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徐家一
在青芒山脚下有一座不算繁华的城镇，城镇往西走二十多里有一片连成片的村落。
村落里大约住了三十多户人家，大都姓周，祖辈是从本朝建立之时躲避战乱而来，这些年虽说过不得不算富裕，却也丰衣足食。
因着离城镇远，这小地方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村里的里长，平日里最大的事不是东家抢了西家的水，就是张家摸了李家的瓜，倒也还算太平。
村口，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背着包袱慢慢往村里走，他好奇地四处打量着，面上显得有些诧异。
此处正是村庄里平素最热闹的闫家塘，此时静悄悄的，不说那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就是那些个上房揭瓦撵鸡打狗的瓜娃子也不见人影。
他四处张望着，总算在村里那棵歪脖子树下遇见个熟人。
“周婶子，您这是去哪里呢？”
被年轻男子叫做周婶子的妇人放下手中的篮子，仔细端详着年轻男子好一阵这才道，“你是，你是梁嫂子家的青哥？”
待到男子点头应是时，那周婶子夸张地怪叫着，“哎哟，这几年不见，你这小子竟然长这么俊了，这次回来是给你家老子娘子上坟的？”
叫青哥的男子就笑道，“周婶子也没变，我远远看着还道是哪家的新媳妇呢，”又道，“我这几年在外头瞎混着，今日总算有脸回来见爹娘了。”
周婶子被他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指着青哥道，“好小子，就你嘴甜，来，”她冲男子招手，热情地道，“跟着你周婶子走，要不先去我家落脚，你家那屋子可还不能住人，等下我让你周叔带着俩小子去给你收拾收拾。”
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篮子就走，“你今日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婶子瞧着你这一身打扮还不错，是不是出息了，你娘要是还在不知道多高兴……”
青哥含笑听着周婶子念叨着，也不说话。
二人一路行来，村里还是不见几个人影，青哥不由诧异道，“周婶子，今日那镇上可是有集会，人都去哪里了？”
周婶子紧了紧挽在手腕上的篮子，笑着解释道，“今日可没有集会，”她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屋檐角道，“看到没，那里原先是座早就败落的旧宅子，几个月前，忽然来了些工匠将这破宅子重建了一番，也就上个月，有一户人家搬了进去，姓余，这余家一家五口倒像是那富贵人家出来的。”
“这个月月初，余家老爷找了里长说是想在村里办个学堂，但凡村里想跟着读书写字的人家都可以把孩子送过去，不要交进学的束脩，这话一出，村里的孩子大都去了，那余先生还说，便是女娃也可以跟着认几个字，如今村里头，便是那些个得闲的都跑去余家旁听呢。”
青哥讶然，竟然有这等好事。
他打趣道，“村里的那些捣蛋鬼真坐的住？”
周婶子捂着嘴大笑，“哪里坐的住，不过家里老子的竹板等着呢，谁要是敢说个不字，这竹板子可不认人的，这半个月下来，还真发现了两个好苗子，你许嫂子家的二小子，柳大家的老大，据说都还有些天分，这些日子，许家与柳家的大老爷们就是说话都比平日里高声些，话里话外就是自家要出个进士老爷呢。”
青哥好笑地听着，就听那妇人忽然道，“对了，我记得你给你爹娘守了孝就去了府城准备考试，如今可是——”她说着，这才觉得自己失言般捂住了嘴。
看青哥如今这模样，虽说穿着比村里大多数人体面些，可到底不像是官老爷。
“唔，我在外头倦了，就想回乡过过清闲日子，”青哥像是没有发现她的窘迫，笑道，“到时若是余家老爷不嫌弃，我就去那学堂给村里的孩子们做个先生。”
那多可惜！
妇人暗暗道，当年你可是咱们村里唯一的一个秀才，放着好好的科举不去考，来这穷乡僻壤里当个先生有什么意思。
当然，这话她也就闷在心里想想，到底不是人家的长辈，有些话不方便说。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一座宽敞的院落前。
“周婶子先回去忙着，我好手好脚的，能收拾着屋子，”青哥静静地看着眼前虽破旧却给人极安心的院子，伸出手就去推院门。
“你这孩子，还跟婶子客气，”周婶子一张蒲扇大的手掌就拍在青哥的肩膀上，“你等着，婶子这就去叫几个帮手来，好在这几日没有下雨，趁着天气好，咱们把屋子也检修一通……”
送走了周婶子，梁山青慢慢走进院子，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有半人高，久未住人的霉味夹杂着着草木的清香味扑面而来，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的家。
他凭着记忆往屋里走去，静默无声的屋舍犹如一位老人般，诉说着岁月的沉寂。
墙上他亲手挂上去的字画，母亲编织的门帘，父亲做的小马扎，满满都是过往的温情。
梁山青放下手中的包袱就要去收拾擦拭屋子，就听到厅堂里靠着外间的窗户外传来一声惊呼。
“救命，有没有人呐，救命——”
清脆的女声中隐隐约约带着丝慌乱。
梁山青忙推开厅堂中的窗户，就见窗外的小山坡上有个一身嫩黄衣裙的女子正蹲在不算高的树杈上，而那树下，一只胖得几乎要让人怀疑还能不能走动路的黑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树上。
他顾不上多想那女子是谁，忙奔出院子绕到后山去。
“喂，你走开，走开啊——”女子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抱住树杈，虚张声势地赶着树下的恶犬。
梁山青此时走进了，听着女子这般与黑狗对峙着，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笑，他清咳了一声，弯下腰从树底下捡起一块石子就朝黑狗重重扔去。
黑狗受惊，顾不上吓唬树上之人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梁山青正看着欺善怕恶的黑狗跑远了就听到树上的女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去，正与那低头看下来的女子视线相撞。
只一眼，他的脑中就闪过诗经里的那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慌乱地低下头去，就听女子忽然道，“你，你走开些，我要下来。”
梁山青忙后退几步，不妨身后的石子，险些往后摔倒，还不待他站稳身子，就听树上女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喂，你没事吧，”女子睁大着眼，眼中还含着未来得及隐下去的笑意。
他的脸更红了，只呐呐说了声没事，就见那女子已经纵身往下跃。
“哎，小心——”
梁山青忽然看到那树下草丛里的一块小石头，高声提醒却已是来不及，只听得女子“哎哟”一声，整个人便摔倒在草丛里。
“你没事吧，”他飞快地跑过去就要去拉那女子，又猛地收回了手，只急得抓耳挠腮，“伤到哪里了，你，你是哪家的，我去叫你家人来可好？”
女子痛苦地地抱着右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好像扭到脚了，呼，好痛，”她试图站起来，身子忽然一僵，又倒了下去，“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你别乱动，”梁山青看着她额角冒出的汗，道，“你家住哪里了，我这就去请你家人来，”又环视山坡上一圈，“我先扶着你去那头坐着。”
女子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树桩子，那桩子高出地面一长截，倒是能坐人。
女子微微点头，“多谢你。”
梁山青小心地扶起女子，二人慢慢地朝树桩子移去。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女子，梁山青只觉背心都已湿透。
他方才极力控制自己才没让他的脸再红上几分，明明已是隔了两三寸的距离，可那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却像是浸入了他的肺腑一般，如何都挥之不去。
“…劳烦你去山拗口那户姓余的人家叫人来领我回去，”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指把那丝乱跑到前额的头发捉了回去别在耳后，羞赧地道，“就说我走路不小心摔了。”
梁山青回过神来，“姑娘就是新搬进村里的余家人？”
女子瞪大着眼愣愣的点头，无辜地看着他，那意思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梁山青别过脸去，“你稍等一会，我就回来，”说完，飞快地朝山坡下跑去。
女子看着男子一溜烟往山坡下跑，脑中想的是，他跑这么快，不会跌倒一路滚下山坡吧，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倒把腿脚处的酸痛暂时忘了。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那男子身后跟着个妇人又折了回来。
这么快？！
“让周婶子背你回去吧，”男子微微喘着气道，“早些看个大夫才好，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就见男子身后一位胖墩结实的妇人大步走了上来，也道，“余姑娘，我来背你回去，这伤着脚了可不是小事，我让我家汉子去请村里的郎中了，我这便送你回去。”
就这般，一行人背着位伤了腿的姑娘往余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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