,梅琦幽幽叹着气,就听屋里的小姑娘们忽然高声笑闹起来。
“新郎官迎亲来了……”
“快快快,我来看看世子爷今日是何等模样……”
“哇,好俊俏,看到没有,世子爷一直在笑,他在傻笑……”
“新郎官好大方,都是八分银子的银锞子……”
忙乱中,梅琦被人搀扶着出了屋子,拜别了华家长辈,她伏在一个宽阔的肩背上。
“小妹,是我,我来送你出嫁——”
外间的鞭炮声喧闹声似乎离梅琦很远,她耳中只剩下这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是大哥!
梅琦眼眶一酸,几乎要当场落下来泪来,她慌乱地就要去掀盖头。
“别乱动,”梅子平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闷闷响起,“你这丫头,怎的这般胖了,大哥都要抱不动了,”他抱怨着,抱着梅琦双腿的胳膊也不由紧了紧。
“大哥,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了,”梅琦委屈地道,“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总是做梦你不要我了。”
身下的背脊有片刻的僵硬,随后又自然了,“你胡说什么,我早就想来见你,先是担忧你不好与外人解释我的身份,再后来是你嫂子,”梅子平说着,忽然没了声响。
“啊?嫂子怎么了,”梅琦急了,伸出一只手便要去推梅子平。
“别动,”梅子平唬了一跳,忙道,“你嫂子好好的,没事,她就是,就是有了,因为月份还浅,大夫说要卧床静养,所以今日没能来亲自送你出嫁。”
梅琦乐得几乎要大叫出声,好在总算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只是蒙在红盖头的脸上满是笑意,若不是有个红盖头挡着,京城只怕明日就要传出燕王世子夫人是个傻子的流言来。
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梅琦的心中却忽然没了这两日的惶恐不安。
就在她被送进花轿之时,她的手中被梅子平塞了个荷包,“拿着吧,里面都是银票,这是我与你嫂子的一点心意。”
“舅兄放心,我这一生定不负阿琦,”男子如大提琴般的低沉嗓音忽然响起,随后便是梅子平与他说了什么,梅琦听得不大真切,心中却像是喝了梨花白一般熏熏然飘忽起来。
眼前是红彤彤的盖头,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鼻尖是她衣襟里散发出来的淡淡花香,梅琦却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她举起右手,狠狠在嘴边咬了一口,觉察到疼痛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做梦。
真好。
梅琦的嘴角微翘,她活了两辈子总算把自己嫁出去了,而那个将与她共度一生男人是恰好是她欢喜之人。
或者,她跨越时光空间就是为了等到他?
她胡乱想着,花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这就到了?
梅琦有些茫然,忽然听到“嗖嗖嗖”的响声,有什么硬物落在轿子上,花轿外顿时响起一片笑闹叫好声。
“世子爷好身手……”
“燕地果然没有弱鸡崽……”
梅琦竖着耳朵还想再听,就听到身边有人笑道,“新娘子下轿咯——”
随后,她的胳膊被两人搀扶着,慢慢往外走。
梅琦只能看到自己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绯红绣花鞋,她极力忍受着头顶的酸痛,迈着小小的莲步亦步亦趋跟着人走。
“过马鞍了——”
“迈火盆了——”
梅琦在全福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总算一路到了喜堂,喜堂里的笑闹声比外头更喧闹,梅琦晕头转向间,在全福人忽然松了手之时,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小心些,”有温润的男声轻笑着,手腕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
那手掌宽大厚实,几乎能感觉到手心的茧子。
是握笔还是握刀剑留下的?
梅琦思忖着,就听那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响起,“别怕,有我在。”
仿佛是那声音有了魔力,梅琦从下了花轿便一直飘忽的心就定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离她几步之遥的皂靴上。玄色的皂靴上有用金线绣成的张扬舞爪的怪物。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在喧闹中,梅琦只听着身边之人的提示一一完成跪拜。
接着,梅琦便被全福人牵着往新房走去,待到坐在松软的床上,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
新房比起喜堂又安静不少,只余悉悉索索的裙裾摩擦声,女子的轻笑声。
也不知道这屋里有些什么人。
梅琦暗自嘀咕着,忽然觉得头上一空,眼前有片刻的花白,随后又重新恢复光明。
只见袁见远头上带着礼冠,身着火红的礼服正含笑看她。
莹莹的烛火映照着,他白皙的脸庞在火红中越发显得白嫩。
公子如玉。
梅琦的脑中不期然闪过这四个字。
“果然是个俊俏的,”有妇人笑着打趣道,“难怪咱们世子爷看傻了眼。”
众人一阵哄笑。
梅琦这才回过神来,她的目光滑过袁见远通红的耳根,嘴角不由就翘起来一个弧度。
压襟,撒帐,喝交杯酒,吃子孙饺子,在全福人的指导下,二人鬓角冒汗地完成了所有婚礼仪式,俱是相视而笑,有共同完成一件艰巨任务的感觉。
袁见远傻坐在床上,心中的喜悦像是咕噜噜直往上涌的泉水。
“爷,到时辰了,该去外头敬酒了,”麦冬站在外头,焦急地喊着。
最先开口那妇人就笑道,“世子爷先去外头,新娘子这里有我。”
袁见远笑着朝那妇人道谢,又回过头对梅琦轻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梅琦无视那或戏谑或羡慕或复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浅浅一笑,悄悄冲袁见远眨了眨眼睛。
很快,新房里只剩下梅琦与几位面生的妇人。
“世子妃,我是梁氏,我家爷是大长公主的长子,按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嫂嫂,”一位美艳的丰腴妇人说道,只见她身穿一件紫色刺绣镶边蜀锦长袍,一袭白色并蒂莲洋绉裙,身披深兰色团花散花水雾绿草蝉翼纱素面杭绸,一面说着,一面笑着拉着梅琦的手,“你生得真是极好,方才世子爷眼睛都直了,咱们这些人可从未见过世子爷这般失态。”
这个声音梅琦很是熟悉,就是一路搀着她的全福人。
她羞涩地朝妇人笑了笑,叫了声“嫂嫂”就垂下头去。
“可不是,世子爷可是京中不少闺秀的梦中情人,你可真是有运道,”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说道,“原来真真是个大美人儿。”
语气含酸,颇有些轻浮。
梅琦像是听不明白一般,只是垂着头,一副新嫁娘羞涩的模样。
“王夫人莫非还是惦记着世子爷这个姑爷,你啊,赶紧生个女儿出来,说不准十几年后,还能与世子爷也做儿女亲家,”那丰腴的妇人就笑着推了一把尖细声音的主人。
又有几位妇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梅琦头大,只好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含笑看着,并不插话。
“平王妃,福王妃来了,”新房外有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响起,屋内众人这才收了话音,笑盈盈地起身迎了出去。
梅琦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花信年华的妇人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徐徐往新房走,在她身后跟着一位衣饰华美,面容清秀,气质出众的年轻妇人。
还不待梅琦反应谁是谁,屋里几位妇人已经笑着上前打招呼问安。
新房里顿时热闹起来,众人一番寒暄,这才领着两位王妃走到梅琦跟前。
梅琦垂着眼睑,只直了直身子冲来人点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新娘子的脚此时是不能沾地的。
平王妃米氏居长,她率先开了口,“世子妃不用多礼,我们妯娌两个就是来瞧瞧热闹,日后说话的机会还多着呢。”
“大嫂说得在理,”福王妃虞氏抿着嘴笑道,“世子爷与几位爷这些年情同手足,世子妃若是在府中得闲,倒是可以去串串门,咱们随时恭候。”
梅琦笑着谢过二人,就觉察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只作不知,笑盈盈地听着两位王妃与众人说话。
“可惜定王妃前些日子去了封地,她可最是爱热闹之人,”有人很是惋惜地感叹,“这等热闹事,有她在不知多好玩。”
原本热热闹闹的新房就安静下来,那梁氏忙着打圆场,“两位王妃方才是没有见到世子爷的那副傻愣模样,啧啧,世子妃好福气……”
有那机灵的妇人也忙跟着夸张地调笑梅琦,气氛终于又活跃起来。
梅琦却只觉心累,今日她身份特殊,自然可以不说话只装羞涩,他日可如何是好。她这般想着,暗自盘算着什么时候问问袁见远俩人启程去燕地的日期。这般贵女,她实在应付不来。
“我瞧着世子妃有些累了,”那梁氏与众人说着话,忽然道,“咱们先去外头坐席如何,也让新娘子喘口气,我出嫁那会可真是提心吊胆过了一整日。”
就有人笑道,“你这话也不怕长公主听了恼你,我可是听说成亲当日,长公主早早就让你小姑子把人遣了,给你送了吃食。”
众人又是一阵笑闹。
定王妃米氏已道,“那便出去坐席吧,咱们也好好喝上一杯。”
福王妃虞氏自进屋与梅琦寒暄了两句便一直安静地听着众人说话,此时也赞同道,“那便去外头吧。”她说着,一双妙目就从梅琦的身上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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