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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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身死

  一、

    

    京城刚下了一场雪,入冬的第一场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雪停后的这两天格外冷。

    

    婉贵妃端着热气腾腾的人参粥,拖着曳地宫装,披着白狐裘,娉娉袅袅地行入御书房中。她将粥轻放在旁边,行至风常洛身后,为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肩,温婉道:“批了大半日折子,皇上歇会吧。臣妾做了人参粥,皇上趁热喝,能驱些寒意。”

    

    风常洛将折子推在旁边。婉贵妃取来人参粥,捧着递给他。风常洛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眉头轻锁,心事重重。

    

    婉贵妃笑着劝解:“皇上可还是为三妹担心?三妹武功那么好,千军万马中闯过来的,定能安然无恙。”

    

    风常洛锁着眉,叹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些乱臣贼子狗急跳墙,不知会做什么事出来,三妹只带几名随从在外,朕实在放心不下。”

    

    福亲王暴毙,亲王党瞬时土崩瓦解,被下入狱中听候发落。但这些日子,先是牧云凉伤势严重,岌岌可危,接着方晗挂印离去,不辞而别。风常洛伤了左膀,失了右臂,着实焦头烂额,一时没顾得上狱中的亲王一党。

    

    不料,这些乱党趁隙买通狱吏,竟从狱中脱逃。现在还未被缉捕归案。

    

    风常洛呷一口清粥,眉头皱得更紧:“他们若是逃命倒还好,怕就怕这些亡命之徒逃狱之后不走,反来报复,那么三妹处境可就危险了。”

    

    牧云婉为他整理着书案上散乱着的书籍折子等,柔声道:“皇上宽心,三妹吉人自有天相。”

    

    风常洛捉了她的手,沉沉思索:“云婉,你说我和老二是不是过分了?其实,她嫁彭古意也不错。”他长叹一声,“只是这么多年,老二哪里能放得下?”

    

    牧云婉轻叹:“云凉看起来凉薄,好像凡事皆不放在心上,其实心比谁都沉,一旦认定,执拗得九头牛拉不回来。他对小晗……”

    

    “皇上,皇上——”一道哭喊声打断她的话,有人自外面连滚带爬地冲至门外,伏地哭得哽咽。

    

    风常洛起身,见是他派遣出京支援方晗的羽林卫,不由心底一沉,出了房门,威赫道:“何事惊惶?”

    

    那羽林中郎将顿首哭道:“皇上,卑职救将军去迟,将军她,她……身亡了。”

    

    风常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牧云婉忙搀住他,白着脸色出声道:“刘大人,此事可确实了?”

    

    羽林中郎将再顿首:“将军遗体就停在宫外,皇上可亲自辨认。”

    

    风常洛推开牧云婉,重又站稳身子,威严庄重的面容下掩着谁也看不出的情绪。他沉步踏出,一字一句道:“好,朕亲自辨认。”

    

    羽林卫前面领路,风常洛阴着脸负手前行,牧云婉顾得不许多,亦领着侍女跟了过去。

    

    宫门之外,一具森冷的黑色棺木陈列。左边是平西军将士,右边是羽林卫等人,双方皆肃然垂手而立,面色戚色,此刻见皇上行来,唰地一声齐齐跪地。

    

    棺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散出,冲得在场人色变。风常洛冷着脸,探身去看。

    

    牧云婉咬了咬牙,亦跟上去察看。

    

    只是她还未凑过去,风常洛忽地抬手,掩了她双目,哑声道:“别看。”

    

    他招手,让人合上棺木,眼泪几乎落下来。但他是皇上,他怎能在众臣子面前失态,所以他用尽尚存的理智,保持着镇静,沉声道:“拟诏,骠骑大将军方晗,捐躯为国,封忠烈侯,以国礼葬。全国长明灯七日,送英魂!”

    

    二、

    

    一间雅静卧房,一握雅静书卷,一个雅静的人。

    

    牧云凉墨发垂散,身披裘氅,半靠在床头,执一书卷,慢慢翻阅着。房间燃着九连灯,光线轻柔明亮,遍及各处,甚至连角落也被映亮。房中一角摆金兽香炉,龙涎香淡淡缭绕,将房间烘得暖意十足。

    

    外面,有敲门声响起。牧老夫人的问语柔缓传来,“云凉,醒着吗?娘来看看你。”

    

    得到牧云凉允准后,垂手侍立的小厮忙向前,打开房门,将牧老夫人让进来。

    

    这一次,牧老夫人并没有如以往般拿开他手中的书卷劝他休息,只缓声问道:“这几日身子恢复得如何,药可有按时吃?太医说了,再将养月余就能下床走动。”她目光爱怜而慈祥,替他掩了掩裘氅,轻叹道,“你慢慢养着,不要心急。”

    

    牧云凉点头应下。他本就不是急躁好动的人,所以整日躺床养伤也不见烦闷,倒是不喜有人来扰他,借静养为由,将那些前来攀交情拉关系的同僚尽皆拒之门外。

    

    牧老夫人又殷殷嘱咐几句,见他听得心不在焉,于是也不再多说,末了,只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娘说,别委屈自己。时间不早,娘改日再来看你。”

    

    牧云凉点着头,见牧老夫人即将行出房门,他犹豫着,忍不住启唇缓问:“娘,方晗呢?我这几日怎么没见到她?”

    

    脚步停住,停在门槛旁。牧老夫人未转身,亦未回头,只轻叹口气:“云凉,小晗已经嫁人了,生米煮成熟饭,你……”

    

    牧云凉面色不虞,低头又翻书卷,不急不缓地打断:“天晚了,娘早些休息。”

    

    牧老夫人摇揺头,由丫鬟搀扶着慢慢出门而去。待行至牧云凉看不到的地方,她这才自袖中取出锦帕,沾去眼角泪光。

    

    翻完一卷,又着人取来一卷,他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表面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是越来越沉。自从醒来之后,他再未见过方晗,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唇畔扬起,勾出一抹冷笑,指尖按于书卷,硬生生将那书卷按穿,他轻眯了眼:不辞而别?五年不见,果然越来越大胆了。

    

    小厮瞥一眼窗外,见外面依次亮起长明灯。他记起老夫人的嘱托,小心着道:“公子,时间不早,您该歇息了。太医说了,您不能熬太晚,不然有碍身体恢复。”

    

    牧云凉只得松了手,将书卷放下。

    

    小厮忙接过来,为他放回原处,又替他取下裘氅,叠整齐放好,张罗着服侍他睡下。

    

    牧云凉将躺下之际,透过素净的窗帘缝隙,隐约见外面一片通明,不由奇道:“长竹,今晚京城可有什么安排,外面为何这般明亮?”

    

    长竹正为他放下床帏,闻言手上动作一滞,忙不迭寻着借口:“是、是有灯会。”

    

    牧云凉不说话,只淡淡地瞧着他,眼中蕴着似笑非笑之意。

    

    长竹心里发虚,不敢与他对视,慌着又解释道:“这几日冬闲,又要过年,皇上颁了诏书说举行灯会热闹一下,带动新年气氛。”

    

    牧云凉平静着,缓声着:“长竹,你不是第一天在牧府,你知道对我说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长竹骇得面色如土,当即“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不是有意骗你,是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说的……”

    

    牧云凉眼底蕴着浅淡的笑,却是不怒自威:“长竹,窗外为何这般明亮?”

    

    长竹将头磕在地上,磕得额际渗血,低声泣道:“骠骑大将军方晗遇袭身亡,皇上下诏以国礼葬,长明灯七日送英魂。”语毕,俯首于地,不敢看自家公子此时的神色。

    

    许久,他见牧云凉无甚动静,心中犹疑,忐忑着觑向对方,却见牧云凉半靠着床头,勾唇笑了。

    

    牧云凉笑了,笑出了声:“好一出死遁之计,她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我?五年不见,果然长进了。”

    

    长竹听如此说,反倒松一口气,天晓得他刚才说出那句话时,心里怕得多厉害。太医说了,牧云凉伤在心口,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然恐引得伤势复发。察言观色,见牧云凉无甚过激反应,他放了心,爬起身,轻轻垂下床帏,道:“时间不早了,公子歇息吧。”

    

    待长竹退出,反手合上房门之后,牧云凉再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在素净的床帏上,他按着心口,面容痛得扭曲。

    

    挣扎着下床,他扶着桌椅行至窗畔,将窗帘拉开。只见外面灯火盈目,高树上悬挂道道白绫,上书一行行醒目大字“骠骑大将军方晗归来兮”。

    

    夜风一吹,漫天白绫翻飞。

    

    牧云凉痛得忍不住,低呼一声“方晗”,又呕出一口鲜血。

    

    心口伤处崩裂,鲜血再次汩汩而出,染透白色中衣。他眼望窗外白绫,靠着窗畔,慢慢倒了下去。

    

    三、

    

    一座寂静少人的山,一座朴素简单的院落,一条可供人舒服躺卧的青藤长椅,一位懒散悠闲的翩翩公子。

    

    日头高照,阳光灿烂。

    

    翩翩公子躺卧在这舒服的长椅上,头枕着手,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

    

    僮仆斜他一眼,语气中有不满:“公子,你要闲到什么时候?该开张赚钱啦。”

    

    彭古意伸手接住一只翩然而下的落叶,覆于双目之上,悠悠然道:“急什么,钱又跑不掉,我们想什么时候赚还不是手到钱来?”

    

    僮仆撅起嘴,索性向前拉扯他:“公子,你怎么能懒成这样?想当初,我们可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病患不溜过任何一个可赚钱的机会。”他将彭古意使劲往外拖,“现在,人家黄金都摆在了门外,你却迟迟不起来医病,你懒死算了。”

    

    彭古意拍开他的手,叹道:“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我们的,纵使我们努力赚了再多,还不是一转眼全送了人?”他又躺下,晒起太阳,“依我看,不如乐天知命,享些清闲日子。”

    

    僮仆气得直跺脚,不再征求他的意见,转身跑去将院门打开,指向他道:“我家公子就在院里,你们进来吧。”

    

    彭古意顿时头大:“哎哎哎,我什么时候同意医病了。”

    

    家属抬着病患涌入院中。仿佛遇见了救星,众人围向他,连声道:“神医,你千万救救我家老爷。我们家不差钱,要多少都给。”

    

    彭古意翻身自躺椅上跳下,忙闪在旁边,伸手制止众人的靠近:“停!”他打量一番头上戴白布的病患和病患家属,好笑道,“人还没死呢,你们急着戴哪门子的孝。”

    

    病患儿子模样的青年行出,抹着泪解释道:“是一位大将军死了,皇上下诏以国礼葬,全国上下戴白,长明灯七日不灭。不遵守的人家,可要罚个倾家荡产。”他看一眼彭古意无全身无半点白色的衣裳,忙压低声音劝道,“我说神医,虽然你这里地处偏远,但保不准被查到,还是快点戴上白布燃灯火吧。”

    

    彭古意摊摊手:“又不是我家死了人,我才懒得戴白。想罚就罚呗,反正我已经倾家荡产了。”他招招手,“病人抬过来,我诊断下病症。”

    

    众人忙将病患送过去。

    

    彭古意手法熟练地诊完病情,取来药箱,准备下针医治。点燃灯火,灼烧银针的间隙,他随口问道:“是哪位大将军死了,竟然要国葬?还全国戴白燃灯,好牛逼啊。”

    

    那青年答道:“还能有哪位?打仗超厉害的那个女将军,据说百战百胜。常在河边走,这次掉河里了。”

    

    彭古意动作顿住,抬眼看他:“女将军?”

    

    青年点头:“对啊,骠骑大将军方晗。”

    

    “啪”的一声,彭古意手中银针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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