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证物
方晗茫然地看着床顶,了无睡意,一直到东边天际泛白,她才有了倦意阖眼而眠。然而,她刚入睡未久,便被一阵高声吵嚷闹醒。
彭古意先她一步醒来,因为昨夜之事,他有些羞于见她,转身下床,背对她轻声道:“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他着了衣裳,将门打开半扇,循声瞧去。
一夜细雨未歇,此刻天地之间仍是笼着濛濛湿意,将那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天色遮得越发灰蒙蒙,阴沉沉。
院门打开。门内站着阿玉和她的男人,门外为首的是一个涂脂抹粉眉目不善的中年妇人,妇人身后跟着三五个身材壮实的奴仆。
那中年妇人双手叉水桶腰,吵得唾沫飞扬:“那死鬼一晚都没回来,不在你这里还能去哪里?你再不把他交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妇人冷笑一声,又道:“不过对你这种女人有什么好客气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得什么勾当。千人枕万人睡的破货。”
阿玉白皙面庞涨得通红,又羞又怒,但仍保持着冷静,挡在妇人身前,道:“这是我家,无论人在不在这里,你都没有权利擅闯民宅。”
妇人抬手就去推阿玉,讥笑道:“这个世界真是颠倒了,连荡/妇都敢理直气壮。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要脸。擅闯民宅?我今个儿就闯了,你能怎样?”说着推开阿玉,一路向里冲。
后面的奴仆凶神恶煞地跟上。
阿玉两人挡不住,被他们推搡得差点跌倒在地,气得眼睛都红了,浑身乱颤着。
中年妇人带着家奴,径自闯入堂屋,将所有能藏人的角落都翻砸一遍。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通响,不知屋中多少东西就此遭了秧。
妇人翻了堂屋,不见自家男人,又去翻搅东偏房。入宿房中的车夫听闻响动,慌忙穿了衣服出来,同正要踹门闯入的女人撞个正着。
那妇人见到这车夫,愈发信了之前的传闻,打量衣衫不整的车夫一眼,向阿玉冷笑道:“哟,刚才还装得像贞洁玉女一样,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阿玉将唇咬得几乎出血,冷冷道:“清者自清。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妇人一边指挥奴仆将房中东西又一通打砸,一边指着阿玉愤愤道:“你清什么清?别以为大家的眼都是瞎的。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出没,当我们看不见吗?”
闻言,阿玉变了脸色。
妇人一脚踢去,将脚边的木桶踢得骨碌碌滚开,又恨道:“滚出我们村,滚得远远的。我家老爷之前那么本分的一个人,现在倒好,整夜整夜不归家,都是你这破鞋勾引的。”
辩驳无用,阻拦无用,阿玉冷着脸,任他们将自己家砸得不成样子。
中年女人砸了东偏房,又转去西偏房。
彭古意眼见这一幕,不觉头疼。别家事情他们不好插手,何况对方还是一位不讲理的妇人。劝恐怕是劝不下的,这该如何是好呢?
然而,他并没有头疼多久。因为方晗顶着黑眼圈下了床,方晗着好衣裳自房中行出。
那妇人见又有人出来,正待再骂。却见方晗施施然行来,停在她前方不远处,手起掌落,狠劈上院中一棵腰粗的老槐树。
只听“咔咔咔”一阵细微响动,接着“砰”的一声巨响,那老槐树竟拦腰折断,轰地倒落在妇人面前,激得泥水四溅,溅了那妇人一身一脸。
方晗勾了勾唇,十指一握,指节间一阵“噼里啪啦”连响。她微笑着看那妇人:“这位大嫂,大清晨就扰人好梦,不太妥当吧?”
妇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骇得直向后退:“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告诉,你最好别惹我,我有五个哥哥七个堂哥九个表哥,我家……”
方晗转了转手腕,向前几踏步,拎起旁边一名壮汉,暗暗运力于臂,接着手臂一抡。
只见那壮汉“嗖”的一下越过墙头,没了踪影。良久,才听到外面远远传来一道落地的惨叫声。
方晗笑吟吟地停在那妇人面前:“大嫂,你爹是谁,你有几个哥哥?”
妇人花容失色,忙不迭往外退,退得急了,不留神间被绊倒在门槛处。那几名家奴忙向前,欲搀扶,却又不敢碰她,只得眼睁睁看她软着腿挣扎了又挣扎。
方晗缓步行来,俯身将她拉起,又替她象征性地掸了掸身上泥水,指了指阿玉,含笑道:“我姐借住此地给大家添麻烦了,但人生在世谁没有个困难时候,邻里间也要互帮互助不是?还望以后大嫂能多照顾些,小妹感激不尽。”
妇人已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哆嗦着,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时,有人从通往村庄的道路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夫人,老爷昨夜,在李员外家喝酒,喝得多了,半路回来跌了一跤,于是就睡在了庄外的十里坡上。小的们已经将老爷扶回去了。”
妇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方晗揉了揉眉心,将妇人推给跟随妇人而来的奴仆:“既然没事,那就快回去吧。下着雨天怪凉的。”
妇人依着众人的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转身回去。
将闹事者送走,方晗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伸懒腰,扫一眼亮起的天色:“呀,该起床了。”
众人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腰粗老槐树,又觑了眼方晗,只觉脖颈一凉。若那一掌劈在自己脖子上,岂不是……
彭古意眼望这幕,心中一阵喜一阵忧,喜的是这么强悍的战斗力跟着她果然吃不了亏,忧的是若自己某天得罪她……
然而,总有些不怕死的人。
方晗即将回房时,阿玉叫住她,指向那拦腰截断的老槐树,又指了指被树干砸坏的墙垣,道:“这可是我家的镇宅老树,金贵着呢。墙头也是我们夫妇一砖一瓦垒起来的,费了不少功夫。”话里话外皆是有所指。
方晗倒也不计较:“要赔多少?”
阿玉道:“三百两。”
彭古意惊道:“这么多?”
方晗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扬手抛去:“三十两,不能再多了。”
阿玉不依:“再加二十两。”
方晗拉着彭古意入房:“不还价。记得包早饭。”接着,“啪”的一声带上房门,又滚到床上继续补觉。
只是她尚未睡着,房门又被人拍得山响。彭古意起身,打开房门。
阿玉拉着一张俏脸,看也不看彭古意,侧身,扭着纤腰挤入房中,将一碟小菜猛地放在桌上,大声道:“早、饭!”
突如其来的一声猛喝,方晗惊得一下坐起。
阿玉哼了一声,放下小菜,转身,沿着原路又出了房间。
方晗揉着泛疼的太阳穴,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接着再次躺下补觉。
只是她刚有些许睡意,房门又被推开。
阿玉一步三摇地行入,将熬好的粥往桌上一顿,更大声道:“稀、饭!”
方晗又是一惊,这下半点睡意都没了。她晕着头爬起,扶额感叹,基友们说得对,果然不能得罪女人。
彭古意见方晗一惊一乍着实痛苦,只得又从袖中取出二十两塞给阿玉,苦笑道:“阿玉姐,钱赔齐了。你放过她吧。”
阿玉收好钱,一秒钟换了态度,面上溢出盈盈笑意。似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开解,她道:“哎呀呀,早饭做好要趁热吃。赖床不是好习惯,公子可不能惯着她。”
方晗无法,只得呵欠连连地起床,同众人一起坐在饭桌前。
阿玉盛了粥,递给她和彭古意。
方晗两人接在手中,用饭如昨,无半分异色。
阿玉却似不太自在,左右瞧了他们一眼,垂下目光,意有所指地笑道:“吃我做的饭,两位不觉得不干净吗?”
方晗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呵欠连连:“你做饭时没洗手?”
阿玉笑笑,并不接她的玩笑话,道:“今天让两位看笑话了。”她搅着碗里的粥,又笑道,“那女人骂得不错,我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我卖过身子,接过客人,早就不清白了。”
方晗埋头吃饭,低声嘟囔一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向前看。”
阿玉默了默,又道:“想当初我也算得上大家闺秀,我爹爹还做过不小的官呢。不过,世事难料,前一日还和和美美的人家,后一日便被抄家流放无处寄身。我娘受不住打击,病倒了。我总得筹钱为她看病。但我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到哪里筹钱?娘病得很重,拖不得,于是我就去做娼妓卖皮肉。好容易筹够了钱,请来大夫。谁料不知哪个嚼舌根的将钱的由来告知了我娘,娘悲愤之下,一口气没上来,硬生生气死了。”
男人眼圈红了,欲制止:“阿玉,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阿玉摆摆手,不甚在意地笑道:“这些话我放在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今天就说给方姑娘两位听听,权当下饭料吧。”
她道:“因为不清白,所以总被人指指点点,于是我和我相公搬了几处家,来到这里。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无论走到哪里,都避免不了风言风语。有几次我也起过寻死的念头,不过爹爹临终前交代过一件事,我迟迟未替他办理妥当,所以也就撑了下来。”
阿玉抿了抿垂下来的鬓发:“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正如方姑娘所说,人总要向前看。别人看不起自己,但至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我又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必怕人指指点点?两位,我这样想,对吗?”
方晗不知如何安慰,只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阿玉转眼望了望窗外濛濛细雨,用了口泛着凉意的粥,道:“雨还未停,你们要不再住上一日?”
方晗思及查案一事,摇头道:“我和师兄有事在身,需得早点赶路,不打扰阿玉姐了。”
阿玉起身,笑道:“既然这样,我给你们烙两张饼带着。我烙饼的手艺可是一绝。”
方晗和彭古意忙道:“有劳阿玉姐。”
早饭之后,阿玉将他们送至门外,又把热乎乎的烙饼用油纸包好塞到方晗的包袱中,目送两人离开。
车夫扬鞭打马,带着方晗两人一路向城中行去。
行了没多久,方晗闻着那烙饼香味,馋虫拱动,按捺不住打开包袱,取了那饼要啃上几口。
剥开层层油纸,揭了上层的烙饼,赫然入目却是一本泛黄的折叠册子。
方晗心中一咯噔,忙拿过来瞧。才瞧两眼,她暗叫数声不好,急忙喝道:“车夫,回去回去。”
彭古意见她神色张皇,亦凑上来看。只见那册子上写着:
臣栋言:河中府属暨通泰海各州于二月十日至十七日降大雨,十五日夜,黄河上游河堤兰阳之处崩毁……
彭古意惊得张口结舌:“这是……”
方晗额头汗意直冒:“李栋的折子。”
彭古意惊得回不过神:“她怎么会有这折子?”
方晗忙不迭翻出皇上之前给她的那本册子。蓦地,她停下动作,指尖点着某一行,快速念道:“李栋有一女,名为李如玉,李栋暴毙后,妻女不知所踪……”
阿玉的话又回荡在耳畔:想当初我也算得上大家闺秀,我爹爹还做过不小的官呢。不过,世事难料,前一日还和和美美的人家,后一日便被抄家流放无处寄身……有几次我也起过寻死的念头,不过爹爹临终前交代过一件事,我迟迟未替他办理妥当……
方晗将册子一合:“糟了!”说着,掀开车帘跳了出去,驭起轻功一路往回急赶。
彭古意追之不及,眼见她身影消失,忙高声道:“方晗,在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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