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牧府往事
方晗带彭古意回府之前,着实犹豫了一番。前几日,自家老爹舍了老脸去皇上那里替她要人,结果皇上给了他面子,而他们准备营救的当事人彭公子却不卖老爹这个面子。
方侯爷也是极爱面子的人,虽然他的面子已经被她败坏得差不多了,但是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
方晗有点担心,如果老爷子不高兴,为难彭古意,该怎么是好呢?
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太多了。
府门打开之时,方侯爷正在院中斗鸟雀玩,心知是自己女儿回来,看也没看,语气不良道:“这么晚才回来,想饿死你爹啊。”
方晗早已习惯老爷子的白眼,亦不当回事:“你可以自己先吃,我又没堵住你的嘴。”
侯爷将雀笼摆正:“你又不吃剩饭,我若先吃,你就有理由下馆子去了,到时花得不还是我的钱?你以为我傻啊。”
方晗望天,深深地无奈:“一顿饭钱你都计较?”
方侯爷转身,正要再唠叨,这时他一眼瞧见了方晗身边的彭古意,立刻由埋怨脸转为喜色满面。他在身上擦了擦手,喜上眉梢:“姑爷回来了。我说今天鸟雀怎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有喜事临门。”
彭古意下意识地去那笼子里看缩着翅膀闷头打瞌睡,一声不吭的鸟雀。
侯爷见此,一脚踹上鸟笼。
鸟雀顿时惊醒,扑棱棱好一阵上跳下窜,从嗓子里挤出了几声不情不愿的鸣叫。侯爷扬眉道:“姑爷,你看是吧。”
彭古意:“……”
侯爷迎过去,拉了彭古意的手,喜滋滋道:“我就知道姑爷不是那等见色忘发妻之人,都是风常洛那小子作梗,你才迟迟不能回来。”他瞪了方晗一眼,继续道,“偏偏这个臭小子不信,说什么定是你勾搭上了宫里的女人了,质疑姑爷你贪图美色,还嚷嚷着要跟你断绝关系。这种人简直可恶!”
方晗自动与侯爷保持了距离,斜睨他,以目光作问:呵呵,说好的替我戳死他呢,结果见面之后不仅没有问责,反倒直接卖女求荣了。这到底是谁的爹啊?
侯爷完全不理会她的怨念目光,同彭古意有说有笑地向厅堂行去,途中,还不忘嘱咐杜婆婆多加两道菜。
方晗跟在他们身后,很有自知之明地又当起了背景板。
用晚饭时,侯爷与彭古意两人互相夹菜,互相盛饭,你来我往,非常热乎。
方晗郁闷地坐在桌边一角,独自用饭,见此两人如此,暗暗翻白眼:你们两位这么配,直接发展一段忘年禁忌恋得了。
知女莫若父,侯爷见她眼神有异,便猜出她心中所想,一巴掌拍她头上:“心里打什么小九九,吃你的饭。”
方晗气闷,放下碗筷:“我吃饱了,出去散散步。”
侯爷道:“真的饱了?”
方晗冷哼一声:“饱了。”早就气饱了。
侯爷自动忽略她的不良态度,笑眯眯地转问彭古意:“姑爷,你吃饱了吗?”
这些日子,彭古意也渐渐习惯这对不循常理的父女,于是面无异色,笑道:“伯父,古意也饱了。”
侯爷大手一挥,招来自己的贴身侍卫:“带小姐和姑爷去房间。”
方晗不解:“做什么?”
方侯爷搓手嘿嘿笑道:“温饱思淫/欲。生猴子的时间到了。”
方晗、彭古意:“……”
跟随侯爷多年的人自然身手不凡,于是方晗挣扎无果,又被关入了彭古意的房间。
门外及时地响起了落锁声,以及叮叮当当的钉木板封门封窗声。
方晗在屋内诚恳地劝说:“爹,你这么钉了拆,拆了钉,说不定哪天门就废了,岂不是还要花您老的钱装扇新的?”
侯爷背着手,毫不放在心上:“不怕,废了就把你房间的门拆过来装上,反正你以后要跟姑爷一起睡,那间房留着也没什么用。”
方晗不禁点头:“你说得好有道理。”
汲取上次教训,睡觉的事还是早点定下为好,免得到时争论不休,谁都睡不了一个好觉。
方晗凝眉,握拳,率先提出意见:“我不管,我无论如何都要睡在床上。”
彭古意这次倒没急着跟她争,摇了摇折扇道:“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方晗将头一摆,慷慨激昂道:“我对睡地板有心理阴影。”
彭古意想了想,目光玩味起来:“牧云凉经常让你睡地板?”
方晗扯出一抹冷笑:“经常?不,是每晚!”
许多年前。
牧府,清荷苑。
夜色清幽,凉风习习,又是将眠时刻。
卧房内,牧云凉换了质地轻柔的宽松睡衣,缓缓取下束冠,顿时三千墨发散落,犹如一场洋洋洒洒的墨雨。
此时此刻,方晗看在眼中除了惊叹与艳羡,还是惊叹与艳羡。“他”将自己如枯草般的头发撩起,又松开手,让它垂下,试图制造出牧云凉那种效果,然而几番努力只换来了一阵枯草满头飞。
长大后,方晗回忆此时的场景,觉得只有一个词可以概括牧云凉,那就是——装逼,如果非得加上些修饰词,那就是——装逼中的战斗版。
夜色转浓,万籁阒寂。
牧云凉躺上床,斜斜倚在床头,执了一卷书轻翻着,十指白皙修长,干净无暇。
年龄尚小的“他”怯怯地靠近半步,犹豫着小声道:“云凉哥哥,我、我想睡觉了。”
牧云凉睨“他”一眼,伸出食指,指了指地上。
“他”不敢反驳,不敢要求,以更加低的声音道:“地上,冷。”
牧云凉放下书卷,眼里蕴着微凉的笑,轻而缓道:“我当然知道地上冷。所以呢,我才让你睡地上的。你,明白?”
“他”垂了下头,委屈得直抹眼泪,以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道:“我想睡床。”
牧云凉扫了一眼同样干净无暇的床榻,以手支额,微笑着看“他”,缓缓地嗯了一声,又道:“想睡在我床上,你配吗?”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怯怯地退回了原地,再不敢吐出一个字。自从进入牧府,遇见牧云凉的那刻,“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寄人篱下就该忍气吞声。
回首一番不堪往事,方晗双拳握得咯吱作响,目光几乎喷火:“我配吗?我呸!他就欺负我当年年纪小,又是寄住在他家,才敢这样嚣张?若放在现在,本将军呵呵他一脸。”
彭古意咳了咳,这种事情笑也不好,不笑又有点忍不住,于是忙转移注意力,问道:“你在牧府住了十年,这么说来,你睡了十年地板?”
方晗双臂抱胸,冷然道:“睡了五年地板。剩下五年,习得武功之后,我学着话本上的人物,练习在悬着的绳子上睡觉。在绳子上睡觉虽然很不舒服,但至少不用每晚暖地板。”
彭古意望了一眼屏风内的那张床,觉得对方童年过于悲惨,自己再跟她抢,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他同情着又问:“真的十年都没睡过床?”
方晗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点着额角想了良久,道:“好像,也睡过两次。”
牧府。
她七岁,他十一岁。
“他”为了早日挣脱牧云凉魔爪,刻苦奋发,常常努力至深夜。可能是父母遗传缘故,“他”在武学上精进很快,于是牧安嘱咐府中的教习先生,以为将之道教授“他”,并注重培养“他”的体魄武功。
一日,“他”练武忘了时间,待回过神时已是月上中天,即将到牧云凉定下的休息时间
牧云凉的规矩,“他”当然不敢破坏,忙冲了凉水澡,换了睡衣,老老实实躺上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板。
大汗之后就冲凉水澡,接着睡地板,而那天晚上又出奇的冷,于是“他”毫无意外地着了凉,不多时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冷得如坠冰窟。“他”将被子紧裹在身上,蜷缩成一团,身体发着抖,抖得牙齿直打颤。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无力挣扎,只含糊地叫了声“云凉哥哥”,不知道牧云凉是睡着了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愿理“他”,总之,他动也未动,呼吸沉稳,睡得很香的样子。
“他”爬不起来,只得躺在那里,强忍了,默默地告诉自己:方晗快睡,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察觉到身子腾空,似有人将“他”抱起,接着就落入一个很温暖的怀抱。怀抱中有淡淡的荷花香,是他独有的味道。
“他”没有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蹭上去,一边取暖,一边嗅着那浅淡清香,呢喃着:“云凉哥哥。”
牧云凉按了按“他”的脑袋,轻声道:“睡吧。”
那样温柔那样好心的牧云凉可谓生平第一次见到,后来方晗悔恨万分地想,她该趁牧云凉这好容易才有一次的脑抽之时,提点平时不敢提的要求。可惜当时她又困又乏又烧得迷迷糊糊,一头栽在他怀中睡过去了,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晚,是自从进牧府后,“他”第一次睡到床。不得不说,睡床真特么比睡地板舒服得多。
“他”体质不错,第二天喝了碗药,又练了一通枪法,出了身汗,当天病就好了十之七八。而这高规格待遇也随之取消。
“他”虽年龄不大,但已懂得了思考。认真想了想之后,理通了其中关节,即生病了就可以睡床。
于是,寻了个机会,“他”多洗了几次冷水澡,又对着风吹了一通,心里美滋滋地想,今晚又可以睡床上了。
然而,现实是……
牧云凉袖着手,打折关心“他”的旗号,将此事有理有据地告知了府中的先生。
先生将“他”叫过去好一通训斥,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并在训斥结束之时,罚“他”抄《孝经》十遍。
于是,当晚“他”通宵埋头抄书,别说睡床了,连地板都没得睡。
回忆完毕,方晗摊摊手:“这次就算了,我认栽。是我不自量力跟牧云凉比心机。我哪里比得过那种心机婊。”
她又道:“还有一次,就是我自暴自弃的前夜,在酒馆中灌了两坛酒,醉了。他恰好路过,将喝醉的我带回了牧府。第二天醒来时,我睡在床上。我想着,大概是那晚他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地让了一个床角给我。”
方晗摇头叹息,目光楚楚地望着彭古意,以手捧心:“彭公子,我的童年都这么悲惨了,你忍心跟我抢床睡吗?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罪过吗?”
本来彭古意正是这么想的,但是听对方这么一说,他反倒怀疑此人话中的真实可信度。
有了怀疑,再仔细一想,便发现了此人的故事中有破绽,于是他不动声色,淡淡道:“既然牧云凉这么心黑,对你这么不好,那么你梦到他时怎么还能哭成那样?”
方晗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那是见到祸害被天收,喜极而泣。”
彭古意:“……”
方晗倏地敛了笑,轻咳一下,转为唉声叹气:“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说。不过呢,”她指了指床榻,斩钉截铁,“以后的每晚我都必须睡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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