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Underworld 人界历378年3月 4
喀啷——我随着五点半的钟声睁开眼睛,想着“只要有决心还是能办得到嘛”并干脆地下了床。
我打开东侧的窗户,伸个大大的懒腰,吸进一大口染上东方鱼肚白的冰冷空气。残留于后脑勺的睡意残渣,就在不断的深呼吸当中完全消失了。
竖起耳朵倾听,能发现走廊对面房间里的孩子们似乎也开始起床了。决定先一步去洗脸的我随即迅速换起了衣服。
我的“初期装备”束腰短衣与木棉长裤,目前看起来没有明显的脏污,不过据尤吉欧所说,如果不时常清洗,衣服的天命减少速度便会加快。若是这样,那么我可能该想个办法弄些换洗的衣物了。今天就跟尤吉欧谈谈这些事情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从后门来到屋外,然后往水井走去。
我在木桶里装了一些水并倒进脸盆里,接着开始啪嚓啪嚓地将它们泼到脸上。这时,忽然有人从后方快速朝这里接近。认为可能是赛鲁卡的我挺起上半身,甩干手上的水并回过头去。
“啊……早安,修女。”
站在那里的,是已经穿着整齐修道服的阿萨莉亚修女。我急忙低下头之后,对方也向我点头示意并答了声“早啊”。见她原本就相当严肃的嘴角闭得比平时还要紧,令我的内心感到有些恐慌。
“那个……修女,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畏畏缩缩地问道。修女在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简短地回答道:
“——赛鲁卡不见了。”
“咦……”
“桐人先生,你有没有听说些什么呢?我看她似乎跟你颇为亲近……”
这难道是在怀疑我对赛鲁卡做了什么吗?一想到这里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但马上又觉得应该不会这样。这个世界有绝对无法违反的规范——禁忌目录,所以修女也不可能会想到诱拐少女这种大罪吧。也就是说,她认为赛鲁卡是在自己的意志之下去了某处,而她纯粹就是想要问我知不知道赛鲁卡的去向而已。
“呃……她没有跟我提过什么呢……今天是安息日对吧?会不会是回家去了?”
我拼命运转刚刚清醒的脑袋这么说道,但修女马上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赛鲁卡来到教会这两年,从没有回过家。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不相信她会一声不吭地抛下晨祷离开。即使——并没有禁止这么做的规则……”
“那……会不会去买什么东西了?早餐的材料通常是怎么处理的呢?”
“昨天傍晚已经买好两天份的菜了。因为今天所有商店都休息。”
“哦哦……原来如此。”
这下子我贫乏的想象力再也挤不出任何点子来了。
“……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我想她马上就会回来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
阿萨莉亚修女似乎还是很担心般皱着眉头,但她不久后就叹了口气说:
“那么,我就等到午餐时间为止吧,如果那时候她还没回来,我就去跟村政府的人商量看看该怎么办。抱歉打扰你了,我还得去准备晨祷。”
“别客气……我也帮忙在附近找找看好了。”
修女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教会。我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并且将脸盆里的水倒掉,但胸口却有了些许不安。昨天晚上和赛鲁卡的对话中,似乎有件事情让我有点牵挂。但我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难道赛鲁卡失踪跟我说的话有关?
于是,我便在不祥的预感下完成晨祷。接下来的早餐时间也在小孩子不断询问赛鲁卡下落的情况下结束了,然而少女依旧没有回来。我帮忙整理完餐桌后,朝着教会门口走去。
虽然没和尤吉欧约好,但八点的钟声一响,我便看见从北边街道进入广场的亚麻色头发,于是放下心来跑了过去。
“嗨,桐人,早啊。”
“早安,尤吉欧。”
尤吉欧用跟昨天没有两样的表情对我微微一笑,而我也简短地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马上接着说道:
“尤吉欧,你今天一整天都是休假对吧?”
“嗯,对啊。所以我才想来带桐人到村子里四处走走。”
“虽然我也想到处逛逛,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赛鲁卡一大早就不见了……所以我想去找找看……”
“咦咦?”
尤吉欧瞪大了绿色眼睛,然后担心地皱起眉头。
“她没跟阿萨莉亚修女说一声就离开教会?”
“好像是这样,修女也说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我说啊,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去了哪里呢?”
“忽然这么问,我也……”
“我昨天晚上和赛鲁卡谈了一些爱丽丝的事情。所以,我在想她会不会去了和爱丽丝有共同回忆的地方……”
当我说到这里时,除了终于发现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外,同时也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懊恼不已。
“啊……”
“桐人,你怎么了?”
“难道说……尤吉欧,以前赛鲁卡问你爱丽丝被整合骑士带走的理由时,你没告诉她对吧?为什么?”
尤吉欧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嗯……确实有过这么回事。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她嘛……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可能只是多少有些不安吧。因为,赛鲁卡很可能会追随爱丽丝的脚步跑到那里去……”
“没错!”
我低头发出呻吟。
“我昨天已经告诉赛鲁卡关于爱莉碰到暗之国土地的事情了……我想赛鲁卡一定是跑到尽头山脉去了!”
“咦咦!”
尤吉欧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苍白。
“这下糟了,我们得在村里的人发现前追上去把她带回来!赛鲁卡大概是几点出发的?”
“不晓得,我五点半起床时好像就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个季节,大概要五点左右才会开始天亮,再早一点根本没办法在森林里行走。这样看来,应该是三个小时前出发的吗……”
尤吉欧往天空瞄了一眼后又继续说:
“我和爱丽丝到洞窟去的时候,以小孩子的脚程也只花了大约五个小时。我想赛鲁卡已经走了一半以上,就算我们马上追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她……”
“那我们快点走吧。”
我一这么催促,尤吉欧立刻点了点头。
“没时间做什么准备了。幸好我们会一直沿着河川走,所以水分补充绝对没有问题。好……往这边走。”
于是,我和尤吉欧便在不引起村民们怀疑的最快速度下朝着北方前进。
当商店愈来愈少,周围也没有其他人时,我们俩便飞快地冲过石板下坡。大概五分钟后,我们已来到横跨水渠的桥边,趁着值勤室里的侍卫不注意时赶紧来到村外。
和到处都是宽广麦田的南侧不同,村北是一片深邃的森林。灌溉水渠在构成卢利特村的山丘外绕了一圈,之后便连接到我们眼前这条南北贯穿森林的河川,而它的岸边已经成了一条长满短草的小路。
尤吉欧踏上这条沿着河流前进的小路,往前走了十步左右后停了下来。他用左手制止我往前走并蹲下,接着用右手碰了一下稍长的一团杂草。
“这里……有被踏过的痕迹。”
他低声说完,随即画出印记叫出草的“窗口”。
“天命稍微减少了。要是大人踩上去应该会减少更多,所以不久前一定有小孩经过这里。我们快点赶路吧。”
“嗯嗯……走吧。”
我点了点头,追随快步向前走的尤吉欧而去。
不管前进了多久,右河川左森林这样的景色还是完全没有改变,顶多就是途中经过一个大池子和有些崎岖的路段而已。这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踏进了RPG里常会出现的“回圈地带”陷阱里了。由于早已听不见村子钟楼传出来的报时声,得知时间的手段只剩观察慢慢往上升的太阳而已。
我和尤吉欧以半走半跑的速度不断往上游前进。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我只要像这样运动个三十分钟左右就会气喘吁吁了。幸好这个世界的男性平均体力似乎相当不错,所以目前我不但不会感到疲惫,反而还因为适度的运动而感觉相当舒服。虽然我向尤吉欧提议是否要稍微加快速度,但他表示再走快一点的话会让天命不断减少,到时候若不经过长时间休息将无法继续往前进。
即使我们已经在这种接近极限的速度下走了两个小时,还是没办法在前方道路上看见少女的踪影。其实从时间上来看,赛鲁卡差不多已经要到达洞窟了。不安与焦躁伴随着一股汗味在我嘴里扩散开来。
“尤吉欧啊……”
我在调整呼吸的同时对着尤吉欧搭话,走在右前方的尤吉欧便回过头来瞄了我一眼。
“什么事?”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想先问你一下……如果赛鲁卡真的进入暗之国,会当场被整合骑士抓走吗?”
尤吉欧的目光不断游移,似乎是在搜寻自己的记忆,但他马上就说出否定的答案。
“不……整合骑士应该明天早上才会飞到村子来。六年前就是那样。”
“这样啊……那么,即使真的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我们也还有解救赛鲁卡的机会。”
“……你在想什么啊,桐人?”
“很简单啊。只要在今天以内带着赛鲁卡离开村子,说不定就能逃离整合骑士的追捕了。”
“……”
尤吉欧把脸转了回去,沉默一会儿之后才低声说着: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办到,何况还有天职……”
“我可没说要尤吉欧和我一起逃走哟。”
我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我会带着赛鲁卡逃走。因为是我不小心说溜嘴的,所以必须负起责任。”
“桐人……”
看见尤吉欧侧脸浮现受伤的表情,让我内心也感觉一阵刺痛。然而,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那顽固的“守法精神”产生动摇。虽然这么做好像是在利用赛鲁卡的危机,让我感到不太舒服,但也该弄清楚一件重要的事了——对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禁忌目录究竟只是单纯的伦理规范,还是绝对无法违反的强制规则。
几秒钟之后,尤吉欧便缓缓摇了摇头。
“不行啦……那行不通的,桐人。赛鲁卡她也有自己的天职啊,就算知道骑士会来逮捕她,她也绝不可能和你一起离开。而且,我想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糟糕才对,因为赛鲁卡她绝对不敢犯下‘踏入暗之国’这么重大的禁忌。”
“但是,爱丽丝就那么做了。”
我简短地提出反证后,尤吉欧咬紧嘴唇,再度表现出更加强烈的否定态度。
“爱丽丝她……她是特别的存在啊。她和村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当然也和我……以及赛鲁卡不同。”
说到这里,他便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般,稍微加快了跑步速度。我在从后追赶的同时,也于心里对那名只知道名字的少女低语。
——爱丽丝……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样子,对于包含尤吉欧与赛鲁卡在内的居民来说,禁忌目录果然不是能够随自己意志去违反的存在,就像现实世界里的人类无法打破物理定律在空中飞行一样。这个结果,也可以印证我“他们虽然拥有真正的摇光,却又不是真正的人类”的考察并没有错误。
然而如果是这样,违反重大禁忌……应该说能够违反重大禁忌的少女爱丽丝,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是和我一样利用STL潜行到这个世界的测试玩家吗,还是说——?
我的两条腿不停地自动往前迈进,脑子则拼命整理着思绪的碎片,此时尤吉欧打破了沉默。
“看得见啰,桐人。”
吓了一跳的我马上抬起头来。确实我们的前方已经不再是森林,可以看见更远处有一整排相连的灰白色岩石。
我们两人并肩冲过最后几百米,在脚底下的草地转变成沙粒处停了下来。呼吸变得稍微有点急促的我,只能默默抬头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光景。
这也太虚拟世界了吧——眼前两个壁垒分明的区域实在会让人忍不住想这么吐槽。从苍郁的树林边缘经过些微缓冲地带后,忽然就是近乎垂直的岩山矗立在那里。更惊人的是,岩山从手能碰得到的高度开始就覆盖于薄薄白雪之下,不知高达几千米的山顶附近更是发出了纯白亮光。
雪山由我所在之处从左至右一直延伸到视线所能看得见的距离为止,似乎将世界完美地分成了“这边”以及“那边”。如果这个世界有设计师存在,我实在很想跟他抱怨一下——这种划分界线的方式太过粗糙了。
“这就是……尽头山脉吗?而这个的后面就是暗之国?”
我在难以置信的状态下如此嘟囔,尤吉欧马上就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吓了一大跳,因为想不到世界的尽头……”
“……居然会这么近。”
我叹着气接下去讲完后半句话,随即下意识地产生了疑问。这条没有任何阻碍与分岔的小路加上区区两个半小时就能够到达的距离,简直就像——故意要让居民靠近禁忌之地,或是反过来让暗之国的居民入侵……
这时尤吉欧以催促的口气对茫然的我说:
“快点走吧,我们和赛鲁卡的距离应该已经缩短到三十分钟以内了。如果找到她之后马上回头,应该就能在天还没暗之前回到村子里。”
“嗯嗯……说的也是。”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我们一路溯源而上的小河,看起来就像被忽然出现在岩石上的洞窟给吸进去了一样——虽然它应该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才对。
“就是那里吗……”
我们小跑步往那边靠了过去。洞窟的高度与宽度都相当大,而湍急的小河左侧则有一块能让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岩石平台。洞窟深处一片黑暗,而且不时有刺骨寒风从里头吹出。
“喂,尤吉欧……没有光线怎么办?”
完全忘记携带探索洞窟必备道具的我急忙这么问道,结果尤吉欧随即露出“交给我吧”的表情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捡来的草穗。当我正纳闷着那根小草能做什么而呆呆观望时,他已用认真的表情开口这么念道:
“Systemcall!Littlesmallrod!”
“Systemcall”?就在我为此惊讶不已之际——
尤吉欧手里的草穗前端已经发出了蓝白色光芒。接着,他便把足以照亮前方数米的光源举在前面,迅速地往洞窟里走去。
依然十分惊讶的我从后面追了上去,追到他身边问:
“尤,尤吉欧……刚才那是?”
尤吉欧虽然还是皱着眉头,嘴角却闪过有些得意的微笑。他回答:
“是神圣术啦,不过这很简单,我前年决定要来拿‘蓝蔷薇之剑’时拼命练习才学会的。”
“神圣术……你知道什么‘System’、‘Little’的意思吗?”
“意思……没这回事吧,它只是种仪式,是向神明请求降下神迹的咒语啊。高级神圣术的咒语要比刚才的长上好几倍呢。”
原来如此,对他们来说那并非语言,只是一种咒语而已?我在内心暗暗点着头。不过这咒语也太现实了吧,我看这个世界的设计者八成是个很现实的人呢。
“那……我也能施法吗?”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我还是有些兴奋地这么问道,但尤吉欧却用有些不确定的口气回答:
“我每天趁着工作的空当练习,持续了两个月左右才学会这个神圣术。爱丽丝她也曾说过,有天分的人一天就学会了,相对地没天分的人就算一辈子也学不会。我不知道桐人的天分如何,但应该没办法马上能使用才对……”
换言之,要使用魔法……不对,这里叫神圣术,就必须经过反复练习来提升熟练度吗?看来这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会的技能。于是我暂时放弃这个念头,专心凝视前方的黑暗。
潮湿的灰色岩石表面不断地左弯右拐地往前延伸,虽说身边有个伙伴,但在刺骨寒风吹袭下,手边没有任何防身之物多少会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我说啊……赛鲁卡真的会走进这么深的地方来吗……”
我不由得这么咕哝,而尤吉欧只是默默将光源照向脚边。
“啊……”
在蓝白色光圈照耀下,结了冰的浅水洼随即浮现。它的中央已经被人踏破,裂痕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我试着站到上面去,冰块便在发出啪叽的声音后龟裂得更大了。也就是说,之前有体重比我轻的人踩过这里。
“原来如此……看来没错。真是的……那小妮子真不知该说她是大胆还是不知死活呢……”
我忍不住这么抱怨,结果尤吉欧却一副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歪着头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啊。因为这座洞窟里早已没有白龙,连老鼠和蝙蝠都没一只呢。”
“说,说的也是哦……”
我再度对自己说,这个世界里就算有动物也没有会发动攻击的怪物存在,至少尽头山脉的这一边就跟VRMMO里的圈内没有两样。
我原要放松不知不觉间绷紧的背部,但就在这个时候——
有种奇怪声音伴着前方黑暗处吹过来的风传进耳里,使得我和尤吉欧忍不住面面相觑。那种“叽叽”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某种鸟类或者是野兽的鸣叫声。
“喂……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晓得……我也是第一次听见那种声音。啊……”
“这,这次又怎么啦?”
“桐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听见他这么问,我便对着吹过的风深深吸了口气。
“啊……好像有烧焦的味道……还有……”
感觉稍微有点野生动物的腥味掺杂在树脂烧焦的味道里,而这同时也让我皱起了眉,因为那实在不是能让人安心的味道。
“这到底是怎么……”
当我说到这里时,忽然又有新的声音响起,我立刻倒抽了一口气。
一道拖着长长尾音的“呀”声,无疑是来自于某个女孩子的惨叫。
“糟糕!”
“赛鲁卡!”
我和尤吉欧同时大叫,然后在难以施力的冰冻岩石上全力奔跑了起来。
自从被丢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大的危机感——甚至比不知道身处何方时还要严重——像一道冰流般在体内侧巡梭,让我的手脚开始有点麻痹。
这个“Underworld”果然不是完全的乐园——薄薄一层和平底下,包覆着漆黑的恶意,如果不是这样就无法说明这一切。这个世界恐怕是个夹住所有居民的巨大老虎钳,某人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慢慢、慢慢地用力将老虎钳往内夹紧,就为了想要观察居民们是会团结起来抵抗,还是束手无策地被夹扁。
卢利特村应该是最接近老虎钳钳口的地点之一吧。随着“最后一刻”慢慢接近,村中居民遭到夹扁而消失的灵魂也慢慢开始增加了。
但是,我绝对不允许它选择赛鲁卡当第一个牺牲者。因为让她来到这座洞窟的人是我,既然已经干涉到别人的命运,那么我就该负起责任,把她平安带回村子里去……
我和尤吉欧就靠着草穗发出来的微弱光线全力向前冲。呼吸愈来愈紊乱,每当为了吸进空气而喘息时胸口便会感到一阵剧痛,脚底多次打滑而撞上地面的膝盖与手腕也不停有刺痛感。虽然不难想象自己的“天命”正在持续减少,但我们也不可能因此放缓奔跑的速度。
随着我们愈往前进,木头燃烧的焦味与酸臭的野兽腥味也愈发浓厚,同时还不断有喀嚓喀嚓的金属声混杂在野兽叫声中传进我们耳里。虽然不知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但很容易就能够判断出那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存在。
既然现在腰间连把小刀都没有,那我们就必须先订好计划再谨慎地前进——我虽以玩家的身份这么对自己咕哝,但现在不能再犹豫下去的心情却更为强烈。更何况,不管我说些什么,带着凝重表情拼命往前冲的尤吉欧都不可能停下脚步。
忽然间,前方岩壁上出现摇晃的橙色光线。从反射的情况来判断,里面应该是个半球形的宽广空间。这时我的肌肤已经能明确地察觉敌人的存在感,而且敌人不止一个——他们为数众多。我一心祈祷赛鲁卡能平安无事,然后几乎和尤吉欧同时冲进半球状空间里。
看清一切,然后做出最适当的行动——而且愈快愈好。
我遵从这个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准则,死命瞪大自己的眼睛,然后像广角照相机一般撷取下眼前的画面。
这个几乎是正圆形的半球体,直径大约有五十米吧。地面虽然覆盖着厚厚的冰块,但中央部分却有相当大的裂缝,露出了底下的蓝黑色水面。
橙色光源是立于水池周围的两堆柴火,黑色铁笼里的木柴正烧得劈啪作响。
再来就是围在两团火焰四周的家伙。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看起来虽然是人形,但很明显不是人类也不是野兽。总数看起来超过三十。
每个人……或许该说每一只的身材都不怎么高大,站起身来的家伙头部大概只到我的胸口为止。但他们有些驼背的身躯却都相当粗壮,特别长的手臂与带着尖锐爪子的手掌看起来能撕裂所有物体。那些家伙身上都穿着闪亮的皮革制铠甲,腰部周围除了挂着许多毛皮、某种动物的骨头与小袋子等物品外,还有看起来虽然粗糙,却感觉得出颇有威力的铁铸蛮刀。
这些家伙的肌肤是暗沉的灰绿色,上面还长出稀疏的硬毛。每一只头部都光溜溜的没有任何毛发,集中在尖锐耳朵周围的长毛看起来就像是铁线。他们没有眉毛,凸出来的额头下方挂着异常巨大的眼睛,放出暗浊的黄色光芒。
我只能说这是种非常诡异——但我长年来已经见怪不怪的模样。
他们正是在我熟悉的RPG里几乎都会登场的低级怪物“哥布林”。在了解整个事态之后,我也得以稍微放松了肩膀的力道。哥布林通常都是让新手玩家练习兼赚取经验值用的怪物,所以能力值大多设定得相当低。
但是,这份安心感在离我和尤吉欧最近的一只哥布林注意到我们,并且把视线移到我们身上后便消失了。
发现那家伙浮现在黄色眼珠里的感情之后,便有一股寒意直接透进我的骨髓中。他眼神里先是露出些许疑惑与惊讶,但马上就转变成残忍的欣喜与无限的饥渴。眼前浓烈的恶意,让我觉得自己像挂在大蜘蛛网上的飞虫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这些家伙也不是程序。
我在压倒性的恐惧当中,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这些哥布林也拥有真正的灵魂。他们的智能,来自于某种程度上和我以及尤吉欧完全相同的摇光。
但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被丢到这个世界后的两天里,大约已经推测出尤吉欧与赛鲁卡等居民是什么样的存在了。他们应该不是出自真正的人脑,而是保存在某种人造媒介里,换言之就是“人工摇光”。虽然我想不出什么样的媒介能够保存人的灵魂,但如果STL能够读取灵魂,那么要复制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虽然这样的推测相当恐怖,但我认为复制对象应该是刚出生的婴儿吧。RATH复制了无数的“灵魂的原型”,然后让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从一个婴儿开始成长。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任何假设能够说明Underworld居民们“拥有真正的智能”、“数量远超过STL实际存在的机台”等矛盾状况了。第一天晚上,让我觉得RATH正在挑战神明的恐怖目的便是——创造真正的AI,也就是“人工智慧”。而且还是拿人类的灵魂来做原型。
而这个目的他们已经成功了将近九成。尤吉欧甚至比我还要深思熟虑,而且也表现出许多复杂的情感。也就是说,RATH这场壮大且傲慢的实验应该已经可以结束了。
实验之所以到现在还在持续进行,大概是RATH对目前的成果仍然有不满意之处吧。虽然只能经由自己的想象来推测究竟是什么地方不足,但我认为这点应该和尤吉欧等人无法打破“禁忌目录”这个基本规则有关。
总而言之,这项假设几乎可以完美解释尤吉欧等人的存在。他们跟我的差异,仅止于物理层面的存在次元不同而已,就灵魂本质而言几乎可说跟我一样是“人类”。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这些哥布林又是什么东西呢?从他们黄色眼球里放射出来的强烈恶意又是怎么回事?
我实在没办法也不愿相信他们的灵魂原型也是来自于人类。难道说,RATH在现实世界里也抓到了真正的哥布林,然后让STL读取他们的灵魂吗——我的脑袋里甚至已经开始闪烁着这种荒诞不经的念头。
虽然和哥布林视线相交的时间根本不到一秒钟,但已经足够让人战栗不安了。当我正感到束手无策而只能僵立当场时,一只哥布林忽然发出了一道“叽”的声音——这或许是他们的笑声——然后站了起来。
接着,他开口说话了。
“喂,你们看!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又有两只白伊武姆的小鬼闯进来啦!”
下一秒钟,半球形空间里马上充满了叽叽叽的叫声。附近的哥布林先后拿起蛮刀,以饥渴的视线望着我们。
“怎么办,这两个家伙也要抓起来吗——?”
一开始的哥布林这么叫完后,深处立刻传出“唬”一声大吼,而这也让所有哥布林笑声都停了下来。怪物群随即往左右分开,从中走出一只看似指挥官的巨大哥布林。
只有这个家伙身上装备着金属鳞甲,头盔上还插着原色的装饰羽毛。下方泛红的双眼,迸发出光靠视线就让人差点昏眩的压倒性邪恶以及冷酷如冰的智慧。哥布林队长嘴角一歪,露出黄色杂乱的牙齿,以沙哑的声音说:
“男伊武姆就算抓回去也卖不掉。太麻烦了,直接在这里宰了他们做成肉块吧。”
杀掉。
我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判断这个名词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我想应该可以排除真实的死亡,也就是我现实世界身体遭受致命伤害的可能性才对。因为这些哥布林不可能加害我现实世界处于STL里的肉体。
但是,也不能像一般VRMMO一样,把死亡看成只是单纯的异常状态之一。这个世界里,除了公理教会的中枢部门之外,是没有复活魔法与道具的。要是在这里被这些家伙杀害,那么“桐人”的游戏就会在此结束。
那么,如果真的死亡,我的主体意识究竟会变成何种状态?
是会在RATH的六本木分公司里醒过来,然后操纵员比嘉健对我说声“辛苦啦”并递上饮料?还是在某座森林里苏醒后重来一次?又或者是成为没有肉体的幽灵,只能在旁边看着这个世界的结局?
我拥有自己的脑这个“专用保存媒介”,但他们这些存放在某种大容量记忆装置内的摇光则不同。一旦他们死亡,会不会就这样被完全删除呢?
对了……赛鲁卡,她又在什么地方?
我停止思考,把意识移到眼前的景象上。
四名手下遵从队长的指示,拿着手里的蛮刀往我们这边走来。无论是缓慢的步调还是露出牙齿的残虐笑容,都显示出他们满心想要屠杀我们。
留在池子附近的二十几只哥布林们,也兴奋地开始发出叽叽的起哄声,而我终于在最深处发现正在寻找的人。由于四周相当黑暗所以很难看见穿着黑色修道服的赛鲁卡,但我还是发现她躺在简陋的推车上。虽然身体被粗大草绳绑住而且还闭着眼睛,但从脸色来判断应该只是昏过去而已。
回想起来,刚才哥布林队长确实曾这么说过,男“伊武姆”(应该是指人类)就算抓回去也很难卖,所以要手下当场把我们杀掉。
反过来说,这也就表示女性卖得出去,他们准备把赛鲁卡绑回暗之国当成商品卖掉。要是不想点办法反抗,我和尤吉欧应该会被他们杀害吧。但是等待着赛鲁卡的,却是比死亡更加残酷的命运。我实在无法把它当成只是模拟的一部分,绝对没有办法。因为她和我一样是人类——而且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那我们要做的——
“就只有一件事了!”
我轻声说道。身边和我一样整个人僵住的尤吉欧也猛地动了一下。
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赛鲁卡,即使要牺牲我这条虚拟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过,事情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我们和敌人的战力实在相差太大了,面对拥有蛮刀与铠甲等武装的三十只哥布林,我们身上却连一根木棍都没有。但这也是因为我的不小心,才会让陷入即使如此还是得奋力一搏的状况。
“尤吉欧……”
我依然看着前方,接着快速这么说道。
“听好了,我们要救出赛鲁卡。你还能动吧?”
我马上就听见了“嗯”的回答。果然就如同我观察的一样,他有着相当沉稳的个性与坚强的心灵。
“等我数到三,就一起用身体撞开眼前的四只哥布林。因为身材有段差距,所以只要我们不害怕就一定能成功。然后我往左你往右,分别把火堆踢进池子里去。注意千万别把发光的草弄丢了。火一熄灭,你就从地上捡起剑守住我背后。不用勉强打倒他们也没关系,而我就趁此时收拾那个最大的家伙。”
“……我从来没挥过剑啊!”
“跟挥斧头一样啦。要冲啰……一,二,三!”
虽然是在冰上,但我和尤吉欧还是能毫不打滑地往前冲了出去。我在心里祈祷好运能持续到最后,同时从腹部迸出怒吼。
“呜哦哦哦哦哦哦!”
迟了一拍之后,尤吉欧也随我发出“哇啊啊啊”的叫声。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哀号,但已经充分发挥出效果了,四只哥布林全都瞪大黄绿色眼睛愣在那里。当然,他们会这样子可能不是因为那道声音,而是这两个“伊武姆小鬼”舍身攻击让他们吓了一跳的缘故。
我在刚好跑到第十步时沉下身子,右肩全力朝着左边那两只哥布林当中的空隙撞了过去。可能是突袭与体格差异所造成的加分效果吧,两只哥布林当场被我撞翻,在冰上不停挥动手脚往后滑去。我稍微瞄了一下旁边,发现尤吉欧的冲撞也顺利成功,另外两只哥布林就像四脚朝天的乌龟般往后远去。
我们丝毫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哥布林圆阵狂冲。幸好他们随机应变的能力似乎不是很好,包含队长在内的所有哥布林到现在都还没站起身,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们。
对,给我呆呆坐在那里吧。我咒骂般地祈祷着,穿越哥布林之间的缝隙跑完最后几米。
哥布林队长不愧是队长。智能高出众手下的他,便在此时用充满怒气的声音大吼:
“别让那两个家伙靠近火源——”
但他终究是迟了一步。我和尤吉欧一冲到火堆旁边,马上就将它朝着水面踢去。两团火球撒落着大量火花沉进黑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啪咻的声音与白色水蒸气。
半球空间当场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但紧接着就有一道微弱的蓝白光芒悄悄击退了黑暗。那是尤吉欧左手草穗所发出来的光芒。
这时候,第二个侥幸降临到我们身上。
周围的大量哥布林全都开始尖声惨叫,有的遮住自己的脸,有的朝后蹲下身子。仔细一看,就连池子后方的哥布林队长也挺着上半身用左手盖住眼睛。
“桐人……这是?”
听见尤吉欧惊讶的低语声后,我简短地回答:
“这些家伙……可能害怕这种光线吧。现在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大量武器随随便便地丢在池子周围,我从中捡起一柄宛如巨大铁板的粗糙直剑与一把前端十分宽大的弯刀,然后把刀塞进尤吉欧手里。
“这把刀的用法应该和斧头差不多。听好了,用草的光芒牵制他们,只要把靠近的家伙赶走就可以了。”
“桐……桐人呢?”
“我要打倒那个家伙。”
简短回答完之后,我便朝从手指缝隙中以愤怒眼神瞪着我们的哥布林队长跨出一步,然后试着迅速左右摇晃双手握住的直剑。它和外表不同,给人一种略轻的手感,但总比蓝蔷薇之剑那样重到无法挥动要好多了。
“喂喂——!两只伊武姆小鬼……你们难道想和我这个‘蜥蜴杀手屋卡奇’大人交手吗——!”
队长用单眼瞪着缓缓靠近的我这么大吼,同时右手也从腰间拔出巨大蛮刀。漆黑的刀身上似乎黏着铁锈或者是血迹,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我赢得了他吗——?
与这名身高差不多但体重与肌肉量远优于我的敌人对峙,让我瞬间感到有些胆怯,但我马上就咬紧牙关继续前进。要是不在这里打倒这个家伙并且救出赛鲁卡,我到这个世界来就等于只是为了给那孩子带来不幸。身材差距根本不是问题,在旧艾恩葛朗特里,我已经跟无数比我大出三倍以上的怪物对战过了,而且还是在一旦落败就会真正死亡的条件之下。
“你错了!不是要跟你交手——是要干掉你!”
这句话一半是说给队长听,而另一半则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喊完之后,我便一口气冲过最后一段距离。
我左脚用力一踩,剑也随之从敌人左肩往下砍落。
虽然自认没有轻敌,但哥布林队长的反应却比想象中还来得快,就这么无视我的剑直接横向挥动蛮刀。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弯腰躲过攻击,但似乎还是有几根头发被扫过,头皮马上有一阵被拉扯的感觉。我的剑虽然砍中了他,但似乎只能够粉碎他金属制的护肩而已。
要是停止攻势就会被对方以蛮力压制,有了这种预感的我,立刻保持低姿势穿过敌人身边,然后朝他整个放空的侧腹使出一记水平斩。这次虽然有确实命中的手感,但还是没能贯穿他身上的粗糙鳞甲,只能弹飞上面的五六块板金而已。
拜托磨一下剑好吗!我暗暗咒骂着剑的主人,然后再万分惊险地躲过从天而降的反击。看见蛮刀厚重的刀尖整个刺入结冰地板,也让我再度对哥布林的战斗力感到恐惧。
像这样的单发攻击没办法决定胜负。做出这种判断的我,为了在哥布林队长从僵硬状态回复过来之前反击而用力往下一踩。我的身体已进入半自动状态,试着要重现过去在另一个世界里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也就是名为“剑技”的必杀技巧。
这个瞬间,完全出乎我预料的现象发生了。
我的剑竟然散发出极度微弱的红色光芒,同时身体也以超乎这个世界物理定律的速度挥出手中剑,感觉就像某个人用隐形的手推着我的背部一样。
从右下方低处往上斩的第一击砍过敌人左脚,让对方停了下来。
由左往右扫的第二击切开了敌人的胸甲,并浅浅划过底下的肌肉。
从右上迅速砍下来的第三击,将敌人为了防御而举起的左臂由手肘略下方的位置整个砍断。
由切断面迸射出的鲜血,在蓝白色光芒中看起来一片漆黑。哥布林被砍飞的左手回转着掉进左侧池子里,发出了噗通的落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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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了!
就在我如此确信的同时,也感到了一阵惊讶。
刚才的攻击……单手剑三连击技“锐爪”并非虚有其表,是货真价实的剑技。在挥砍当中,剑身所发出的红光在空中留下轨迹,而我的身体也借由无形力量产生了加速度。换句话说,就是“效果光”与“辅助系统”。
这也就表示,这个Underworld里是有剑技存在的,它也被写进运转整个世界的程序当中了。这绝不是只靠想象就能使出来的技巧,因为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发动什么样的攻击。系统在确认我的起始动作后便发动了剑技,然后借由辅助系统协助完成动作。若不是这样,刚才那一切根本不可能会发生。
但是,眼前又浮现了一个新问题。
昨天为了砍倒恶魔之树基家斯西达,我以“蓝蔷薇之剑”使出单手直剑用单发剑技“平面斩”。那是难易度比锐爪还低的初级剑技——只是单纯的水平斩,但系统却没有帮助我。剑不但没有发出光芒,身体也没有加速,而且剑刃根本没有砍中目标,最后我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
那为什么现在能发动剑技呢?因为这是实战吗?然而系统又是怎么判断使用者是否真的在战斗呢?
我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脑中便闪过这一大串念头。这在旧SAO里根本不算什么空隙,因为当我使出连续技而陷入硬直状态时,敌人也会因身体受到巨大损伤而后仰导致无法动弹才对。
但是——就算这个世界存在剑技,它也不是VRMMO游戏。我竟然粗心地忘了这一点。
左臂被砍断的哥布林队长和多边形怪物不同,根本没有停下自身的动作。闪烁黄光的眼睛不但没有恐惧或胆怯之意,反而出现压倒性的憎恨。伤口不停地流出黑血的他,口里爆发出炙热的咆哮——
“嘎噜噜噜噜!”
同时以猛烈的气势挥出右手的蛮刀。
这时我已经无法完全避过横扫而来的厚重刀刃。它的前端掠过我的左肩,光是这样的压力就让我往后飞了两米左右,整个背部重重摔在冰面上。
这时候哥布林队长才终于弯下腰,用嘴巴咬住蛮刀并以右手抓住左臂的切断面。接着便是一阵恐怖的声音响起,他似乎是借由用力把肉捏烂来止血。这个行动,显示出他绝对不是只有单一反应的AI。没错……当这个家伙自己报上“屋卡奇”这个名号时,我就应该要注意到这一点才对。这不是玩家和怪物的战斗,而是两个手握武器的高智能生物在生死斗。
“桐人!你被砍中了吗?”
尤吉欧的叫声传来。稍远处的他右手拿着弯刀,左手拿着发光草穗,正忙着牵制其他喽啰哥布林。
我原本想回答只是擦伤,但僵硬的舌头无法自由活动,所以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并拼命点了点头。当我准备站起身来而把左手撑在冰上的瞬间——
左肩忽然传来一阵让我以为所有神经都被烧焦的灼热感,同时视野中也爆出许多火花。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喉咙里也发出呻吟。
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痛楚——!
这远远超出忍耐的极限。我除了跪在冰上急促喘息之外,几乎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但我最后还是硬转过头去看着左肩的受伤部位,随即发现束腰短衣的袖子已经整个被扯掉,外露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又大又丑的伤口。与其说是刀伤,倒不如说是被巨大钩爪之类的物体挖了个洞。皮肤以及下方的肌肉整个缺了一块,鲜红的血液不断往外涌出。左臂这时候已经变成了麻痹的炽热肉块,指尖也仿佛成了别人的东西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我在脑里嚷嚷着:哪有这种虚拟世界啊!
所谓的虚拟世界,应该是尽可能去除现实世界里的疼痛、丑陋与脏污,单纯提供一个清洁舒适环境的存在才对。如此真实地刻画出伤害与痛苦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不对——应该说,它呈现出来的痛觉甚至超越了现实世界。在现实世界里如果受到这样的伤害,身体不是会采取分泌神经传导物质或是昏倒等防御措施吗?想必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的痛苦……
——不过,也可能是我和别人有点不同吧。
我拼命要自己别去注意伤口,然后以自嘲的心情重新考虑当前情势。
我,这个名为桐谷和人的人类,可以说完全不熟悉真实世界里的疼痛。在真实世界里,我自从懂事之后就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而且很快地就放弃了被祖父强迫而开始学习的剑道。虽然从SAO生还之后的复健相当辛苦,但也靠着最先进的训练机器及辅助性的药物免受疼痛所苦。
而在虚拟世界里就更不用说了。NERvGear与AmuSphere疼痛缓和功能的过度保护下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对我而言,战斗中的负伤也不过就是数值上的增减而已。没错,如果艾恩葛朗特也存在这种痛觉,我大概没办法离开起始的城镇吧。
Underworld是人造的梦境,但同时也是另一个现实世界。
虽然已经不知道是几天前了,但我终于了解自己在艾基尔店里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谓的现实世界,存在着真正的痛苦与悲伤,只有能忍受并且突破这些不断袭来的情感,才能在这个世界里变强。哥布林队长……不,屋卡奇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我连想都没想过。
因为眼泪而模糊的视野里,能看见屋卡奇已经替左臂止了血并缓缓走向我。从他两眼所放射出来的强烈怒气,似乎让周围的空气也为之摇晃。他右手接过咬在嘴里的蛮刀,接着用力挥动了一下。
“……我看,就算把你们大卸八块然后吞下肚里也没办法抚平这份屈辱……不过呢,还是先试试看吧。”
我把目光从在头上挥舞着蛮刀往这里靠近的屋卡奇身上移开,瞄了一眼躺在远方的赛鲁卡。虽然知道得站起来战斗,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简直就像内心所生的负面情绪有了实际的物理拘束力而绑住自己一样……
沉重的脚步声,到了蹲在地上的我面前便停了下来。从空气的流动中,可以感觉到巨大的刀刃从天而降。现在已经来不及回避或反击了,我只能咬紧牙关,等待从这个世界被放逐出去的瞬间。
但是,等了许久断头台的刀刃依然没有落下,反而是从背后传来沙沙的破冰声以及相当熟悉的喊声。
“桐人——!”
吓了一跳的我睁开眼睛,马上就看见尤吉欧飞越我身体后直接举刀往屋卡奇砍去的身影。他胡乱挥舞着右手里的弯刀,把敌人逼退了两三步。
哥布林一开始虽然有些震惊,但马上就恢复正常,巧妙地利用右手中的蛮刀左右格开了尤吉欧的攻击。我瞬间忘记疼痛,张开嘴巴大叫:
“不要啊,尤吉欧!快点逃啊!”
但他只像是浑然忘我地放声大叫,然后继续挥动着弯刀。在长年挥动沉重斧头的锻炼下,尤吉欧每一击的速度都让人瞠目结舌,但节奏实在太过于单调了。屋卡奇像是在享受猎物的垂死挣扎般一味进行防御,不久后便发出“咕噜啦”一声扫向尤吉欧的重心脚。当尤吉欧失去平衡而脚下一个踉跄时,他眼前的屋卡奇便缓缓将蛮刀往后方拉去——
“住手啊——!”
但在我的叫声到达之前,屋卡奇的蛮刀便已经粗暴地横扫而去。
腹部受创的尤吉欧整个人飞了出去,接着掉到我身边发出沉重的声响。反射性将身体往他那边转去的我,左肩虽然产生有如遭到雷击般的疼痛,却依然无视这种感觉直接往尤吉欧身边爬了过去。
尤吉欧的伤比我严重了好几倍。他的上腹部被横向切开一条线,参差不齐的伤口不停涌出大量鲜血。在他依然握在左手中的草穗照耀之下,我马上看见伤口深处不规则跳动着的脏器。
“咳咳。”尤吉欧随着沉重的声音从嘴里吐出血沫。他绿色的瞳孔已经失去光彩,只是空虚地看着上方。
然而,尤吉欧还是不停试着要撑起身体。他从嘴里吐出掺杂着血雾的空气,奋力伸直颤抖的手臂。
“尤吉欧……够了……已经够了……”
我不由得这么说道。尤吉欧承受的痛苦要比我大得多,这根本已经超越了正常人所能忍受的范畴。
这个时候——他失去焦点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然后随着鲜血说出这样一句话:
“小……小时候……不是约好了吗……我、桐人和——爱丽丝要同生共死……所以这次……我一定要……保护……”
说到这里,尤吉欧的手臂便失去了力量。我马上用双手撑住他的身体,以全身感受尤吉欧那瘦削却满是肌肉的身体重量。就在这时——
我的视野忽然被断断续续的白色闪光所包围,接着视网膜深处便浮现蒙眬的影像。
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下,有三个小孩走在贯穿麦田的道路上。我以右手牵住一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男童,左手则牵住另一名绑辫子的金发少女。
没错……当时我相信世界永远不会改变,也相信我们三个人永远会在一起。但是,最后我却没办法守住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我怎么能忘了那种绝望与无力感呢?这次,这次我一定要……
我再也感觉不到肩膀的疼痛。轻轻让失去意识的尤吉欧躺在冰上之后,我便伸出右手,抓住滚落在一旁的直剑剑柄。
接着我抬起头来,横剑架开屋卡奇迅速往下挥落的蛮刀。
“咕呜……”
敌人发出惊讶的声音,身体也微微失去平衡,我马上利用起身的去势往他腹部猛撞。哥布林的身体更加剧烈地晃动,接着往后退了两三步。
我将右手上的剑对准敌人身体的正中线,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
对于承受肉体疼痛这件事,我确实没有什么经验。不过,我却很了解某种远超过这种痛苦的感觉。跟失去重要的人相比,伤口所带来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就算机械再怎么对记忆动手脚,也无法消除丧失好友时的切身之痛。
再也无法忍受的屋卡奇高声咆哮,周围不断发出嘈杂叫声的手下们也因此而静了下来。
“白伊武姆……你别太得意忘形啊!”
屋卡奇说完便以猛烈的速度冲来。我开始把意识全部集中在蛮刀刀尖上,视野里的其余部分全都随着耳鸣呈放射状往外流逝。这正是我遗忘以久的东西,也就是脑神经仿佛在发烫一般的加速感。不对——在这个世界里,应该要像是灵魂燃烧起来般的感觉吧。
我往前踏了一步躲开蛮刀斜劈,接着从左下方一剑将敌人整条右臂砍飞。握着蛮刀的巨大手臂,就这样回转着飞进围观的哥布林当中,惨叫声此起彼落。
失去两条手臂且不断往后退的屋卡奇,黄色双眼里除了愤怒之外,还带着更加浓厚的惊愕。黑色液体从他的伤口里迸发出来,落到冰面上造成了水汽。
“……本大爷……本大爷怎么会输给伊武姆的小鬼……”
没等他用带着喘息的声音把话说完,我举剑便全力朝他冲了过去。
“你错了!我的名字不是‘伊武姆’!”
我的嘴下意识地爆出这么一句话来。同一时间,我的左脚脚尖、右手指尖与直剑剑尖都像是一条鞭子般猛烈甩出,而剑身这次则是放射出了浅绿色光芒。无形的手开始用力推着我的背部,这是单手剑突进技“音速冲击”。
“我是……剑士桐人!”
等屋卡奇巨大的首级高高飞上天际之后,我的耳朵才听见“咻”一声撕裂空气的声音。
我用左手接住垂直上升后旋转着落下的头颅,接着抓住那像是鸡冠般竖起的装饰羽毛,高高举起仍在滴血的首级大叫:
“你们老大的头被我砍下来了!还想打的家伙放马过来,否则马上给我滚回暗之国!”
尤吉欧,再撑一下子就好,我在心中这么呐喊着,然后在双眼里灌注最大的杀气瞪着眼前的集团。哥布林们似乎因为队长的死亡而产生一阵骚动,彼此面面相觑后便慌张地发出一阵叽叽的叫声。
不久之后,站在前排的一只哥布林缓缓晃动肩上的棍棒走到前面来。
“叽嘿,既然这样,就让我阿布利大爷把你干掉然后当下一任的老……”
我已经没有耐心听他放话了。左手依然拿着头颅的我猛然往前冲,接着用同样的招式把这家伙沿着右腋到左肩砍成两半。沉重的落地声之后便是血沫横飞,迟了一会儿之后那家伙的上半身才滑落到地面。
这下子,剩下那群家伙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一起发出尖锐的惨叫声,争先恐后地朝角落跑去。几十只哥布林就这样互相堆挤着跑进跟我们来时不同的出口,很快地就不见踪影了。回荡在空间里的脚步声与惨叫声逐渐远去后,刚才还相当热闹的冰之半球突然就笼罩在寒冷的寂静之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赶跑左肩再度出现的痛楚,丢下右手的剑与左手的头颅。接着立刻转身,跑到躺在地上的朋友旁边。
“尤吉欧!振作一点啊!”
即使我这么大叫,他苍白的眼睑还是完全没有动静。虽然略微张开的嘴唇依然有微弱的气息吐出,不过感觉上随时都会停止。腹部严重的伤口依然不停地流出鲜血,就算知道得先处理这种情况,可我的脑袋仍旧想不出任何止血的办法。
我用僵硬的右手迅速画出印记并敲了敲尤吉欧的肩膀,然后边祈祷边看向浮现的视窗。
生命力——DurabilityPoint显示为“244/3425”,而且目前仍以大约每两秒就减少1这样恐怖的速度消逝。也就是说,尤吉欧的生命只剩约四百八十秒——差不多八分钟。
“……你等一下,我马上找人来救你!千万别死啊!”
我再度对他大叫,然后站起身子,全力朝角落的推车跑了过去。
推车上除了内容物不明的桶、木箱以及各种武器之外,被绑住的赛鲁卡也躺在上面。我从附近的箱子里抓出一把小刀,迅速把绳子割断。
我抱起那娇小的身躯,让女孩躺在宽广地面后快速检查了一下,看来她身上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外伤,呼吸跟尤吉欧比起来也有力多了。我把手放在赛鲁卡穿着修道服的肩膀上,用不会弄痛她的最大力量摇晃。
“赛鲁卡……赛鲁卡!快醒醒啊!”
她的长睫毛很快便开始震动,接着浅棕色瞳孔便啪嚓一声睁开。可能光靠放在尤吉欧身边的草穗光芒无法马上认出是我吧,赛鲁卡马上从喉咙深处发出惨叫:
“不……不要啊……”
赛鲁卡挥舞着双手试着把我推开,我则是用力按住她的身体且更大声地喊道:
“赛鲁卡,是我啊!桐人!不用怕,哥布林已经被赶跑了!”
一听见我的声音,赛鲁卡立刻停止挣扎。她畏畏缩缩地用右手指尖轻碰了一下我的脸颊。
“……桐人……真的是桐人吗?”
“嗯嗯,我来救你了。你不要紧吧?受伤了吗?”
“啊……嗯,我没事……”
赛鲁卡的脸开始扭曲,接着飞快地抱住我的脖子。
“桐人……我……我!”
先是有吸气声在我耳边响起,然后马上要转变成婴儿般的号啕哭声——但我已经先一步用双臂抱起赛鲁卡的身体,转过身子再度跑了起来。
“抱歉,等一下再哭好吗!尤吉欧受了重伤!”
“咦……”
怀里的身躯立刻紧绷。我沿路踢飞那些碎冰块及哥布林们丢下来的各种器具以奔回尤吉欧身边,接着将赛鲁卡放了下来。
“现在一般的治疗已经来不及救他了……赛鲁卡,拜托你用神圣术救救他吧!”
我连珠炮般把话说完后,屏住呼吸的赛鲁卡便跪了下去,畏畏缩缩地伸出右手。她的指尖一碰到尤吉欧严重的伤口,立刻就颤抖着缩了回去。
不久后,赛鲁卡开始晃动绑成辫子的头发用力摇了摇头。
“……我没办法……这么……这么严重的伤势……我的神圣术根本没办法……”
她又用指尖碰了碰尤吉欧的脸颊。
“尤吉欧……骗人的吧……都是我害的……尤吉欧……”
从赛鲁卡脸颊上流下的泪水,滴进了冰上的血滩之后发出了细微声响。即使看见眼前少女以缩回去的双手遮脸啜泣,我还是硬下心肠对着她大叫:
“光是哭没办法治好尤吉欧的伤!就算没自信也要试!你是下一任的修女吧?你是爱丽丝的继承人对吧?”
赛鲁卡的肩膀抖了一下,但马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没办法跟姐姐一样……姐姐三天就学会的法术,我花了一个月还是学不会。我现在……只能够治愈小小的擦伤……”
“尤吉欧他……”
我被从胸口涌起的感情所驱使,拼命动着嘴巴说服赛鲁卡。
“尤吉欧他是来救你的啊,赛鲁卡!他是为了你而拼上性命,不是为了爱丽丝!”
赛鲁卡的肩膀再次剧烈地抖了一下。
在我们两个人对话的期间,尤吉欧的天命依然在不断地减少。剩下来的时间大概只有两分,不,大概只有一分钟了。经过一瞬间让人焦躁万分的寂静之后——
赛鲁卡忽然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数秒钟前的恐惧与犹豫。
“——普通的治愈术来不及,只能试试看危险的高级神圣术。桐人,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我知道了。你说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把你的左手借给我。”
赛鲁卡以右手用力握住我马上伸出去的左手,接着用左手紧紧抓住尤吉欧瘫在地上的右手。
“如果法术失败,说不定我们也会一起没命,你最好有所觉悟。”
“那时候只要让我一个人送命就好了——你随时可以开始!”
赛鲁卡以坚决的眼神笔直看着我并点了点头。接着她闭上双眼,用力吸了一口气。
“Systemcall!”
异常清澈的声音,回荡于冰之半球当中。
“——TransferhumanunitDurabilityPointrighttoleft!”
随即有一道尖锐声响跟着赛鲁卡的回音出现并膨胀——下一瞬间……一道以赛鲁卡为中心的蓝色光柱屹立在我眼前。
这道远超过草穗亮光的刺眼光源,让宽广的半球形空间完全染上了浅蓝色。我忍不住眯起双眼,但赛鲁卡握住的左手却被奇异的感觉包围住,令我再次睁开眼睛。
感觉就像整个身体都溶化在光线里,然后汨汨从左手流出去一样。
仔细一看,真的有无数小光粒从我身上出现并通过左臂移动到赛鲁卡右手上。我用蒙眬的视线追看光粒去处,立刻就发现光的奔流在经过赛鲁卡身体时亮度明显增加,最后被吸进尤吉欧的右手当中。
Transferdurability,应该就是让天命在人类之间移动的神圣术吧。现在打开我的视窗,应该就能看见数值正在迅速减少。
不用管我,尽量拿去吧,我在内心如此默想,然后又在左手上灌注了更多的力量。身兼能源导线与推进器的赛鲁卡看起来也相当痛苦,这点再次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受到伤害时所需付出的疼痛代价究竟有多么恐怖。
疼痛、苦楚、悲伤。这些虚拟世界里不需要的感觉之所以会遭到强调,很明显和Underworld的存在理由有相当大的关联。如果RATH的技术人员们想借由虐待居民们的摇光来获得某种突破性进展,那么我这个不速之客在这里帮助尤吉欧就是明显的妨碍行为。
不过我必须说句实话,我才不想管他们的狗屁研究呢。就算尤吉欧等人只有灵魂,终究还是我的朋友,我绝对不会让他在这里丧命。
随着天命的移动,我顿时感觉全身笼罩在一股强烈的寒意之下。我移动逐渐变暗的视线,拼命确认着尤吉欧的模样。他腹部的伤口已经明显变得比施术前还要小了,但看来要完全治愈还得花上一段时间,而且出血也还没有停止。
“桐……桐人……你还撑得住吗?”
赛鲁卡在痛苦的喘息下断断续续地问道。
“没问题……再,再多分一点给尤吉欧!”
我嘴里虽然这么回答,但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右手、右脚的感觉也已经消失,只有握住赛鲁卡的左手火热地颤动着。
就算在此丧失这个世界的生命,我也一点都不后悔。如果能解救尤吉欧的性命,即便是比刚才更加强烈的痛苦,我也能忍受下去。唯一让我牵挂的,就是这个世界究竟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如果这个哥布林集团只是发端,那么暗之国的侵略应该会愈来愈激烈才对,我实在放不下应该会立刻遭到这股洪流侵袭的卢利特村。由于我很可能在退出时便丧失所有记忆,所以绝对不可能再次登录这里。
不对,就算我消失了——
亲眼见到哥布林并握住武器与他们作战的尤吉欧,应该也会设法解救村子才对。尤吉欧一定会警告村长,让他增加村里的侍卫,然后到其他村子或城镇里告知他们即将降临的危机。
也因为如此,绝对不能让尤吉欧死在这里。
啊啊,但是,很遗憾——我马上就要命丧于此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清楚地理解到这点。尤吉欧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难道说,就算耗尽我全部的生命,也没办法治愈他的伤势,把他从死亡深渊当中拉回来吗?
“……已经……不行了……再这么继续下去,桐人的天命就要……”
我似乎可以听见从遥远处传来赛鲁卡的哀号。
“不要停,继续。”虽然想这么说,但我的嘴巴却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继续思考下去都相当困难。
这就是死亡吗?这只是Underworld里的灵魂模拟死亡……还是说灵魂之死,也会让现实世界的肉体丧失生命呢?我的身体已经寒冷到令我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同时,也有一股异常恐怖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忽然间,似乎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好温暖。我遭到寒冰封锁的内心开始缓缓融化。
我——认识这双手的主人。她的手像小鸟翅膀般纤细,却比任何人都能够紧紧抓住未来。
……你是谁?
我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问道,左耳随即感觉到一阵温柔的气息,跟着便听见一道令人怀念得几乎要掉下眼泪的声音响起。
“桐人、尤吉欧……我会一直等待你们……我会在圣托拉尔·卡赛多拉尔之顶,等着你们的到来……”
金黄色光芒如同恒星般闪烁并盈满我的内心,压倒性的能源奔流传遍我身体之后,为了找寻宣泄点而从我的左手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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