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徐家三
山中无岁月。
徐家一家人到这乡野之地已经生活了年余,就是开始还有些嘀咕太无趣的蒙也适应了这恬静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日,懒洋洋的日头渐渐升上中天,夹杂着暑气的热浪毫不留情地朝着这个小山村兜头泼下。
徐家后院里,新买的使唤丫头正与同伴抬着一大桶消暑的酸梅汤往牛车上放。
只听得吱呀一声,一身石榴色长裙的徐静姝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便要往院外走。
“站住,你去哪?”
徐静姝一僵,讪讪然回过头去,“阿娘,您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这外头多热啊,可别中暑了,你赶紧进去,嘿嘿。”
俞氏神色不变,只定定看着女儿道,“说吧,这大热天的,又要去哪里?”
自从上回徐静姝爬树扭了脚,她对女儿的看管就越发严起来。
刚搬来山村里,她与徐继业都担心他们兄妹三人会不习惯这般清贫的生活,后来才知道是他们夫妻多虑了。
这几个孩子不禁适应得不错,还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
“阿娘,”徐静姝赔着笑,“这么热的天,我哪里还能乱跑,就是想去村头那的学堂跟着看看,阿爹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大爽利,我去瞧瞧,还能帮着管束着那帮小子。”
俞氏闻言面色稍霁,想了想叮嘱道,“若是无事就早些回来,这日头这么大,还有,”她抬头看了看天,“你带上帷帽,虽说在这里不好讲究,可也不能就这样晒着,”她看着女儿通红的小脸,总觉得比在京城时晒黑了不少。
徐静姝也不多说,笑嘻嘻地回了屋子拿了帷帽,这才跟着小丫头一并往学堂去了。
还未到学堂门口,远远地便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晃着腿坐在牛车上的徐静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嘴角就漾起一个梨涡来。
下了牛车,两个丫头把车上的酸梅汤抬了进去,徐静姝也跟着进去了。
学堂里的小萝卜头们正摇头晃脑跟着先生读书,并未发现门口站着外人。
而那捧着书领读的年轻先生显然没有学生的定力,很快就心不在焉起来,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那袭石榴红的衣裙,心就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两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难道是苦夏?
他胡乱想着,就听到学堂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来。
梁山青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因为走神,已经把书都拿倒了,他不由大窘,连忙把书调个个,高声喝到,“安静,安静——”
孩子们笑得更欢了。
梁山青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红得如那桃子一般,他有些狼狈地拍着案几,眼角却不自觉朝门口瞟去,就见那人也正抿着嘴无声地笑。
这时,也不知是哪个孩子最先发现了徐静姝,欢呼一声“余姐姐来了——”
孩子们如那归巢的鸟儿纷纷围了上去。
余姐姐来了,吃食来了。
这是他们的共识。
徐静姝好不容易安抚好孩子让他们去外头喝酸梅汤,这才脱了身有机会与梁山青说话。
“他们今日可还听话?”徐静姝的眼睛环视着四周简陋的学堂,并不敢与对面之人对视。
“还,还好,”梁山青似乎有些紧张,他结结巴巴地道,“余先生在隔间,他们不敢调皮。”
徐静姝低垂着眼睛,嘴角极快地滑过一丝笑意。
她爹平日里是最和善之人,可不知为何,这学堂里最有威信的便是他了,眼前这人是三个月前忽然上徐家自荐要给学堂当先生的,她爹考究了一番他的学问,极其高兴地收下了这白得的劳力。
“你最近看什么书——”
沉默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随后便相视一笑。
徐静姝率先开了口,“你上回推荐我看的那本游记我已经看完了,真有意思得紧,那个……”
说到心喜之物,徐静姝没了方才的不自在,她两眼亮亮地说着话,一副极其快活的样子。
明媚的笑颜,清脆的声音,还有鼻尖那丝若有若无的幽香,这一切几乎让梁山青如同坠落在软软的云间,整个人几乎飘忽起来。
“在说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低沉的嗓音,二人猛地惊醒。
徐静姝颇有些心虚地解释,“阿爹,我在请教梁先生如何作画,您可喝了酸梅汤,”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父亲徐继业跟前,“娘说天太热了,让我送酸梅汤来给你们消消暑。”
徐继业看看女儿又看看梁山青,心中不由有了个猜测,顺着女儿的话道,“那咱们一起去喝点,”又对梁山青道,“逸云也一道来。”
逸云是梁山青的字,两人这些日子已是极熟悉,徐继业说完,迈着步子就朝堂屋走去。
梁山青却是背对着徐继业偷偷向徐静姝眨了眨眼,那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向我学作画了,后者冲他吐了吐舌头,忙跟了上去。
到了夜里,徐继业与夫人俞氏不由提及白日的事来。
“这些日子,你可觉得静姐有些奇怪?”他一边用帕子净着面,一边闷声道,“我看着她是有了些心思。”
俞氏接过他手里的帕子,不解地道,“我倒是没有发现,可是有什么不妥?”
徐继业眼前就浮现白日里两日说话那场景,一人兴奋地说着什么,一人却含笑听着,若是他还看不出什么来,就真白活了这么多年。
“静姐的亲事只怕是有了,”他笑着对妻子道,“你啊,也不要夜夜愁着这事。”
俞氏眉梢一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哪家的公子,难道还是静姐自个看中的不成?”
徐继业就笑道,“你没有发现静姐这两个月到学堂去的时候也太多了些么,这丫头啊,有心事了,”又把这些日子他看到的事说与俞氏听,“我瞧着也好,你看是不是要准备起来了。”
“你是说那个梁山青?”俞氏瞪大了眼,“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你可打听清楚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品行如何,是不是还未成亲,你可别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咱们姑娘可丢不起这个人。”
徐继业握住妻子的手,笑道,“你放心,我这些日子已经在村里打听过了,这梁山青并未成亲,家里如今也只剩他一人了,几年前他父母没了,后来他独自去了州府,据说是去参加会考,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很快便会有消息回来。”
俞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无父无母的,静姐嫁过去可如何是好,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呢,还有那梁山青,也不知家底到底如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若是不能养活静姐,那可怎么行。
想到这,她立马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又不免有些埋怨徐继业,“您既然早就发现了端倪,怎的就不支会我一声,静姐要是一根筋要嫁给人家,咱们可怎么办。”
徐继业有些讪讪然起来,他哪里会想这么多,只是这些日子与逸云相处起来,发现他不仅有才学,人品也上佳,对这小儿女私底下的来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再说,他也不是没有留个心眼,早就在村里打听过他梁家的家风。
不过此时与妻子争论这些自然是没用的,他真诚地道,“我考量过梁公子的才学,不是我夸口,就是京城那些世家子弟也不见得能超过他,待人接物也是不错的,最重要的是,他心地淳朴,瞧着也不像是沽名钓誉贪慕荣华富贵之人。”
俞氏认真听着,就道,“如此,那便再打听打听好了,特别是他在州府的事,还有为何会回了这村里,都要打听清楚,家底上头咱们要求也不高,但这聘礼上头也绝不能委屈了咱们的孩子。”
徐继业听得好笑,方才还一副防贼的模样,这又转而说起聘礼来。
也不能怪俞氏这般急切,实在是这些日子徐静姝的婚事她碰壁了。
家底稍微厚实些的,要不是男方生得寒碜就是家风不好,正妻还未进门,通房就几个,那人品才学勉强能配上徐静姝的,又太过寒酸,家里还有未出门的小姑子。
“那就这样吧,等消息回来,我去探探逸云的话,这事要趁早定下来才成,”徐继业拍板道,“你是不知,就邻村的杨地主家也打起了逸云的主意,他家虽没个长辈,那媒人却是不断的。”
还有个猜测他未说,他总觉得当初梁山青忽然自荐去学堂当先生便存了其他的心思。
俞氏一听说这话,又有些急了,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不着,临睡前还在说着你这消息什么时候才来,能不能让人催一催之类的话。
不过,俞氏没有烦恼太久,第二日一大早,梁山青拎着礼盒亲自上门了。
他寒暄几句便与徐氏夫妻说起来意,“晚辈今日冒昧上门是想请两位长辈同意将令爱许给在下。”
这话一出,便是俞氏多年掌家也不禁露出讶色来。
她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
但这惊讶也不过是一瞬间,她极快地恢复正常之色,“确实很冒昧,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来求娶我家女儿。”
躲在厅堂偏房的徐静姝捂着滚烫的面颊强忍住羞意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外头的声音似乎低了下去,而徐静姝却只能听到自己跳得极快的心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正想着要不要再往前再凑过去一些,就听耳边传来俞氏的声音。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徐静姝一惊,又羞又窘地绞着手指头,可最终对自己的终身大事的敌过羞怯,“阿娘,那个,你们说得怎么样了?”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来。
俞氏看着含苞待放的女儿暗叹一声女大不中留,携着她的手便往她的闺房走去。
“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个梁公子的?”俞氏也不管这话是不是不合适,直接开口问道,“他到底有哪里好?”
徐静姝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心中却是仔细思量着母亲的话来。
她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与他在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她听他说那在外云游的趣事,他听她说她在书里看到的另外一个世间,她不觉得他不思进取,他也不说她惊世骇俗,他们简直再相配不过。
俞氏看着女儿这木木愣愣的模样,哪里还不知她的心思,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
女儿在京城之时便与一般人家的姑娘不同,如今看来,这胆大妄为也是独有的。
自己挑了夫婿不说,还鼓动人上门提亲,她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方才那梁山青虽未说是静姐让他来提亲,可一开口便把自己的底全交代了,颇有些我知道你们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们的光棍。
他不仅把他们夫妻让人去州府想要打听的事详细交代了一番,甚至连自己为何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回了这山村的事也一并交代了,最后,他极真诚地把家底交代了一番。
令他们夫妻惊讶的是,这小子看着寒酸,家中却颇有些余财,而他甚至作得一手好画,说是在州府卖过一回,待到徐继业问起落款名时,居然是江南这两年名声鹊起的明山居士。
俞氏这下是真认同了这个准女婿,可架子却是端得极足,留下丈夫与他探讨学问之事,自己先行来找女儿说体己话。
“静姐,”俞氏有些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如今咱们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徐家,你嫁过去很多事得自己立起来才行,这梁家啊……”
她细细与女儿说着这嫁人之后的琐事,却没有发现她的好姑娘眼中已是露出欢喜之色。
成了。
徐静姝听着母亲的话哪里还不知方才求亲的后续是什么,她心底甜丝丝的,浑身都暖洋洋地提不起劲来。
这日夜里,徐静姝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迷失在一团白雾中,她大声呼喊着,身侧却有一只温润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她虽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知道他一定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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