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帝立修剑学院 人界历380年8月 1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在四帝国统一神前大会之前,都不要和女性对决啊。
以前,在萨卡利亚剑术大会的比赛场上,我对尤吉欧说过这样的话。自那天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
在卢利特砍倒了“恶魔之树”基家斯西达,离开村子的时间是刚好两年前。在那之后过了半年进入了萨卡利亚卫兵队,再半年后来到央都——也就是一年前,敲开了学院的大门。
重新回头去看这段似乎很长又似乎是转瞬而逝的岁月,不得不让人感到有点茫然。毕竟,两年的时间,这已经和当初被困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时间等同了。
幸好——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说,我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潜入的这个名为UnderWorld的虚拟世界,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科技建立起来的。
“摇光加速机能”——将潜入者的意识加速,将体感时间拉长。我推测这种犹如魔法一般的倍率,其实已经达到了现实的一千倍。也就是说,在SoulTranslator中躺着的桐谷和人的肉体,从潜入开始后才过了不到十八个小时。
一想到从卢利特近郊的森林醒来,到进入位于央都圣托利亚的诺兰卡鲁斯帝立修剑学院的这两年,在现实中才过了不到一天,就让我感到有点晕眩,但这其实应该算是一种救赎。最起码,即使我在现实世界中进入了失踪状态,也还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
我尽量不想让父母、直叶、朋友们以及结衣和明日奈感到担忧。更何况,明日奈可不是那种只会担忧和等待的人,这反倒让我更加不放心了。
不管怎样,既然已经会让明日奈她们感到心痛,那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尽量不要去接触女性了,这是我在走出卢利特村时就下的决心——还好尤吉欧是男性——因为决心贯彻这个誓言,我在萨卡利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但是没想到,在来到圣托利亚的这一年里,我主要都是在和女性剑士比试。
“这是一年学业的总复习,放手攻击吧。”
以冰冷的声音发出这个命令的,是端正地穿着修改成紫色调的学院制服,深棕色长发在脑后绑了一个长长马尾辫的高年级生,也就是我的学姐。
“明白了,丽娜学姐。”
回答完后,我从左腰的皮制剑鞘中拔出了练习用的木剑。说是木剑,但也是用最上等的材料——白金橡木磨出来的,闪耀着会让人误认为是金属的光泽。它没有开刃,也就是没有切断属性,即使是从衣服上擦过也不会造成天命的减少,但是它的优先度却比在萨卡利亚大会上借的那把粗糙铁剑还要高。
看到我拔剑摆出了一个基础的中段架势之后,女性剑士也流畅地拔出木剑。她的动作与我有着些微的不同,右半身微微向前倾斜,仿佛要用剑将左手藏起来似的。这就是她家传的独特流派“塞路尔特流战斗术”的基本架势。
“都最后一场了,您可以用左手的。”
我露出笑容这么说道,她也一脸认真地回答了一声“是吗”,然后将左手放到腰后那个粗大的装饰腰带下。到战斗开始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她会从那里拿出什么东西来。
在距离我十梅尔,不对,是十米的地方严阵以待的这名剑士,让发过那个誓的我也觉得无比美丽。
她的身高有一百七十厘米,比我还多出了三厘米。绑起的头发如同波浪一般流泻到腰部附近,淡紫色的细丝带和深棕色的头发非常相配。至于她的容貌则既有着武人的英武也有着贵族的优雅,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藏青色的眼睛会让人联想到傍晚的天空。
而她那由合身的外套与飘逸的长裙组成的制服是以冰紫色为主色调。虽然不是什么华丽的颜色,但是一穿到她的身上,却不可思议地显得比任何晚礼服都要华丽。但是因为身份的原因,我却很不情愿地了解到,这身衣服下包裹着一具锻炼得如钢似铁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了呢。”
在摆出了一个毫无破绽的架势后,她——诺兰卡鲁斯帝国贵族家的长女,帝立修剑学院上级修剑士次席,索尔狄丽娜·塞路尔特低声说道。
而我——帝立修剑学院初等练士,同时也是她的“侍从”桐人,则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缓缓弯下了腰。
每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是学科授课与实技训练时间,之后则要再花一个小时做侍从的工作。这本来应该会非常地劳心劳力,但每当像这样和索尔狄丽娜学姐对峙的时候,疲劳就会不翼而飞。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所以建在学院用地内部高台上的上级修剑士宿舍内部,也就是室内修炼场里,只有我们两人。
现在尤吉欧肯定在初等练士宿舍里,为我犯了门禁的事情叹气吧。但他也是另外一名修剑士的侍从,所以应该能够理解才是。
这个想法是我最后一道杂念,之后我的意识就与右手的剑同化了。丽娜学姐眼中的蓝色也突然变得更深了一层,空气如同带上了静电一般紧张起来。照耀着这个宽广修炼场的灯火,似乎也因为忍受不了这份紧张而微微摇晃。
虽然没有裁判,但在双方的呼吸达到完美同步的瞬间,两人都同时开始动了起来。
对在学院里被称为“会走路的战术大全集”的丽娜学姐来说,小花招是没有用的。我以直线缩短这十米的距离,以带点突刺的势头挥出了一道不带任何虚招的竖斩。
如果在剑术的实技训练里用出这样的招数,我肯定会被老师狠狠教训一顿,但是在这场比赛里用那种慢悠悠的诺尔奇亚流招式肯定会瞬间败下阵来。毕竟就我所知,丽娜学姐用的塞路尔特流,是整个UnderWorld里最具实战性的剑术。
丽娜学姐用右手的木剑接下我最高速度的一剑,但是却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她从手腕到肩膀再到腰部的部分全都灵活地动了起来,以剑身将我的攻势平滑地卸开了。这就是塞路尔特流的秘诀,被称为“活水”的技巧。虽然这一年来我也曾得到她的传授,但是至今未能掌握。
顺便一提,这个世界里书写与会话所用的语言完全都是日语(再加一点点外来语),但是汉字的数量却很少,大概也就只有JIS第一水准的三成,也就是一千个字左右。通过这么少的汉字,能给这么多剑技加上独特的名字,UnderWorld里的人想象力还真是让人赞叹。虽然现在还只有给孩子看的古老童话,但再过一百年真的很有可能出现正经的小说。如果拿到现实世界里的日本去出版,而且还能大卖的话那可真不得了……我以要把上面这些在刹那中产生的杂念甩掉的势头,向右前方用力一跳。被学姐用“活水”破招的话,强行反抗只会吃到猛烈的反击,这是我以前就已经学到的经验。
我在空中转过身来,落在修炼场的墙边。用右脚猛地一踩散发黑色光泽的墙壁,准备再次向前突进——就在这个瞬间,丽娜学姐的左手终于动了。
她的指尖从腰后伸出向前划出弧线,一道白色的光芒脱手而出。这自然不是使用“光素”的神圣术,而是一条以白色皮革编成的细鞭。这是她除了长剑之外最擅长的武器。
哪怕被这条以柔软的乌尔山羊皮制成的练习用皮鞭打中,也不会造成天命的减少,但却会痛得让人掉眼泪。我反射性想要用剑将它架开,但是鞭子在接触的瞬间会马上将剑刃牢牢缠住让它失去力量。而如果后退的话,也只会被接下来的第二击与第三击给逼入绝境。
我拼命将身体向左扭去,想要以步法躲开这道攻击。在鞭首擦过我的右脸向后面飞去的瞬间,我全力向前突进。在空中发出一道脆响后,鞭子如同蛇掉转身子一般被拉了回去。必须在下一击到来之前缩短距离,于是,判断出普通的冲锋无法做到这一点之后,我将右脚和木剑平行后拉向后方。就在我低下身前倾的瞬间,剑刃上闪耀出淡蓝色的磷光。
丽娜学姐骤然眯缝起双眼,同时将左手猛然张开,将鞭子果断地舍弃,然后这只手就放到了右手那把剑的剑柄上。
下一个瞬间,我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了一把似的开始加速。这是艾恩葛朗特流剑术——虽然我对外是这么宣称的,但其实这是旧SAO里存在的“剑技”——单手剑下段突进技“愤怒刺击”。我化身为一道疾风,将这七米的距离一冲而过,而丽娜学姐则是将双手握着的剑向右后方倾斜。随后她左脚用力踏前一步,木剑上发出了翡翠色的光芒。这是塞路尔特流的绝技“漩涡”。
我从右下方往上挑的剑与学姐水平回旋的剑猛烈地撞到了一起。两把木剑发出了如同金属撞击一般的声音,蓝色与绿色的光猛然迸开,瞬间将昏暗的修炼场照得透亮。
随后两人就这样进入了僵持阶段。当我站起身来,发现丽娜学姐的脸距离我不到十厘米了。她依然是一脸淡然的表情,白皙的额头上没有一滴汗水。但即使如此,我的剑上依然传来一股慢慢向我推进的压力,只要稍有不慎,我马上就会被打倒在地。
这个世界里的人类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人物状态”,似乎显得有点复杂。
即使打开被称为“史提西亚之窗”的窗口,也只能看到上面标记着天命的当前值与最大值,以及标记为“物体控制权限”和“系统控制权限”的两个等级。
目前来看,OC权限关联的是武器防具的操作,而SC权限应该是与神圣术的操作有关。所以我一开始简单地将前者等同于力量,后者等同于法力来考虑。但是,现在看来,单纯的力量强弱不是全部由OC权限的等级所决定的,其他还有年龄、体格、健康状态以及常年的经验与修炼等多种参数都会造成影响。
仔细一想的话,如果一个年幼的孩子因为某个缘由,导致其OC权限等级升得非常高的话,如果仅凭这个数值就能决定力量大小,那么就会出现一些力量大得异常的孩子。从这个世界的存在目的来看,应该是不欢迎这种非正常现象发生的吧。虽然没有确认过,但是光看OC权限的数值,我应该比丽娜学姐高出许多才是。即使如此,在这种双剑僵持的情况下,我也无法压过她,这只能说明她平时的锻炼是有多么刻苦。虽然我和尤吉欧在这两年里,每天早晨和晚上的锻炼也从不曾间断,但是学姐那种修行的艰苦,用毛骨悚然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样的修行在使她力量值上升的同时,也让另外一种数值完全无法表示的“能力”得到提高。
但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即使是她,也只是学院里仅有的十二名上级修剑士的次席——也就是说在她之上还有一个更强的人存在。
我和尤吉欧在下个月就要接受高等练士的晋级考试了。在这个考试里取得前十二名成绩的人,将会成为上级修剑士,也就是所谓的“剑术特优生”。从我们的目标来看,成为修剑士的话,最终必须占据首席与次席(也就是学年的第一和第二)才行。不然的话,就无法得到毕业后举办的皇帝御前比赛,正式名为“诺兰卡鲁斯北帝国剑武大会”的出场权了。
二年制的修剑学院里,一年级学生刚好有一百二十人。也就是说我和尤吉欧必须凌驾于剩下的一百一十八人之上——但是一想到连这么强的丽娜学姐都未能成为第一名,就让我觉得有点不安……
“你成长了,桐人。”
突然,一句仿佛是看穿我想法的低语在极近的距离响起。我一边抵抗着没有丝毫减缓的压力,一边微微摇了摇头。
“过奖了,我还差得远。”
“不必谦虚。最起码,你已经学会了怎么对付鞭子。”
“但是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啊。”
听到我这句话,学姐那鲜艳的嘴唇露出一丝微笑。
“桐人你不需要去学。都是最后一场了,我也就直说了……你的‘艾恩葛朗特流’里,还有着没有用给我看过的招数吧?”
我顿时无语。似乎是因为我的动摇,我的剑又被压下了五厘米左右,形成了丽娜学姐在俯视着我的状态。
女剑士用她那双仿佛蕴含着黑夜的藏青色双眼凝视着我,继续说道:
“一年前,我之所以会指名你来当我的侍从,就是因为我在你的剑风里感觉到了一些东西。它在理念上就和学院教授的制式剑术诺尔奇亚流完全不同……不是为了展示,而是为了胜利而存在的剑。而我在这一年里也终于明白了,虽然我的塞路尔特流也号称实用剑术,但是和桐人的剑比起来,还是过于保守了。”
对她的这段独白,我除了瞪大双眼之外再也没有做出其他的反应。
剑的使用方式会有不同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不是UnderWorld的人,我的剑技,就如同艾恩葛朗特流这个名字一样,是从当初那个浮游城里带过来的。那是一个所有战斗都是有着性命危险的实战,堪称死亡游戏的世界。
相比之下,这个UnderWorld里,基本是不存在实战的。所有战斗都是“比赛”,地方大会从原则上来说必须点到即止,即使是中央的上级大会上,也是击中一次后便分出胜负。既然不需要搏命,那么技术会往好看的方向发展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但是,这绝对不是说UnderWorld的剑士们在技巧上就差了。这个道理,我在这两年里了解得无比充分。无限次地重复“招式”的修习而锤炼出来的一击,其威力能够轻而易举将那种半吊子的实战经验一刀两断。
这一切,都是“想象”的力量。
UnderWorld虽然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是其构造和艾恩葛朗特完全不同。在这个世界里,从灵魂——也就是摇光中散发出来的强烈想象,有时候可以左右事物的结果。
从小时候开始,经过十年、二十年的岁月,不停练习同一个技巧的剑士,其想象力到底会有多强?OC权限更高的我却被丽娜学姐逼入了单纯比拼力量的境地,这样的状况已经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想象的力量虽然没有以数值表示出来,但它才是这个世界隐藏着的真正力量。而这,正是在这个世界觉醒才刚刚两年的我,以及在那时才开始修行剑术的尤吉欧都无法轻易得到的东西。
修剑学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出生于天职为“贵族”的家庭,在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受英才型剑技教育的精英。不过话是这么说,真的进行那种呕心沥血艰苦锻炼的也是少数,我和尤吉欧必须从正面将这些真正的剑士打败,登上所在学年的顶点。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武器就只有艾恩葛朗特流——也就是“剑技”了。
我到现在也还不明白,为什么UnderWorld里存在着“剑技”。
不过,看起来这个世界的剑士们都只知道基本的单击技,或者说其他的他们都无法使用。
一年半前,萨卡利亚大会上那个叫伊格姆的见习卫兵所使用的萨卡莱特流“苍风斩”,在SAO里就是用单手剑能使出的斜下斩击“斜斩”,之前丽娜学姐使用的塞路尔特流“漩涡”,是用双手剑发动的旋转攻击“旋风斩”。其他的能够确定的还有诺尔奇亚流的“雷闪斩”,就是单手剑垂直往下砍的“垂直斩”,高阶诺尔奇亚流“天山烈波”则是双手剑垂直往下砍的“雪崩”。
这些都是各流派的绝技,而且似乎也不存在什么更高级的大绝招啊超必杀技之类的东西。那么,我所知的那些二连击、三连击的上级“剑技”,可以说是仅有的用来对抗精英剑士的武器。虽然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是一时之计,但我们并不是想得到什么人界最强的荣誉,我们只想进一次距离帝立修剑学院只有几公里之遥,耸立于山丘之上的那座绝对不容外人进入的巨塔——公理教会中央大圣堂而已。
尤吉欧是为了再次见到在他小时候就被带走的爱丽丝。
而我,则是为了与这个世界的“管理者”见面。
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哪怕所有的比赛都被人说成是卑鄙无耻也无所谓。只要每场比赛用出一招我所知道的上级“剑技”,然后一直赢下去就可以。一直赢到我们在四帝国统一大会上胜出,得到“整合骑士”的资格为止。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在进入这个学院上学的这一年里,将二连击以上的“剑技”全部封印了,会用到的也就是之前发动的“愤怒刺击”那样的突进技而已。
但是,看来我这种暂时的秘密主义,被这位美貌的高年级生完全看破了。
丽娜学姐的脸再次靠近了一厘米,用更小的声音如同耳语一般说道:
“塞路尔特家的先祖因为得罪了皇帝,所以整个家族都被禁止传承正统剑术‘高阶诺尔奇亚流’。因此,我们只能使用鞭和短剑这样的武器,以这种柔而非刚的技巧来对剑术做出改进,这就是所谓的塞路尔特流。你别误会了,我并不是对此感到不满。我反倒为我是流派唯一的传承者而感到自豪,一直将其锻炼到现在……”
与平静的话语相反,她那双白皙的手在颤抖着,交错的木剑发出了干燥的扭曲声。也许这是一个将剑推出去的机会,但是我却没有这么做,只是保持着现在的姿势等待着她的话语。
“而我的父亲,则是期待着我能以首席的身份从这个学院毕业,在御前比赛中取得优胜,恢复塞路尔特家的名誉。但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假如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皇帝允许我们得到高阶诺尔奇亚流的传承……到那个时候,我们一族要舍弃塞路尔特流吗?那么……我从小时候就一直抱有的对这个流派的自豪,又到底算是什么了?”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马上做出回答。
虽然在最近我几乎已经意识不到了,但是眼前的丽娜学姐,我重要的搭档尤吉欧,以及这个学院里学生和教官们……还有所有生活在UnderWorld里的人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和我不同,他们都不是人。UnderWorld是虚拟世界,他们是配置在其中的“人类个体”。
但是,他们和既有的VRMMO游戏里的那些NPC又有不同。他们是那种将作为人类灵魂的摇光复制之后,保存在专用媒体里的产物,也就是所谓的“人工摇光”。他们是由现实世界里的某些人——恐怕就是那个有着诸多谜团的高科技企业“RATH”所创造出来的,一种全新的人工智能。
但是在我看来,他们的情感,有时候比现实世界的人类还要丰富。他们非常纯粹地感受着这个世界以及自己被赋予的命运,或者烦恼,或者接受,又或者奋起反抗。每当我看到他们这样的神态,一种与感动相似的情绪就会在我心底油然而生。他们……不,眼前这个正与我刀剑相交的索尔狄丽娜学姐,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非凡的奇迹了。
“学姐……”
我只能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丽娜学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我在进入这个学院以前,心底里一直有着这样的迷茫。在这两年里一直都没能赢过那个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迷茫的原因吧……”
所谓的“那个人”,就是今年一直稳坐首席的上级修剑士,那个名叫沃罗·利凡玎的男人。他出身于世代担任诺兰卡鲁斯北帝国骑士团剑术教官的二等爵家族,而他则是这一代的继承人,实力恐怖的刚剑剑士。那种自大上段发动攻击的想象力强度,在学院里是数一数二的。我以前曾经看过,他用木剑将练习用的木桩劈断了。
上级修剑士在学院里都是顶级精英,这其中又从首席到第十二席排了序列。这个序列会根据每年四次测定比赛的结果重新洗牌。
之前进行的三次比赛,我自然都是在距离最近的特等席观看的。它和萨卡利亚的大会一样是以淘汰赛形式进行,十二个人在两轮比赛后剩下三个人,比赛之前序列最高的一人成为种子选手。而这三次里,决赛的对阵形式全都是丽娜学姐VS沃罗首席,当然学姐三次都没能赢过沃罗。
在我看来,作为剑士,两人的实力只在伯仲之间。沃罗首席是刚,相对地丽娜学姐则是柔。学姐那种能将不停袭来的猛烈斩击以如流水一般的柔韧卸开,时不时地还能发动凌厉反击的技术,可以说是非常出色的。比赛每次都是在没有一次攻击可以完全命中的情况下持续到时间快要结束——但是,这三次比赛的结果都是沃罗在最后时刻发动高阶诺尔奇亚流的上段斩绝技,而丽娜学姐未能接下。有两次是木剑被弹飞,还有一次干脆是被打断了。
尽管三次比赛都被拖入要靠裁判来判定的情况,但在这种情况下,裁判自然是站在沃罗那一边了。因此在这一年里,首席沃罗,次席学姐这样的序列从来就没有变过。
值得一提的是,第三席也一直没有变过,那是一个每次都在半决赛中输给丽娜学姐的,名叫格尔戈罗索·巴尔特的巨汉。另外必须说明的是,格尔戈罗索学长的侍从,正是我的好友尤吉欧。
在这次练习开始之前,丽娜学姐就说过“这是最后一次”。因为在两天后,将举行“毕业比赛”,也就是第四次测定。这次比赛里将决定最终的序列,而包括那十二个修剑士在内的高等练士们将在翌日毕业并离开学院。
也就是说,后天的比赛,就是丽娜学姐能胜过沃罗的最后机会了——不过因为前两名都能在毕业后的“帝国剑武大会”中出场,在那时也有可能再次遭遇沃罗。但是学姐不认为在学院里一直打不过的对手,到御前比赛里就能赢了。
“老实说吧。”
丽娜学姐一直和我保持着双剑僵持的状态,再次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
“一旦看到他摆出‘天山烈波’的架势,我就会……感到害怕。哪怕再怎么修炼,我也无法培养出能够接下那道刚剑攻击的自信。在初等练士的时候……不,在两年前的入学考试中第一次见识到他的剑术时,就一直是这样了……”
我为学姐初次展现出来的另外一面感到吃惊,同时也总算是理解了。
学姐和沃罗之间,果然并没有实力上的差距,但唯独想象力……也就是自信的强度与大小除外。
如果这个UnderWorld就和我推测的那样,是由‘助记视觉数据’构建起来的虚拟世界,那么想象力应该是能左右事物结果的巨大因素。毕竟,我和丽娜学姐看到和触摸到的一切事物,不是什么多边形数据,而是从摇光中抽出的“记忆想象”。
为什么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微妙差别的想象数据能够共享呢?恐怕那是将从许多摇光中输出的数据,通过一个相当于“主记忆装置”的东西进行缓冲,然后再进行数据的同化。如果有一个摇光能发出足以影响缓冲数据的强烈想象,那么发生了现象被个人的意志力所改写这种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以沃罗·利凡玎为代表的刚剑剑士们,其强大也正是来源于此。他们对自己的剑技以及流派的绝对自信,引导着他们的强烈想象,让这个想象创造出那蕴含着可怕威力的一击。
相对地,丽娜学姐则是对自己的剑技有着一丝迷茫,其原因恐怕就是之前所说的塞路尔特流的由来。“这只是因为被禁止传承高阶诺尔奇亚流,在无奈之下诞生出的代替品”——这样的认识,在她的心中造成了一丝类似“自卑感”的情绪。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屡次在拥有着绝对自信的沃罗挥出的剑前败下阵来。
但是,我希望这次丽娜学姐可以赢。与什么世界的构造、用想象覆盖现实之类的道理无关,我只是希望她可以骄傲地从这个学院毕业。学姐她有这个资格,毕竟,这一年里,她比十二个上级修剑士中的任何人都——
“学姐你用在严格修炼上的时间,比任何一个人,甚至比沃罗首席都多得多。即使有着这样的事实,还是不足以让你产生自信吗?”
我的问题让丽娜学姐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她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的……看来还是不够。越是修炼塞路尔特流,我就想得越多——如果不是使用木剑的比赛,而是用铁剑进行的实战呢?如果允许使用鞭子和短剑呢?那样也许就不会输给高阶诺尔奇亚流了。但是这只是找借口而已,因为在这个人界,是不会发生实战……也就是真正的战斗的。只要我还在给自己找这样的借口,我就绝对招架不住沃罗的剑……”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的这番话语,她就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继续说道:
“但是,你却不一样,桐人。同样是使用独特流派的剑士,你却不会在那些正统流派的人面前感到自卑。我在这一年的旁观里,终于明白了其原因。我之前也说过,你的‘艾恩葛朗特流’不只有这么点水平吧?它还有着更多的可能性,所以你的决心不会有任何动摇。就如同你之前提到过的,耸立在你故乡的森林中的那棵巨大杉树——基家斯西达那样。”
“不过它已经被我亲手砍倒了啊。”
听到我这声嘟哝,丽娜学姐难得地笑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两人的手已经放松了力量,两把木剑只是轻轻地碰在一起而已。即使如此,学姐也没有站直身,反倒像是要倒在我身上似的前倾,以作为一个女性来说显得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么,这棵树现在应该就耸立在你心中。不论是怎样的暴风雨也无法让它动摇,昂然地看着天上的索鲁斯。桐人,我想见识一下被你雪藏起来的强大。”
“……”
“和与沃罗的比赛无关,我只是纯粹地想见识一下……不,我只是想了解而已。在从这个学院毕业之前,了解你作为剑士的一切。”
我仿佛在那近在眼前让人联想到黄昏天空的靛蓝色眼睛深处,看到一颗小小的星星在闪耀。
这份美丽仿佛把我的灵魂也吸了进去,让我无意识地把脸再往前靠了五厘米。但就在这时,额发的发根处突然传来一阵微微的疼痛,让我瞬间醒悟过来,眨了一次眼睛后再次开始了思考。
之所以不让丽娜学姐看到艾恩葛朗特流的其他招式,也就是那些上级“剑技”,绝不是出于要将它们当成秘密武器雪藏的小气想法。
只是因为这把在比赛和练习里使用的等级为15的木剑无法发动而已。最多只能用出二连击的“毒蛇噬咬”和“垂直四方斩”,三连击以上的技能则是不管怎么努力也用不出来。也曾尝试过使用同等级的铁剑,但结果还是一样。
只有在装备砍倒基家斯西达时所用的神器“蓝蔷薇之剑”时,我才能用出四连击等级的“剑技”。原因迄今不明,至少在旧SAO里是没有这个限制的。
不管怎样,既然学姐希望看到的是我的“一切”,那么我也不想拿二连击技来蒙混过关。那么,剩下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向尤吉欧借来蓝蔷薇之剑,然后展示我现在能够使用的最强五连击技。
如果去求尤吉欧的话,他应该会爽快地把剑借给我,但说实话,我对此感到有点犹豫。毕竟蓝蔷薇之剑是尤吉欧的东西,而剑是剑士的灵魂这样的信念已经在我心中牢牢扎根。只要我还意识到我使用的是一把借来的剑,那么我使用出的技能就绝对无法达到我的最高水平。但是也没法去学院的武具库里拿最大优先度的剑,就算真的能拿,那依然不是我的剑。
既然没有其他的办法,那么还是只能去借蓝蔷薇之剑了。我暗暗下定决心后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很抱歉,请等我一天吧。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用出的最强剑技。”
听到这句话,丽娜学姐的嘴角绽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但明天是安息日啊。到时禁止训练,也无法使用这个修炼场。”
“不是训练。”
对我的这个回答,学姐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道:
[img=700,1036]https://rss.sfacg/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1/c882528c-f3d8-4522-9767-3c31b97bcf47.jpg[/img]
“哦,那算是什么?”
“嗯,这个嘛……”
在稍微考虑了一下措辞后,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是礼物。学姐在这一年里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记得,按照学院的惯例,侍从剑士会在修剑士毕业的那一天送礼物的,而我送给学姐的礼物就是剑技。这样的话,安息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我的话让学姐微微苦笑了一下。
“你还是没变啊,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把剑技当成庆祝毕业的礼物。不过,现在我还是老实交代了吧……”
“咦,什么事?”
“其实我指名你来当我的侍从,这件事已经有点打破惯例了。虽然只是一个很无聊的习俗……‘贵族的子女在选择侍从练士的时候,必须选择同样是贵族,并且家族的等级比自己要低的人’。我指名你的那时候,那些高等贵族的代表还跑到修剑士宿舍来抗议呢。”
丽娜学姐像是觉得很可笑似的笑出声来了,而我则是被这第一次听到的事情震惊得嘴角抽搐。
学姐所说的贵族,是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的特权阶级,分为从“一等爵士”到“六等爵士”的六个等级,在其上的则是皇家。沃罗首席所属的利凡玎家是二等爵家族,塞路尔特家则是三等爵家族,也就是说他们的地位都比身为五等爵家族的萨卡利亚领主家族更高。
而我在这个世界(现实世界里也一样)则是典型的平民,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最下级平民。即使不是贵族,只要在一个地区中德高望重,或者拥有着广阔的土地——比如说卢利特村的村长卡斯弗特·滋贝鲁库,以及收留我和尤吉欧的巴诺·沃尔德那样,还能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姓,而底层的那些平民连姓都不准拥有。
在我们顺利进入帝立修剑学院后,我才发现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几乎都是贵族和富商的子弟,出身平民的不到两成。而且,从最早的招生方式上就已经不同了。我和尤吉欧是在辛苦了半年之后,才得到了萨卡利亚卫兵队长的推荐信来参加考试。在知道贵族可以无条件参加考试之后,我真的很想给文科省寄抗议书。
不过,只要进了学院,不管你是贵族出身还是平民出身,在学员守则中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对待……然而,还是存在着一些有形无形的歧视。而我(恐怕尤吉欧也是)虽然在这一年里都没把这些东西当回事,却不知道已经连累到了指名我当侍从的丽娜学姐。
“既……既然有这种惯例的话,为什么还要找我?从入学考试的排位来看,我上面还有六个人啊。而且那些人都是贵族,从他们里面挑选的话,你也不用被人抗议了……”
“但是,那六个人的分数都是从演武中得到的。我对招式的美观与否没有兴趣,在我所观察的人中,你是在测定比赛里和考试官打得最精彩的一个。不,与其说是打得精彩……”
丽娜学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轻轻一笑后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别让我到了现在才来讲当初指名你的原因了。我很快就要毕业了,先说说明天的事吧。既然桐人你说要展示艾恩葛朗特流的绝技来当做庆祝我毕业的礼物,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啊,当,当然,我很乐意。”
“不过我有点在意的是,你刚才那种说法,就好像是忘了要送我礼物,刚刚才慌忙决定下来的——不由得让我这么想啊。”
“绝,绝无此事!我之前就在这么想了,是真的。”
我慌忙加以否定,丽娜学姐则是以淡然的表情说了一句“就当是这样吧”之后,表情一变。
“这件事先放一边,现在先把这场练习分出胜负吧。”
“咦——啊。”
然后我才想起来,这场练习比赛此时还在进行。但是就在我做出具体的反应之前,原来只是轻轻碰触的木剑上传来了强烈的冲击。这招虽然不是“剑技”,但是却能在极近距离下只靠用力踏出一步就将对手击飞。这正是塞路尔特流里为数不多的刚技之一“止水”。
我没有去抵抗这个威力,而是自己用力向后跳去。和之前使用的“活水”不同,“止水”会给双腿造成极大的负荷,所以在使用后会产生一个短时间的破绽。而且,学姐的左手上已经没有鞭子了。
我在着地的同时用力挥起剑,决定以正面突进的技能来决出胜负。
但是在刹那间,我的后背有一股寒意掠过。
丽娜学姐的确是双手都握着木剑,但是在她身后,却看不到那条本应已经被她丢掉的鞭子。我瞪大了眼睛,想要找出这条鞭子的去向,但此时剑技已经无法停止,单手剑上段突进技“音速冲击”赫然发动,剑刃上带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光辉……
而几乎就在此时。
丽娜学姐的左手从木剑上放开,伸到自己的头顶,然后像是抓着什么似的用力一挥。一道白色的光芒如同蛇一般从她的手中伸出,将正要开始突进的我捆了个结结实实。
本以为已经飞得远远的鞭子,其实是缠在了屋顶的房梁上。就在我们拼剑的时候,它也一直垂在我们的头顶上。
在被它拖着向旁边倒去,后脑勺猛地撞到地板上之后,我才想到这一点。
在我双眼金星乱冒,茫然地看着屋顶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我的额头附近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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