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囚犯与骑士 人界历380年5月 1
即使是现在,我也偶尔会想起被囚禁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那些日子。
那个时候……也就是死亡游戏的第一年,每一天都让人觉得特别的长。既是因为走出城外的时候总是要防范怪物(有时候是玩家)的袭击,也是因为当时想要保持最高效率地练级,每次都把日程表排得特别满。
睡眠时间被削减到能保持住集中力的最低限度,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在默记从情报贩子那里买来的各种资料。虽然在游戏后期我被人称为攻略组里的头号不良学生,有时候会整天都在睡午觉,但却从来没有浪费过时间。从感觉上来说,SAO之前的十四年,与在浮游城里的那两年比起来,分量是差不多的。
而与此相比——
感觉在进入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UnderWorld”后,时间过得特别的快。
并不是因为我过得特别懒散。离开卢利特村,进入萨卡利亚城的卫兵队,进入央都圣托利亚的修剑学院学习的这两年,可以说每一天都过得惊心动魄,如果单以忙碌程度来算的话,搞不好比SAO时代还要严重。但是,每当我这样回想的时候,却更加为时间的飞逝而感慨。
至于原因——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名为天命的HP会归零的危险。
又或者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所流逝的时间,相比现实世界要加速了许多倍。
我在神秘的高科技创业公司“RATH”里打工的时候,他们对我说STL所拥有的摇光加速功能最大可以达到三倍。但恐怕他们……不,绝对是有所隐瞒。我从几个数据中,推测出现在的FLA倍率恐怕已经达到了一千倍。如果这个数字没有错的话,那我在这个世界经过的这大概两年时间,在现实世界里也仅仅只是十八小时而已。一定是因为没有生命危险与这高得惊人的倍率,才让我觉得在这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吧。
——不。
搞不好,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这里的生活……也就是在修剑学院里和尤吉欧、索尔狄丽娜学姐、罗妮耶还有蒂洁她们度过的日子,让我觉得非常快乐。原本进入学院,磨炼剑技,都是为了尽早离开这个世界。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却又希望这段快乐的日子能不断延续下去,因此才觉得时间流逝得这么快。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一种背叛。对此刻应该非常担心我的亚丝娜、小直还有诗乃他们的背叛。
也许正是因为背叛遭到了报应,才让我在修剑学院的生活迎来了一个血腥的结局,让我被拘禁在这个连一丝阳光都没有的地底——
我结束了回忆,支起上身,摇了摇紧紧束缚在右手腕上的钢铁锁链,发出沉闷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后,身边的阴影中传来低低的耳语。
“你醒了吗,桐人?”
“嗯……刚醒不久吧。抱歉,吵醒你了?”
我用不会让狱卒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然后对方发出了微微的苦笑声。
“怎么可能睡得着。反倒是桐人你这种进了牢房第一天就睡得鼾声震天的人才显得奇怪呢。”
“这就是艾恩葛朗特流的要义之二:该睡的时候就要睡。”
我随便敷衍了一句后,再次观察起周围。
说是观察,但周围都被一片浓重的黑暗所笼罩,只有从牢门外那条通道尽头的狱卒休息室里漏出来的一点光线。即使我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旁边那张床上有着尤吉欧的轮廓。
当然,像那种可以随便找根棒子让它发光的初等神圣术我是早就学会了,但是这个牢房里无法使用任何术式,真是考虑周到。
虽然看不清尤吉欧的表情,但我还是将视线投向他的脸部附近,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
“怎么样……冷静了一点吗?”
从体内的生物钟来判断,现在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吧。被关进这个地下牢房的时间是昨天中午,距离前天傍晚发生的那起事件也不过才刚刚过去了三十五小时左右。违背禁忌目录,以蓝蔷薇之剑砍伤温贝尔,又马上目睹了莱欧斯·安提诺斯精神崩溃后死亡,尤吉欧应该是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但是在经过一阵沉默后,一道更加微弱的声音回答了我。
“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我对温贝尔拔出了剑……还有莱欧斯变成那样……”
“别太胡思乱想了。现在只需要考虑今后的事情。”
现在我只能对陷入了沉默的尤吉欧说这样的话。其实我本来是想过去拍拍他的背安慰他,但是锁链却妨碍我前往旁边那张床。我凝视着好友的轮廓,直到他微弱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我没事的”之后,我才轻轻地吐了口气。
将莱欧斯·安提诺斯的手斩断的人,不是尤吉欧,而是我。尽管那个伤只要及时处理就不会致命,但是他恐怕是在处理“自己的天命”和“禁忌目录”的优先顺序时,思考陷入了无限循环的状态,导致其摇光直接崩溃。
就结果来看,我的确是夺走了一个UnderWorld人的性命,也有一定的负罪意识。但是两年前我在卢利特北方洞窟里的时候,为了救见习修女塞鲁卡,就已经杀了两只……不,是两个(··)哥布林。莱欧斯也和那两个哥布林同样是人工摇光,如果我现在因为负罪意识而无法重新振作起来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会很对不起那个比莱欧斯还要强大的哥布林队长的。
然而——即使如此,我依然有些无法接受。
我之前推测,运行UnderWorld的“RATH”,或者说菊冈诚二郎的目的,是为了创造完美的人工智能。
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人工摇光们,已经拥有了与现实世界的人相同级别的感情与智力。如果说他们唯一的瑕疵就是“对法律的绝对盲从”的话,那么为了救蒂洁与罗妮耶而拔出了蓝蔷薇之剑砍向温贝尔的尤吉欧现在已经跨越了这道障碍。也就是说,他应该已经完成了最终的突破,进化为了真正的人工智能才是。
然而,在内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五个小时的现在,世界也依然没有停止运转的迹象。是因为加速倍率太高,导致RATH的工作人员还没有检测到这个状况吗?还是说已经发生了什么超越我想象的重大事故……
“今后的……事情吗?”
旁边的尤吉欧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暂时搁置了疑问,将不知不觉之中望向天花板的视线收回。黑暗之中那个熟悉的人影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就像桐人说的那样,得想办法逃出这个牢房,弄明白爱丽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
在对总算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好友感到放心的同时,我也揣摩起了他那句话的意思。尤吉欧毫不犹豫地说了“逃出这个牢房”,也就是说,对他而言,这个象征了公理教会权威的牢狱——也就是在得到神的允许前不得离开的地方,还不如爱丽丝来得重要。看来在经过前天的事件之后,尤吉欧的精神构造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但是,现在没空去追究这个了。当太阳升起之后,随时都可能会有审问官或者处刑人来把我们带走。就像尤吉欧说的那样,得等从这里逃脱之后,才有空去想其他的事情。
“是啊,肯定会有什么脱离这里的办法才是。”
——前提是这是RPG里的“入狱情节”啊。
我在内心里又加了这么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后,再次摸起束缚着我的锁链。这条手感冰凉,硬到让人绝望的钢铁锁链,一头和我右手上那个用同种材料制作的镣铐熔接在一起,另外一头则是连着埋在墙壁上的锁扣。现在可以确信的是,不管是镣铐还是墙壁上的锁扣,又或者锁链本身,都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拉得坏的东西。
昨天早上,我和尤吉欧终于进入了最终目的地——公理教会中央大圣堂。虽然我们当时全身都被绑得严严实实,还被挂在了飞龙的脚上。
我们还没来得及欣赏那高耸入云的大理石巨塔,就被带到了塔后那不断向地下延伸的螺旋阶梯,一直往下走。最后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地下牢房里,交给了一名恐怖的狱卒看管。
自称为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的整合骑士在结束自己的工作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戴着水壶状面具的巨汉狱卒以非常缓慢,但是又无比稳重的动作,把我和尤吉欧拴在了这个牢房里。
至于食物,只有当天傍晚从铁栅外丢进来的干硬面包与装着温水的皮袋。相比之下,被关在艾恩葛朗特黑铁宫监狱里的橙名玩家所得到的待遇,简直如同身处于高级酒店的套间。
我在昨天就已经试过拉扯、牙咬以及神圣术等各种手段想要切断这条锁链,但是全部失败。如果尤吉欧带着蓝蔷薇之剑,而我拿着那把黑剑的话,这种锁链一击就能斩断。但是罗妮耶她们不惜将手弄伤也要给我们带来的那两把剑,已经和爱丽丝一起不知所踪。罗妮耶给的便当倒是免于没收,不过此时已经消失在我和尤吉欧的胃里了。
也就是说,虽然我说“肯定有什么办法”,但此时可以说是接近于束手无策了。
“爱丽丝她……在八年前,也是被锁在这里的吧……”
尤吉欧躺在只铺了块破布的铁床上无力地说道。
“这个嘛……谁知道呢。”
虽然这不算回答,但此时我也只能这么说。如果尤吉欧的青梅竹马、塞鲁卡的姐姐爱丽丝·滋贝鲁库当年也曾经和我们有过同样的遭遇,也就意味着,她是在仅仅十一岁的时候,被那个铁面狱卒带到这里,孤零零地关进了牢房。对她来说,肯定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体验。
之后她就被带上了审判台,被宣告了某种刑罚——然而之后呢?
“喂,尤吉欧。为防万一我还是得确认一下……那个名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的整合骑士,的确就是你在找的爱丽丝吧?”
我犹豫地问道,几秒钟后,传来了一阵像是在忍受着痛苦的声音。
“那声音……那头金发还有纯蓝色的眼睛,我怎么可能忘得掉,没错,她就是爱丽丝。但是……感觉上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说是青梅竹马,可她却毫不留情地揍了你啊。也就是说,她是被人用什么手段控制了记忆或者思考吗……”
“不过,课本上没有提到过这种神圣术啊?”
“听说教会的高级祭司就连天命都能操纵吧?那能对记忆做什么手脚也不值得奇怪啊。”
没错——我潜入UnderWorld所用的机器“Soul-Translator”,是能够做到的。既然能够对生物的大脑进行记忆操作,那么对于可能是保存在某种媒体里的人工摇光,操作起来也应该更加简单,甚至可以更加深入。我一边想一边说道:
“但是……如果那个骑士就是爱丽丝本人的话,‘那个’又是什么呢?就是两年前,在卢利特北方的洞窟里……”
“嗯……就是你说过的那件事吧。在和塞鲁卡一起给我治疗的时候,听到了像是爱丽丝的声音……”
虽然我没有对尤吉欧说得很详细,但当时,为了治疗在和哥布林的战斗中受了重伤的他,我借助了塞鲁卡的力量,将自己的天命直接分给了他。那是相当危险的行为,而当时天命减少的速度超乎了我的预料,就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道声音。
“桐人、尤吉欧……我会一直等待你们……我会在中央大圣堂之顶,等着你们的到来……”
随着那道声音的出现,不可思议的温暖光芒填满了我的身体,恢复了我和尤吉欧的天命。所以那不是单纯的记忆错乱,肯定是在很久以前,被带到公理教会的爱丽丝以一种未知的力量拯救了我们。
我和尤吉欧正是做出了这个判断,才根据那个声音的指示,向着中央大圣堂进发,一直来到了央都。
但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点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爱丽丝”,却没有自称爱丽丝·滋贝鲁库,而说自己名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而且她的态度就只是把我们当成了应该接受制裁的罪人,完全感觉不出她就是尤吉欧的青梅竹马。
难道只有脸和名字一样但不是同一个人吗?又或者她其实是被控制了记忆的真正爱丽丝呢?为了明白这一点,我们要想办法逃离这个牢狱,亲自前往中央大圣堂最顶端——那个能够知道公理教会所有真相的地方。
虽然最后必然要达成那么一个结局,但此时我们却甚至无法给锁链和铁栅留下一丝伤痕。
“呼,真让人着急……如果现在神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肯定会揪着他的脖子要他把真相都说出来!”
我一边想象着菊冈诚二郎那戴着眼镜乐呵呵的脸,一边小声地咒骂着。尤吉欧听了不由得苦笑地低声说道:
“喂喂,再怎么急,在教会里说史提西亚大人的坏话可不好啊。要是遭到天谴我可不管你。”
看来,即使是禁忌目录的优先顺序发生了变化,却没有连信仰之心也失去——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开起了玩笑。
“要降下天谴的话,还请麻烦先降到这个锁链上啊。”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口气一变说道:
“等等。说到史提西亚大人的话,这里能打开‘窗’吗?”
“说起来还没试过啊,试试看吧。”
“嗯。”
窥探了一下位于铁栅外那条通道左边的狱卒房间,我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伸出,做出了熟悉无比的状态窗口调出手势后,轻轻碰到了左手握着的锁链上。
瞬间,熟悉的淡紫色窗口浮现出来。虽然现在能够知道锁链的属性似乎也无助于改善状况,但起码能够收集到一些信息就已经值得高兴了。
“哦,出现了啊。”
我对尤吉欧露出一个笑容后看向窗口。显示出来的数据仅有三行。首先是其专有的物体ID,第二行是“23500/23500”这样足以让人绝望的耐久度,然后是一行写着“等级38物体”的文字。
等级38这样的数字,其优先度已经比一般的名剑还要高得多了。只是还比不上身为神器——等级45的蓝蔷薇之剑,也比不上用了一年的时间,用“巨神之大杉”基家斯西达的树枝磨出来的那把等级46的黑剑。也就是说,只要有其中一把,就可以切断这条锁链,但现在偏偏就没有。
尤吉欧也和我一样调出了自己那条锁链的窗口,然后发出了惊叹。
“哇,这样子不管怎么拉都不可能拉得动啊。要切断这条锁链,最少也需要同样等级为38的武器或者道具……”
“是啊。”
我再次扫视了一下这间黑暗而狭窄的牢房,能找到的只有粗糙的铁床和空空如也的水袋。如果能够拆掉床腿,那么也许能当撬棍用,因此我抱着一线希望调出了床的窗口,却发现这只是一个等级为3的便宜货。虽然铁栅栏应该会结实得多,但是以锁链的长度,我的手完全碰不到。
在我不死心地四处看的时候,尤吉欧无力地说:
“再怎么找,名剑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丢在牢房里啊。而且这里的东西根本没多到可以让你找,就只有床、水袋和这条锁链而已。”
“只有……锁链……”
我一边嘟哝着一边看着束缚住自己双手的锁链,然后又看了看从尤吉欧的手腕上延伸出来的锁链。突然,一个主意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让我不由得压抑住兴奋低声说道:
“不,不是‘只有’啊。锁链不是有两条吗?”
“啊?”
尤吉欧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于是我对他做手势要他从床上下来。然后我也站到了石地板上,看着搭档从昏暗中微微浮现出来的身影。
在他从昨天开始就穿着的学院制服右手腕上,和我一样套着一个粗糙的镣铐,直接熔接在上面的长锁链一直延伸到床的后方,和埋在墙壁里的锁扣连接在一起。
我首先从尤吉欧右手的那条锁链下穿过,然后再走回原来的地方。这样我和尤吉欧的锁链就呈X形交叉,我做了个手势让尤吉欧稍微退后,然后自己也往后退,两条锁链就在交点处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紧紧绷直了起来。
看到这个景象,尤吉欧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
“那个,桐人啊,你难道要这样来拉吗?”
“当然要拉了。两条锁链的优先度是完全一样的,从原理上来说,这样就可以同时削减双方的天命。试试就知道了,赶快双手握住锁链。”
虽然尤吉欧依旧有些狐疑的样子,但还是照我说的用双手握住了右手上的那条锁链,然后沉下了腰。而我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等等,在那之前……”
我伸出左手做了个手势,再次调出了锁链的“窗”。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用这种方法想切断这么粗大的铁链,就算你拼尽全力,也最多只是在表面留下淡淡的痕迹。
但是,在这个UnderWorld里,虽然万物都显得非常真实,却并没有遵守和现实世界一样的物理法则。就像是使用神器蓝蔷薇之剑,可以在短短几天内砍倒直径四米的巨树那样,如果以足够的速度与力量让两个物体激烈冲突的话,优先度更高的那一方肯定能够将另外一方破坏。
我们以眼神来定下时机,使出所有的力量狠狠地拉着粗大的锁链。
吱!随着一声沉闷又激烈的金属声,尤吉欧那出乎意料的蛮力差点让我摔倒。我猛地踩实双脚,对面也露出了不服输的表情,结果就是我们几乎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开始比试起了力气。
锁链的交叉处发出了刺耳的挤压声,断断续续地迸射出橙色的小火花。即使处在拔河状态,我也不忘伸出头,看着一直打开着的“窗”。
“哦!”
虽然此时我想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但双手都没有空闲,只能以一个笑容代替。锁链那超过两万的天命,个位数正以我完全看不清的速度飞快流逝,十位数减少的速度也让我眼花缭乱。照这个速度来看,只要几分钟就能减少到零了。我再次咬紧牙关,使出更大的力气,和尤吉欧继续拔河。
这样的方法没有两根锁链、两个囚犯的话是不可能使用的。而囚犯的“物体控制权限”——相当于SAO里的力量值,也必须足够高才行。所以,八年前,十一岁的爱丽丝被单独丢进牢房后,应该是无法弄断锁链的。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按照预定的那样,被带到了审问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发生了些什么。如果那个整合骑士爱丽丝就是卢利特的爱丽丝,那么她就是遇到了一些事情,让她被控制了记忆与思考,变成了公理教会的忠实卫士……
陷入了这样的思考中,让我不由得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之所以要一直保留着窗口,是为了在锁链的天命即将归零的时候停止拔河,因为不这样的话——
铮!一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尖锐金属音在牢房里响起。
我和尤吉欧还没反应过来,就猛烈地向后飞去,后脑勺撞到了厚厚的石墙上。
我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忍受着STL忠实再现出来的疼痛与眩晕。在过了一会儿,疼痛与眩晕都散去的时候,我担心会被狱卒发现而赶快向铁栅外看去,却发现对面没有任何反应。我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随后尤吉欧也站了起来,左手扶着头一脸呆滞。
“呜……刚才那下子让天命减少了一百啊。”
“才这么一点儿就能解决,简直是太值了。看。”
我伸出右手,摇晃着无力地挂在铁环上的锁链。锁链此时已经切断,留下了一梅尔二十限,不,是一米又二十厘米的长度挂在手上。掉在地上的四个U型金属片,是在锁链交点处承受着拔河的压力,最后从中间断成两半的那一环。很快它们就发出了一阵虚幻的声音崩溃消失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将垂在右手腕上的残余锁链调出“窗”来查看,发现天命居然已经恢复到了将近18000。本来以我的预想,或者说是期待的话,是通过互相牵扯让它天命归零然后整条长达三米的锁链全都消失,但似乎因为它是多个锁环连接在一起的结构,让它又重新被设定成为了一个新的物体。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同样检查了自己那条锁链的尤吉欧大大地耸了耸肩膀说道:
“真是……在做这种鲁莽事情的才能上,我永远都比不上桐人啊。”
“哼哼,横冲直撞,鲁莽激进,敢打敢拼,这可是我的标志。不过,这东西好像是没办法了……”
虽然从只能在墙边三梅尔,不,是三米范围内活动的状况中解放出来了,但是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右手上剩余的锁链拿掉。就算再来一次拔河,估计也只能让它变得更短,而无法将它完全去除。
“只能就这么带走了。虽然有点重,卷在手上的话起码不会妨碍跑步。”
尤吉欧说着将剩下的锁链卷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我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照办。在完成这么一件现场制作的链甲手套后,我们露出了微微的苦笑对视着。
我觉得,在进入下一步行动前,起码先得把一件事确定下来。我一脸认真地看着尤吉欧,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我要先说一件事……听好了,尤吉欧。逃离这里,寻找与爱丽丝相关的真相,就等同于对公理教会的叛逆。以后再要采取什么行动的时候,可没有时间让你去纠结了。如果不能马上做好心理准备的话,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虽然这恐怕是相处两年多以来,我说过的最严厉的一句话,但这也是逼不得已的。
虽然尤吉欧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但恐怕他的摇光……也就是作为光量子集合体的灵魂,才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构造变动。自从懂事以来的这么长时间里,他一直相信着公理教会及禁忌目录的绝对权威,但此时此刻已经将其否定,重新设定了其优先顺序。
也就是说,应该认为现在的尤吉欧精神层面比表面上看起来要不安定得多。如果对他那刚刚重生的思考方式加上过多的负担,搞不好会和莱欧斯那样发生灵魂上的异常。所以我在这三十五小时里,没有主动提起过任何和公理教会以及禁忌目录相关的话题。
但是,如果要采取逃离这个牢房,侵入中央大圣堂这种过激行动的话,与其让他在这个过程中突然纠结起来,不如趁现在尽量稳定他的意识。我必须让尤吉欧能够平安到达大圣堂的最顶层,而能够回到现实世界的控制台,也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是的,我想让我这个最好的搭档与朋友,去见见现实世界的人。
现在的UnderWorld,是RATH公司进行实验的附带产物,可以说任何时候被重启都不奇怪。到那个时候,恐怕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近十万个摇光都会被删除。我不能容许他们这么做。哪怕困难再大,我也必须要让RATH的工作人员,以及搞不好就是幕后黑手的菊冈诚二郎与尤吉欧进行直接对话,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创造出了什么。
UnderWorld里的人,绝不是虚拟世界里的NPC。
他们有着和现实世界里的人完全相同的智慧与感情,有着生活在这里的权利。
听到我的话语,尤吉欧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他举起右手,在自己的胸前紧紧握拳。
“嗯……我知道。”
虽然是平静的低语,却又蕴含着坚定而不可动摇的决心。
“我已经决定了。只要能和爱丽丝一起回到卢利特村,我不惜背叛公理教会。有必要的话,我不惜拔剑一战。如果那个整合骑士是真正的爱丽丝,那么我就要找出她失忆的理由,让她变回原来的爱丽丝。对我来说,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尤吉欧说完抬起头来,以带着坚定光芒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那个森林里玩的时候,桐人你也说过吧?‘有那种被法律禁止,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觉得,我现在终于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
“是吗……”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充斥在心中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慨压了下去。随后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轻拍搭档的左肩。
“你的决心我已经看到了。但是,出了这里之后,要尽量避免战斗。除了爱丽丝之外的那些整合骑士,也不是我们可以正面打赢的对手。”
“你还真难得会说这么丧气的话呢。”
尤吉欧坏笑了一下,我则是笑着反驳了一句:“他们可是世界上最强的人啊。”之后我走向阻隔着牢房与通道的铁栅,先将那个直径有三厘米左右的粗铁棒的“窗”调出来。物体等级是——20,天命值也接近一万。
站在旁边的尤吉欧也看着窗口嘟哝起来。
“嗯……虽然看起来比锁链容易解决,但是徒手弄弯的话可是要花很多时间的啊。怎么办?两个人一起撞上去吗?”
“这样做的话,我们会和铁栅一起减少天命的。我有个主意,你先看着好了。”
我挥挥手让尤吉欧先退开,将卷在右手上的锁链解下。虽然我的口气说得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但其实也就是在将这条锁链卷到手上的时候才想到的。我想起了在修剑学院里,指导了我一整年的索尔狄丽娜学姐在练习完之后,也会像这样卷起来的——象征着塞路尔特流的武器“白色皮鞭”。
看着我将那长达一米二的武器握在右手上缓缓摇动,尤吉欧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
“桐、桐人啊,你要用这个破坏铁栅吗?不小心失手打到自己的话可是会受重伤……”
“没问题的,丽娜学姐可是用心地教过我鞭子的用法。她可是人称‘会走路的战术大全集’呢……听好了,在铁栅被打破的时候,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到时候就要一口气跑向楼梯。哪怕狱卒来了也不能战斗而是要直接逃跑。”
“哦……被用心地教过啊……”
我暂时不会理会尤吉欧那有些莫名其妙的反应,将锁链晃得越来越用力。虽然要当鞭子用的话长度有些不够,但是等级38的优先度足以补偿其威力。
——挥鞭的时候,意识不要放在握着鞭子的手上,而是要放在鞭头的重量上。
我一边回忆着丽娜学姐的教诲,一边将锁链向后方狠狠一拽,在长度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大吼一声将其向前挥出。
“喝!”
锁链的前端如同黑色的蛇一般在空中疾驰,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三厘米粗铁棒的交叉处,在黑暗中迸射出炫目的火花。
随着“乓啷!”的巨大声响,铁栅从上下的固定处分离开来向外飞去,猛烈地撞到对面那个牢房的铁栅上后掉到了地上。如果那间牢房里也有犯人的话,恐怕会以为这是索鲁斯降下的天谴吧。
我屏住呼吸,忍住飞扬起的尘土跑出了牢房。就算那个水壶头狱卒再迟钝,也该听到刚才那声音了吧。虽然不觉得他有整合骑士那么强,但我可不想在只有一条锁链能当鞭子用的情况下和他战斗。
我警惕着看向通道的另外一头,但是过去了几秒也没有人出现。我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后出了牢房的尤吉欧迅速地低声说:
“也许有埋伏,注意一点。”
“明白。”
我们对视着点了点头。尽管为时已晚,但我们还是蹑手蹑脚地向前跑去。
从被带来这里时我强行记下的情报来看,这个公理教会的地下牢房呈车轮状,里面有着八条像是辐条的通道,每条通道的两侧各有四个房间。所有的牢房都是双人房,最多可以容纳8×8×2共128人。不过我觉得自从这个牢房建好以来,应该从来没有满员过。
八条通道的交会点就是车轮的车轴,在这里有着一个小小的狱卒房,而通往地面的螺旋阶梯就围绕在这个房间周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躲过狱卒的攻击跑上楼梯,我抱着这样的想法穿过通道,在狱卒房前停下脚步,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圆筒状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盏小小的灯,朦胧地照亮着周围。虽然现在没有任何动静,但我总觉得狱卒就藏身在出口的死角,手里正拿着什么可怕的武器。
“喂,桐人啊……”
“嘘!”
“我说,桐人啊。”
就在我观察着角落的另外一侧想要找出狱卒藏身之处的时候,尤吉欧一直在拍我的肩,我只好无奈地转过头去。
“什么事啊?”
“我说,这声音……是鼾声吧?”
“你说什么?”
我连忙竖起耳朵,真的听到了虽然微弱,但却无比熟悉的低音在周期性地重复。
“……”
我又看了一次尤吉欧的脸,轻轻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通道外(当然所谓的死角里连一只老鼠都没有)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圆形空间,中间竖着一根直径五米左右的石柱,柱子的内部是空心的,那里就是狱卒的房间,同时也是鼾声的来源。
柱子的侧面有着一扇黑色的铁门,铁门上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我和尤吉欧无声地走到门附近,将脸贴在观察窗上向内部看去。
圆形房间的正中间,有着一张和牢房里那种差不多的粗糙铁床,而狱卒就把他那如同酒桶一般滚圆的身躯贴在上面睡觉。他的头上还戴着那个让人联想到水壶的金属面具,表面随着那重低音的鼾声在微微振动着。
虽然现在是一个应该以逃跑为优先的状况,但是我还是不由得思考起他的境遇来。这个狱卒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很少有囚犯到来的地下牢房里看守了几年……搞不好已经有了几十年的时间。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只要你不是贵族家的孩子,一到十岁就会被那个地区的负责人赋予“天职”,你无法自行选择,也无法中途变更。
他在这个太阳光都照不到的地下空间里,在几乎微不可闻的时钟声中起床,巡逻着无人的牢房,又在听到时钟声后入睡。狱卒在每一天中,都将这些事情当成自己的工作不断重复。甚至就连我们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也不会惊醒他。
狱卒房里的墙壁上,挂着大小不等的无数钥匙。尽管在这里面可能有打开我和尤吉欧右手上那个铁环的钥匙,但我实在不愿意为此而打扰狱卒的睡眠并和他战斗,因此后退一步低声说道:
“走吧。”
“嗯……是啊。”
尤吉欧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我们悄悄从观察窗前离开,踏上了狱卒房墙壁侧的螺旋阶梯,头也不回地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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