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收回视线
君临天下，登基大典她没有看到，进来政事繁忙，他亦未出现在后宫之中，今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龙袍的样子。依旧是那双上挑的凤眸、妖孽的模样，却被这一身龙纹镇的风姿隽俊、气质清癯。修硕的身影在她回眸间立住，并未再向前走，和她之间有三步远的距离。
头山还带着九旒冕，面上有丝倦色，看样子是刚下了早朝。这样上下扫了一番，小玲得出结论：他还是穿厉王的墨袍更好看。
黎墨武确是刚下早朝，去往书房路过中宫殿，见到殿门口停着台软轿，便进来看看。当看到那抹鲜红的身影后，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果真是她。脚步还未走近，她便回了头，一张素脸裹在红裘之间，眼含戒备的扫视过他后收回了视线。
抬步慢慢走至她身边，一抹明黄、一抹绛红，一面是王权、一面是红颜。“这花是她生前最爱的。”
这个先皇朝代最浓墨重彩、活得最嚣张恣意的女人，到了黎墨武的嘴里只用一个‘她’字替代。
看着那花寸寸枝干饱满，片片花瓣招展，小玲道：“不知喝过多少人血，才长得如此鲜妍。”
闻言，黎墨武嘴角勾现一丝冷意：“上至妃嫔皇子、下至宫女侍卫。喝了个遍。”
小玲知道他是以花喻人，将高皇后的残暴比作这荆棘花嗜血的品性。想到她听说过的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不自觉地说道：“但它仍是不快乐的。”她在说花，也在说人。
“它有幸从荒郊被费劲千难移至到中宫殿，依仗着受宠爱，便可肆意嗜血，残害过往之人，它怎么会不快乐！”
关于高皇后的事情，小玲有听闻：当年嫣皇后怀有龙子，按旧俗，不应在此时充裕后宫，但黎弥在高家的寿宴上偶然邂逅高皇后，便念念不忘，可当时高皇后已许配给了一个尚书之子。皇上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费劲了周折才将她纳入后宫的。
“它未必愿被移至到宫中。它也未必愿得到那份令别人艳羡的宠爱。”传闻高皇后未入宫之前，温婉贤淑，完全不似入宫后的样子。能让一个女人改变如此之大的，唯有一个‘情’字。这后宫之中，别说储秀宫的美人如云，单是有名分的妃、嫔、婕妤、就有几百人，皇上给她的宠爱再多，却终究不是独一份。由爱生嫉，由爱生恨。这幽深后宫内夜夜盼皇上宠幸的日子，足可以让一个让人发疯、发狂。
“那是多少女人所艳羡的恩宠，她怎么会不想要！”怒意让他不再拿花做挡，直接说人。
昔小玲闻言，目光闪动：“你说的对，她想要，只是她想要的不仅仅的万千宠爱中最大的一份，她想要全部。”一个饱读诗书的女人、一个性情如烈酒般的女人，是不会甘心和众人分宠的，若她当初嫁与那个尚书之子结局也许不会这么惨烈，但谁让上天安排她入了宫呢，从小侍到婕妤，从婕妤到妃嫔直至坐上后位，她一步步跨的如此轻松，可从愤愤不平到甘心如此的这一步却用了一辈子都没有跨过去。
生于众美争宠的皇宫之中，黎墨武难以明白小玲所说的话，“她陷害各宫妃嫔、甚至杀害皇子，先皇都并未对她做出大惩，甚至在她死后还一心要让她的皇子座上皇位，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昔小玲生在朝音昔家，王府内的女主自始至终只有母妃一人，父王身边亦从未有过任何红颜知己。所以听到黎墨武的这方言论，她淡淡的笑了，没有再说下去，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黎墨武显然没有明白她此时沉默的原因，竟开口发问：“我也给你如此权势、如此恩宠，你可愿不做这荆棘之花，而是做一株常开不败的堇色兰花？”
饶是他说的如此隐晦，昔小玲仍旧听懂了，他想说：如果我也给你像先皇对高皇后那样的宠爱，你可否安然的待在这后宫之中？
看来，那一****威胁穆追云的一番话，让他察觉到她和高皇后骨子里面的相似之处。但是他错了。因为她不是她，她不会甘心囚在这深宫之中，一辈子只靠美色和手段来捆缚男人的心，她也不允许自己的世界是围着一个众多女人的男人转的。
故而，她轻笑出声：“我不会做荆棘花。”黎墨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但这光亮很快被她紧随其后的下一句话给浇灭了。“我也更不会是一株堇色兰花。这皇宫是鸟笼，我心似苍鹰。皇上见到哪只苍鹰是养在笼子中的？能囚在笼中的只有金丝雀。”
黎墨武神情一怔，虽然他心中对她话中的意思已经猜的七八分，但却仍抱着一丝希望，想听她亲口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后位你想给谁坐就给谁坐，你不用因此而纠结。你知道我志不在此，我所求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当初结盟之时的约定。”他今日巴巴来此，和她讨论荆棘花、高皇后，不过就是想用后位试探她。
黎墨武没有想到她竟如此敏感，将他的来意分析的如此透彻。
他索性也放开了说：“朕想将后位给你，只是不希望给你像曾经的她一样，用后位之权，滥杀无辜。”他心中早有决定，他的后位，非昔小玲莫属。但希望在她登上后位之前给他一个保证，不要去动穆追云，
他这番话真的把昔小玲逗笑了，笑的她前仰后合：“哈哈……”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声持续不久，便陡然止住，昔小玲的眸眼变得异常锋利，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我杀人从不需要用后位做倚仗，所杀之人也从来都不是无辜。我已经警告过她，惹我之前要做好承受后果的打算。”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她如此，你亦如此……
但黎墨武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她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凤眸半眯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小玲眸光闪了闪，心里明白，他已是王，并非昔日蛰伏的厉王，帝王的颜面是不能全拂的。于是，慢慢的敛下了眸，避开与他的锋芒相对。
可他却不愿看到她遮掩的模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神与他相对，又问了一遍上一个问题：“你想说什么？”
他如此执着，她又有何畏惧：“我想说：因为是盟友，我助你。若你毁了约，无论上天入地，需要怎样的代价，我都会追绞你。说到做到。”
没想到黎墨武不仅没有因为这话而恼了，反而眼底有异样的神采闪过，缓缓靠近在她的耳边，用仅能两个人的音量，声音中带着蛊惑：“血海深仇你想报吗？”
废话！昔小玲轻一点头。不料他的下一句话是：“血海深仇和紫圆缺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手在衣袖之下慢慢收紧，侧首，唇瓣亦贴近在他的耳边：“王权和红颜，若让你选一个呢？”
黎墨武的眸神亦闪了闪：“怎样的王权？怎样的红颜？”
“南胡的江山和……”昔小玲顿了顿，自己的名字竟然凝在了嘴边，她怎么会是他的红颜呢，话说出了口，便变成了：“后宫佳丽三千。”
闻此，黎墨武的神情一松：“后宫是朕的后宫，江山是朕的江山，何须做选。”
昔小玲睫羽晃动：“是一样的道理。血海深仇是我的血海深仇，紫圆缺是我的紫圆缺，为何做选？与你何干？”
他的眸子又冷了下来，在他没有说话之前，小玲自他的身边脱离了出来，抛出去一句话：“你拥你的三千佳丽，我护我的边疆之人，本就不冲突。”
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若我舍下全部后宫，你愿意舍下他吗？”
昔小玲嘴角浮现一丝笑：“你舍得下吗？”
黎墨武停顿不语，小玲在这片寂静中松了一口气，语调平静的为他做出结论：“你舍不下。”轻轻转身，红裘在白玉小径上画出圆润弧度。
黎墨武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为何语滞，可能是他怕自己做不到，也可能是因为他怕自己舍得下，她舍不下。
沁和情花静静的跟在小玲的身后，随着她的脚步走得很缓。众人只见到皇上和她低语，但都没听到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结束谈论后，厉王妃步行回了自己的偏宫殿，皇上在荆棘花前静立良久，回到了御书房。
这并不是一场相谈甚欢的见面，宫中都传着厉王妃恐失宠，封后无望。
一纸诏书隔日吉时便下，粉碎了全部的谣传。立厉王妃为后，赐字为‘命’，诏书上并没有说明为何会赐‘命’字，民间百姓便分析称，此‘命’字是取‘命定’之意，‘命后’当译为“命中注定的皇后”。此分析一出，众人皆服，一时间市井中关于帝后恩爱的传闻日嚣尘上。历经宫变的杀戮，城中人对乐见天家喜事，都想要借此涤尽之前的血腥。
而在偏殿宫内，代江屏来颁封后圣旨的人，也正在笑嘻嘻的对昔小玲道喜：“恭喜七嫂、贺喜七嫂，终封为后。”
他被封为亲王后，竹绿色的锦服嵌进了金线，行走时闪着贵气，眉眼间却依旧是之前的模样，清澈的眼，明朗的笑。
“巴巴的跑来传旨，是为了邀功吧？”朝堂之事，她早有眼线探清楚，知道在举她为后的阵营中，他是首阵的，看着他小狗一样的神情，便知道他是来听夸赞的。
他也不客气，扯着衣袍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这是自然，此事应该叫做功成名就。”
小玲闻此皱眉：“又乱用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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