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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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初冬

  初冬,今年的雪还未降。

    

    黎明,今日的天光尚未亮。

    

    天际灰蒙蒙的,像是罩着一层轻雾。时间还早,人们大多数犹沉浸在香甜睡梦中。

    

    寒气缭绕朝阳未出的清晨,一道“吱呀”的柴门打开声划破山脚下的沉寂。

    

    一个身材稍高且瘦的农家女子自柴门之后慢慢行了出来。

    

    她穿着破旧,衣上布丁一个贴一个,一个摞一个,足足有数十个,但补丁处的针脚却是细密整齐,可以看出为她缝补衣裳的人很用心。

    

    她左手拎着空水桶,将柴门打开后却没有立刻行出,而是缓缓伸出右手,摸索向旁边的门柱,确定了方向,这才挪着步子,向右沿着小径行去。

    

    小径尽头是一口水井,上面挂着一团粗麻绳。

    

    她摸索着行至井畔,将水桶吊在麻绳上,小心地放入井中深处,将桶荡了几荡,灌了大半桶水,接着慢慢提上来。

    

    打好水,她提起水桶,又一步一步沿原路返回,走向那扇柴门。

    

    柴门之后,是一所破败的院落,正中是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房,左边是半露天的厨房,里面有黑乎乎的旧灶台,上面放着或磕了一角或裂出纹缝的锅碗瓢盆,外面搁着一口破了半截的水缸。右边是一间低矮的杂物房,早已没了门窗,堆着破破烂烂的不知名物什和几块槐树木头。

    

    她提着桶,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将水倒入水缸里。

    

    她行得极慢,来来回回五六趟尚未将院中水缸倒满。东方天际已露出明灿灿的曙光。原本寂静的人家也陆陆续续有了响动,院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

    

    隔着三户人家,那扇这偏僻村落中唯一像样的院门开启,一个身着青衫面膛微胖的中年男子挑着扁担行出,向井边的她笑着打招呼道:“凤姑今个儿起得也够早啊。”

    

    她将耳朵微微侧去,辨出来者声音,抿唇露出极淡的笑,颔首回道:“李三叔早。”

    

    李三将扁担和水桶放旁边,提了她的水桶,道:“你眼睛不方便,我替你打吧。”

    

    她恭敬地道了声谢,挪着脚步退开些,将打水的位子让出来。

    

    李三一边打水,一边同她闲谈着:“你娘的身子可好些了?又要入冬,可得注意着点。”他笑叹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毛病又多,每过一个冬天就是往阎王殿口走一遭啊。”

    

    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轻声道:“孟伯伯上次进城,替阿娘拿了药。那药挺灵验的,阿娘喝了几副,现在已能下地走动。”

    

    李三连连点头,笑道:“是城里新来大夫开的方子吧。听人说那大夫灵得跟神仙一样,无论什么病,只要请他瞧上一番,保管有法子治。凤姑,你得了闲也进城去瞧瞧,说不定眼睛能医好呢。”

    

    她咬了咬唇,不说话。

    

    李三顿了顿,又道:“要是钱不够,你去跟你婶子说一声……”

    

    他的话尚未说完,李三娘子就已打开门,阴阳怪气地出了声:“跟我说又顶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天刚置办了冬衣,剩余的几个钱全搭进去了,连香油还是赊账才拿来的,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

    

    李三皱了皱眉。

    

    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出气氛不对,她忙道:“劳三叔记挂。不过上次那大夫不说了吗?我这眼睛大约是因压迫到视神经才看不见,过段时间待血流顺畅了,说不定能无药而愈,又何必再花冤枉钱?”

    

    李三娘子跟腔道:“凤姑说得是。你想想上次花钱请了大夫,还不是什么都没医出来。什么神医不神医,不定是怎么吹出来的呢,也就你三叔这二愣子信。”

    

    她笑笑,提着满了水桶往回走:“三叔是人实诚。”

    

    李三娘子哼一声:“往好听里说是实诚,其实就是脑子笨转不过弯,人家给他个棒槌,他都能当成针使。”

    

    凤姑又笑笑,不再说话,转回了院中。

    

    眼睛看不见,听觉格外灵敏。所以纵使她走远了,李三娘子后面压低声音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去年她家老婆子看病拿的钱还没给呢,你再借是不是想把钱打水漂?李三,你长点脑子吧。”

    

    李三唔了两声。

    

    李三娘子不依不饶:“你三番五次借钱给她,一大早还乐呵呵地帮她打水。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李三不耐:“你乱说什么?”

    

    李三娘子闹道:“是不是看着她比我年轻?李三,我可告诉你……”

    

    李三叹道:“阿霞,你多想什么,她哪能跟你比?”

    

    李三娘子终于满意,笑了:“就是。那张脸人不人鬼不鬼,半夜起来看到不吓死也要吓个半死。”

    

    凤姑正将水往缸中倒,听到这里,手上一抖,水桶滑跌将水泼了大半,泼湿她半边衣赏。

    

    听到院中响动,房里传来一道苍老衰弱却满是关切的声音,“凤姑,你又摔倒了吗?有没有摔疼?”

    

    她提着剩了小半的水,慢慢朝厨房挪去,同时向房中人笑道:“我没摔跤,阿娘,是水桶滑了一下。”

    

    房中一阵窸窣响动,接着房门缓缓打开,一个干瘦的满脸皱纹的老妇拄着一根与其说是拐杖,不如说是木棍的物什走出来,喘着气道:“凤姑,你放着吧,娘来做饭。”

    

    她循声望来,试图伸手去搀对方,但眼睛不便,她行得慌了差点摔跤,忙又停住,道:“阿娘,你快回床上躺着,大夫说了药服完才能下地走动。”

    

    老妇慈祥地看着她,笑道:“昨晚把药服完了。”叹口气,又道,“凤姑,你又忘了。”

    

    她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妇一步一喘地走过来,替她理了理鬓发,目光中有担忧:“最近头又疼了?”

    

    她正要摇头否认。

    

    老妇叹道:“你不用瞒娘,头疼一次你就忘一次。”思及一事,她又笑了,“想去年你头症犯得厉害,差点把娘和自己都忘了,大晚上迷瞪着往外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京城的大官,还跟皇上有交情。外面刮风又下雪,天寒地冻,娘拉不住你急得没法子。最终还是你孟伯伯听到声音过来,才将你拦下。”

    

    凤姑低了眉眼,咧了咧嘴:“阿娘又取笑我。”

    

    老妇一边引着火,向灶底填上干柴,一边颤巍巍地淘米下锅,笑叹道:“可真是吓了娘一大跳。”

    

    凤姑自动坐到灶台下烧火。火光辉映,映出一张骇人面容。只见那张脸满是伤疤,有一道深且长,自左眉角直划到右耳,伤口整齐利落,像是为金属器械所伤。其余伤疤深浅不一,弯弯曲曲,大约为枝叶划伤。

    

    老妇觑她一眼,接着打开一个坛子,从中取出一块腌咸菜,切着咸菜,犹豫着道:“凤姑,你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嫁人的事?”

    

    她垂了眼睛,不说话。

    

    “你觉得你孟伯伯家的二柱怎么样?二柱那孩子虽然脑袋不太灵光,不过至少不会嫌你,也不会为难你。”老妇切咸菜的动作慢下去,声音也一点点低了,“你孟伯伯平时挺照顾我们,昨个儿又拎着米盐过来,我们今早下过的米就是你孟伯伯昨天送来的。娘想着你一个姑娘终归要找个人家,你孟伯伯说了,只要你到了他们家,他家绝不会亏待你,那间瓦房给你们做新房,床单被褥全都翻新……”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凤姑默了许久,咬唇道:“单凭阿娘做主。”

    

    老妇撩起破围裙擦了一把眼睛,打起笑颜:“你若不愿意,娘不强求。二柱那孩子也是呆了点。”

    

    凤姑摸上自己的脸,摸着那道道疤痕,轻声道:“阿娘,我没有不愿意。”

    

    老妇高兴起来,放下咸菜,搓着手道:“那我就去跟你孟伯伯回一声,他还等着呢。你孟伯伯说,下月十二就是吉日,请镇上的师傅给你裁一间红艳艳的嫁衣和一件新的缎子袄,再学城里人用花轿抬你过门,总之别人家有的,你孟伯伯家都许给你,不让你委屈半点。”她说着就往外走,“凤姑,你先烧着火,娘一会儿就回来。”

    

    凤姑应了一声,埋头烧火。

    

    红艳艳的嫁衣,花轿抬过门……

    

    一幅幅隐约画面冲上脑仁,冲得头疼欲裂。她撒开柴火,双手紧紧抱住头,咬了牙,极力隐忍着痛楚。

    

    她意识到大约是头症又犯了,她想出声叫阿娘,但还未叫出口,脑中轰得一下似炸裂,她痛得大叫一声,仆倒在地,将牙龈咬得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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