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 人界历380年5月 2-2
寒气“咻”的一声从他脚边卷起，猛烈地往四周吹去。尤吉欧将改为反手握持的爱剑用尽全力往石地板上刺下。
大理石的光滑表面浸润着的水分瞬间冻结得如镜子一般。随后一道冰带发出树木被割裂般的声音向贝尔库利袭去。
通道的宽度只有五梅尔左右，而蓝蔷薇之剑生成的冰结冲击波却有将近十米宽。左右浴池中的热水表面也有冰膜在扩散，但因为热量被减缓了势头。但事到如今，倒也没法去计较这些了。
尤吉欧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右手上，将剑握得更紧。随着他的一声尖锐的咆哮，冰冻的地板上延伸出的已不再是蔷薇的藤蔓，而是无数锐利的尖刺。
尖刺很快就变成粗大的冰柱，仿佛在冰上滑动一般向贝尔库利冲去，身后留下无数锐利的冰刃在反射着光芒。但骑士长只是微微挑起嘴角，将腰沉了下去，脚下却没有一丝动弹，完全没有要往左右的浴池逃跑的打算。
尤吉欧看着那宛如坚城一般屹立的身影，下定了决心：这是一个必须拼上自己的性命才有可能打倒的对手。
他把蓝蔷薇之剑拔起，开始朝那片冰之枪阵追赶过去。他的目标，是贝尔库利迎击那几十把枪时可能产生的瞬间破绽。
虽然看到了尤吉欧疾驰的身影，但骑士长却丝毫没有动摇。他把脚左右大跨步地分开，将力量集中到架在左腰上的剑。
“喝啊！”
随着一声怒喝，刚猛的横斩一扫而出。此时枪阵还未到达他的攻击距离之内，剑刃只是空荡荡地横扫而过，但时穿剑已经斩破了未来。
半秒钟后，随着一声“咔锵”的高亢悲鸣，无数的冰柱同时瓦解碎散，没有一根长枪能够突破贝尔库利在片刻前留下的斩击。骑士长以一种悠然到让人讨厌的态度将剑重新架起，等待着尤吉欧的追击。
但是，尤吉欧也已经将敌人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距离之内，高高举起了右手的武器。周围飘浮着的几重细微冰粉反射着从天花板上射下的光线，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但敌人也是一样。
“喝！”
“哈！”
两道吼声同时响起。
贝尔库利的剑划出的银灰轨迹，迎头撞上了尤吉欧的剑划出的淡蓝轨迹。
而在下个瞬间。
随着一声“咔锵”的空洞悲鸣，尤吉欧手中握着的剑瓦解碎散。
贝尔库利的双眼微微瞪大，可能是为其抵抗力的弱小而感到惊讶吧。尤吉欧的右手也几乎没感受到剑在破碎时传来的冲击。
那是当然的。尤吉欧在开始突进之前，就已经将握着的蓝蔷薇之剑向右边丢去，然后折下一根冰柱来取代自己的剑。
贝尔库利的上段斩是用来将尤吉欧的剑弹开的，如果他握着的不是冰，那么就会被蛮力推回去。但是现在右手握着的是冰柱，它毫无抵抗地就碎掉了，反而让尤吉欧能保持突进的势头，闪过敌人的剑，直冲进他的怀中。
“噢噢噢！”
他再次发出怒吼，并翻转身体，以左肩直直地撞向骑士长的腹部。这是艾恩葛朗特流的“体术”，名为“流星破”，名字的含义是“将流星打碎”。虽然因为没有剑而不能完全发动，但依然能让因为出乎意料的挥空而导致失去重心的贝尔库利微微浮动了起来。
此时原本是应该接上一道右水平斩，但尤吉欧却张开双手，紧紧地扭住了骑士长的腰。
“唔哦……”
就算贝尔库利身躯再怎么雄壮，在这连续的两次攻击下也失去了平衡，上半身猛然摇晃起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哦啊啊啊啊！”
尤吉欧用高声的怒吼压下了伤口的疼痛，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自己和骑士长的身体一起往右边的浴池里丢去。虽然贝尔库利拼命地踩着左脚想要阻止，但是赤脚踩在结冰的地板上完全无法着力。继身体飘浮在空中的悬浮感之后，尤吉欧感受到了入水的冲击，让胸前的伤口再次疼痛起来。
但这样的疼痛，和包裹着全身的，几乎要让人头晕目眩的寒气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怎么回事？”
被尤吉欧扭住的贝尔库利第三次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几分钟前还仿佛能把人煮熟的热水，此时已经变成了快要结冰的冷水，感到惊讶是理所当然的。
尤吉欧一边用左手按住想要站起的巨汉，一边用右手在浴池底部摸索着。刚才的确是丢到这边的——
精确的计算，再加一半的运气，让他的指尖碰到了爱剑的剑柄。
随后，贝尔库利用力挣脱了尤吉欧想要站起。
但是在前一个瞬间，尤吉欧已经将蓝蔷薇之剑插入浴池的底部，高喊道：
“冻……结吧!!”
此刻，正是胜负的分界点。
蓝蔷薇之剑所冷冻的，不过是这巨大浴池里装着的热水的一小部分，周围还存在着大量的热水。要将它们全部冻结，大概需要十个神圣术师同时不停地持续几十分钟生成冻素。但是，此时只能这么做了。
武装完全支配术，就是通过解放剑的记忆，得到本来不可能存在的超攻击力。
这是奇妙的贤者卡迪纳尔说的。她为了编写蓝蔷薇之剑和黑剑的完全支配术，让尤吉欧和桐人各自追溯了剑的记忆。
尤吉欧持有的神器蓝蔷薇之剑，原本是矗立于北方山脉最高峰上的冰块。那里即使是盛夏也处于严寒之中，冰块常年不会融化，同时任何生物都无法接近。永冻寒冰在那几十年之中，一直都是无比的孤独。
但是在某一年的春天，吹过山脉的风在永冻寒冰的旁边落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寒冰每天都一点点地融化自身，用制造出来的一点点水，滴在种子上滋润着它。最后种子终于发芽，忍受住了极寒的冷风长出了花蕾，在夏天到来的同时，一朵很小，但是却又美丽的花朵绽放了。那是一朵比北方的天空还要更蓝的蔷薇。
永冻寒冰终于得到了一个朋友，感到非常地高兴，它每一天都和蔷薇说着话。但是在秋天过去之后的某一天，蓝蔷薇说道：我无法抵抗冬天的严寒，所以我们很快就要别离了。
寒冰为此感叹，为失去第一个朋友而悲伤落泪，连身体都消瘦了不少。看到寒冰这么伤心，蓝蔷薇再次说道：在我变得丑陋枯萎之前，把我封在你的身体里吧。这样就算我失去了生命，也能永远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永冻寒冰实现了蓝蔷薇的愿望。它在用自己的泪水制造出的水洼中奋力地移动，与蓝蔷薇靠在一起，虔诚地祈祷着：冻结吧，冻结吧，永远地冻结吧。它祈祷得如此认真，甚至连自己的内心也冻结了。
当蓝蔷薇在寒冰中停止了呼吸的时候，寒冰变得再也无法说话，再也无法思考。在极寒的山顶上，只剩下一块因为流了太多泪水，变得如剑般细长的冰块，以及封闭在其中的一朵蓝蔷薇。
也许，这只是尤吉欧在大图书馆里做的一场梦。他根本不知道原本只是有个大致外形的冰块是如何变成了真正的剑，又是如何从山顶移动到地下洞窟，被白龙所守护的。而且他也不认为一块冰与一朵蔷薇会有着自己的心。
但是，就算那只是个梦，但冰的祈祷依然真切地留存在尤吉欧的心中——那让悲伤、痛苦、生命甚至是时间，全都冻结的祈祷。
借我力量吧，蓝蔷薇之剑！
在如此强烈默念的瞬间，尤吉欧的口中再次发出了新的呐喊：
“Release…recollection！”
武装完全支配术，第二阶段。命令剑中隐藏的力量全部释放，即“记忆解放”的式句。虽然卡迪纳尔说过尤吉欧和桐人此时还无法使用，但是现在的话——只要现在这一刻！
右手里的剑猛然颤抖起来。
随后，仿佛无数玻璃同时破碎的尖锐冲击声，响彻了整个大浴场。一道蓝白色的光圈以尤吉欧的右手为中心，高速地扩散开来。接触到它的热水在泛起波纹的瞬间就被冻住了。
仅仅几秒钟，宽广的浴池就全都冻成了纯白的冰块。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身体四周包裹着极强的寒气，让尤吉欧也喘起气来。哪怕是隆冬时赤/裸着站在卢利特森林里，也不可能感受到这么严重的寒冷。如果闭上眼睛，他甚至不知道肌肤触碰到的是冰还是灼热的铁块。
虽然想将睫毛上凝结的白霜拂去，但此时左手深深地伸进了浴池之中按着贝尔库利，右手则是反手握着蓝蔷薇之剑，两边都已经被固定得严严实实。无奈之下，尤吉欧只能拼命地眨眼震落凝结的冰晶，然后透过浓密的冰雾观察着敌人的状况。
骑士长贝尔库利到脖子一半为止的地方都淹没在水中，似乎是正要站起身来，他的左手和握着时穿剑的右手此时都按在浴池的底部，这样他也和尤吉欧一样动不了了。
骑士长低声开口了，从他的眉毛和胡子上垂下的小冰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没想到还有在敌人的面前将剑丢掉的剑士……这是你想出来的战术？”
“不，是我的搭档教我的。他告诉我，战场上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成为武器和陷阱。”
因为太过寒冷，让尤吉欧的嘴巴也变得僵硬起来，话说得很勉强。贝尔库利暂时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的嘴角浮现出豪爽的笑容，碎掉的冰片啪啦啦地掉落下来。
“呵，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地利啊……好吧，我承认被你赢了一局，但我可不能就此认输。”
随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蓄力。
这种状况下他还想做什么？尤吉欧不由得紧张起来。万一他开始咏唱神圣术的话，自己就必须马上准备能够对抗的术式。
贝尔库利的淡蓝双眼猛然睁开，如同野兽一般龇着牙，发出了雄浑的呼吼。
“喝啊啊啊啊！”
骑士长的额头上很快浮现出几根粗壮的血管，微微露出水面的脖子上出现了绷紧的肌肉，皮肤则是变得通红。
“什……”
尤吉欧只能感到惊讶了。贝尔库利是打算单靠蛮力强行将这厚厚的冰层弄碎。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就算身体自由，有着足够的空间发力，要空手打碎这么厚的冰块也是很困难的。更别说骑士长现在全身都被毫无空隙地固定住了。
白色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发出如同钢铁倾轧一般的声音。水色的眼睛仿佛是在真的发光似的，显现出强烈的光芒。
明明已经被低于冰点的寒气包裹，但尤吉欧还是感觉到一股温度更低的冷风从自己背上吹过。
随后，一道虽然微弱，但却显得决定性的“啪”声传了出来。
两人之间的冰块产生了一道裂缝。然后从这道裂缝上又分出一道，再一道。
这让尤吉欧再次认识到，眼前这位壮汉并非等闲之辈。整合骑士本就是由从四帝国的剑士中选出的强者所组成的，而他则位于他们的顶点——也就是说，他是人界最强的男人。他恐怕在战场中度过了一两百年，可谓是活着的传说。
和这样的对手战斗，不能有一丝松懈。原本尤吉欧就不认为将敌人和自己冻在一起就算战斗结束。他真正的目标在于接下来的行动——将战斗强制带入互相削减天命的泥潭。
尤吉欧在冰下猛力握住处于记忆解放状态的爱剑，将意识集中起来。
如果尤吉欧所看到的记忆没错的话，蓝蔷薇之剑的来历和桐人的黑剑、骑士长的时穿剑，以及法那提欧的天穿剑都不大一样。那便是成为剑之起源的物体有两个——永冻寒冰，以及封闭在其中的一朵蔷薇。
寒冰之力能够将万物冻结，而蔷薇之力——则是能让生命绽放。
“绽放吧——蓝蔷薇！”
随着尤吉欧的高呼，无数的“花蕾”在冰的表面生成。它们一边旋转一边绽开，舒展出轻薄通透，又如剃刀一般锋利的蓝色花瓣。
随着一朵蔷薇响起如铃铛一般的声音绽放，无数的——其实也就几百朵蔷薇依次怒放。这是一道无比美丽，却又极为冷酷的光景。毕竟，这些怒放的蔷薇，都是吸收了尤吉欧和贝尔库利的天命才得以绽放的。
就算贝尔库利再怎么勇猛，此时那能够将这片冰之地狱打碎的蛮力也已经被蔷薇掠夺得干干净净。原本红润发热的皮肤迅速变白，失去了血色。其刚毅的表情上，也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小子……你难道从一开始……就想着同归于尽吗……”
“你可别……搞错了……”
尤吉欧拼命睁开变得沉重的眼皮，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我唯一可能胜过你的因素……那就是……天命的……总量。法那提欧女士和我的搭档受了几乎同样的伤势，然后同时倒地……也就是说，就算是不老不死的整合骑士，天命本身的量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是这样没错吧？”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绽放的冰蔷薇中开始释放出闪亮的光点。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听不到热水流下的轰鸣，看来是连出水口都被冻结了。
不知不觉中，贝尔库利和尤吉欧的全身都已经被厚厚的冰块覆盖，只露出脸的中间那一小块。如果打开两人的史提西亚之窗，肯定能看到他们的天命值正以可怕的速度减少。尤吉欧一边抵抗着迅速变得浓厚的睡意，一边拼命地继续说道：
“从外表来看，你成为整合骑士的时间，应该是在四十岁以后……那自然的，天命的最大值也减少了。相对地，我的天命现在接近于最大值……哪怕多吃了一剑，从总量上来看也应该是我比较多，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就在尤吉欧还没说完的时候，贝尔库利的双眼就猛然瞪大。整个脸都剧烈地扭曲，从额头垂到鼻子的冰柱也一起破碎。
“你……刚才说了什么？”
明明此时已经连意识都很难保持了，但骑士长的眼睛里依然浮现出了强烈的光芒。
“你说的是……成为整合骑士？你这口气，好像在表示你知道我们的前世啊。”
尤吉欧眨了一下眼睛，随后鼓起剩余的全部力量回答道：
“我……最无法原谅你们的，就是这一点。”
那从身体的深处涌上来的强烈感情，让他在那一瞬间里忘记了全身的虚脱感。
“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不知道你们所效忠的公理教会的真面目……自以为只有自己才是正义与法律的守护者……你不是最高祭司从天界召唤而来的神之骑士。你是由母亲所生，被她赐予了贝尔库利这个名字，和我一样的人类啊！”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瞬间——
尤吉欧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豪杰究竟是什么人了。
过度的惊讶让他微微喘息了一下。贝尔库利……这是小时候从祖父那里听到的故事中登场的人物。那是三百年前开拓了卢利特村，成为初代卫士长的知名剑士。他正是前往尽头山脉的洞窟里探险，想要从睡着的白龙旁边将宝剑……就是现在尤吉欧右手里握着的蓝蔷薇之剑偷走的豪杰。
尤吉欧一瞬间想到他会不会是和初代贝尔库利同名的后代，但很快就否定了。整合骑士都被冻结了天命的自然减少，根本就不会衰老，也就是说眼前正是他本人。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自从爱丽丝被带走的那个夏天之后，就再也不曾回忆起的童话《贝尔库利与北方的白龙》里的主人公，此时正在他的面前。这个人失去了卢利特时代的记忆，成为了整合骑士。
尤吉欧好不容易才从那瞬间的，但却是极为严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断断续续地说道：
“贝尔库利，你……应该记得这把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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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依然将所有力量全部解放着的蓝蔷薇之剑，此时正在冰面下十限左右的地方，放射着耀眼的寒光。
整合骑士长，同时也是三百年前的童话的主人公向冰面下看了一眼。随后他僵硬地张开粗壮的下巴，从咬紧的牙齿中挤出了嘶哑的声音。但是他的话语，却完全背离了尤吉欧的想象。
“确实……有印象……是……那个时候……”
骑士长闭上眼睛后又缓缓张开说道：
“在杀死北方的守护龙时，在它的巢穴中看到过和这把很像的剑……”
再度袭来的惊愕，让尤吉欧忘记了仿佛要冻结全身的寒气失声说道：
“你说……杀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八年前和爱丽丝一起去北方洞窟探险时的情景。
在洞窟中心处的大厅里层层叠叠的无数巨大骨骼，骨骼上面纵横刻着锐物造成的伤。那并非来自野兽的牙齿和脚爪，而是由人挥动的剑造成的伤痕。
“那些……龙骨……那是你干的吗……你把……在自己的故事里登场的龙……杀了吗？”
尽管全身都已冻僵，但是却无法冻结尤吉欧从心底里涌上来的炽烈感情。他用力地摇着头，双眼渗出了泪水。
“你真的忘了吗……忘记了一切……贝尔库利，在我出生的卢利特村里，你是个不管男女老少都知道的英雄。你从央都出发，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旅程来到北方边境，在荒凉的土地上开拓了一个村子，成为了我们的祖先。而最高祭司绑架了你，封锁了你的记忆，把你改造成了最早的整合骑士。不只是你，法那提欧女士、艾尔多利耶先生，还有爱丽丝……所有人都一样。他们在成为整合骑士之前，全都和我一样……是人类啊……”
“你说……封锁了……记忆……”
贝尔库利在之前的战斗中不曾有一丝动摇的双眼，此时已经变得失去了焦点，仿佛在注视着远方。从他那无力的口中，传出了几乎微不可闻的话语。
“我不会轻信你的话……但是……对于……自己是……被从天界召唤而来的……神之骑士这样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觉得……无法接受……”
不知何时，贝尔库利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刚毅的脸上再次覆盖上了厚厚的寒霜。而尤吉欧脸颊上的眼泪也被迅速冻结，消失在包裹着脸庞的冰膜里。
贝尔库利与白龙的童话，尤吉欧在小时候听过无数遍。作为主角的英雄，杀了作为另一个主角的龙，这个事实让尤吉欧感到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无力感。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不管多么伟大的剑士，都被她轻易操纵，变成了忠实的骑士。也许，不管是最高祭司，还是真理教会，都并非区区两个修剑士所能抵抗的对象。
尤吉欧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天命在无数冰蔷薇的吸取下已经所剩无几，贝尔库利想必也是一样。蓝灰色的瞳孔在霜层下已经是半睁半闭，几乎已经失去了光芒。
——同归于尽吗……
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能在这里倒下”的想法在心底闪出一丝火花。但是，现在尤吉欧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了。他的身体从冰层下握着蓝蔷薇之剑的右手开始，渐渐失去了力量……
就在此时——
“哦呵呵呵，真是美景啊，美景。”
一阵仿佛是用叉子用力挠着铁盘的刺耳声音响彻在大浴场中。
尤吉欧用模糊的双眼看去，只见一个有着奇妙外形的身影摇晃着向通道走来。
看起来像人，但又实在太圆了。如同一颗球的躯体上，长着短到搞笑的手脚。完全看不出脖子的存在，直接就是肩膀上安了一个……依然很圆的脑袋。简直就像是冬天时孩子们做的雪人。
但是他穿的衣服却又是鲜艳多彩到刺眼。衣服的右边红到发亮，左边则是蓝到放光，腹部的地方则是被金色的纽扣艰难地扣住。裤子也是左右两边颜色都不一样，就连鞋子也是步其后尘。
圆圆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而是戴着一顶有着金色尖角的帽子。形状和大图书馆的贤者卡迪纳尔的帽子很相似，但却显得恶趣味得多。而就算是把这顶帽子算上，他的身高也是连一梅尔都不到。
夏至节的时候，圣托利亚六区的广场上有许多表演节目的旅行艺人，其中有一种就是和这个人有着同样打扮的踩大球小丑。但是，从这个矮子的脸上就能看出，他绝对不是能让人开怀大笑的有趣人物。
很难推测他的年龄。他的皮肤异常地白，有着圆圆的鼻子，松弛的脸颊，红到像在滴血的嘴唇左右大大地咧开。眼睛则是细长如新月，往上划出一道弧形，仿佛是在笑，但是从里面透出的目光却异常地冰冷。
穿着红蓝衣服的小丑边走边跳地来到大理石通道上，然后用力跳进了结冰的浴池。两只有着锐利尖头的靴子将两朵冰蔷薇踩成粉碎。
“呵，呵！呵，呵，呵！”
也不知道这个矮子到底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好笑，他拍着短小的双手发出笑声，然后将周围的蔷薇一朵朵踢散成玻璃碎片。他就这样一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边朝被冻在冰中的尤吉欧和贝尔库利走来。
在离他们还有几梅尔的地方停下脚步，又踢碎一朵蔷薇后，这个矮子才将脸转向尤吉欧两人。红色的嘴唇大大地咧开，再次发出了让人感到不快的声音。
“哦呵……不行啊，这可不行啊，骑士长大人。你该不会就这样挂了吧？这可是对美丽的最高祭司大人再明显不过的反叛了。等她醒来的时候，一定会生气的哦。”
随后，原本以为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贝尔库利颤抖着嘴唇，发出了低沉而嘶哑的声音：
“元老长……丘德尔金……像你这种庸俗之辈……少来打扰剑士的战斗……”
“呵，呵呵呵！”
听到贝尔库利的话，矮子小丑用力地拍着双手跳了几下。
“剑士的！战斗！真是太好笑了，哦呵呵呵呵！”
他的笑声高亢而尖利，让人难以想象是出自人类之口。
“对肮脏的反叛者如此手下留情，你居然还有脸这么说呢！骑士长大人，你根本没使出时穿剑的‘另一面’吧？只要你有心，像这种死小鬼直接就能干掉，根本不会让他有说话的闲心啊！所以我才说你这是对最高祭司大人的反叛！”
“烦不烦……老子可是……使出全力战斗的……而且，你陷害了我吧……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黑暗帝国的刺客……他可比你这种丑陋的肉球，要正经多了……”
“闭嘴闭嘴！信不信人家砍了你的头！”
矮子突然睁大了双眼，如同球一般跳了起来，短小的双脚猛力踩到了贝尔库利的头上。然后他就在骑士长的头上左右摇晃着，用尖利的声音继续叫喊：
“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这些渣滓骑士起到的作用连渣滓都不如才会发生这种麻烦事。居然被两个小鬼打得落花流水，人家可是笑得肚皮都要破了呢。等大人醒过来之后，一定要把你们这些骑士全都……至少要把你和副骑士长重新处理！”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哎呀，烦死了，烦死了。赶快睡你的觉去。”
矮子站在贝尔库利的头上，装模作样地伸出右手的小指，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后，用切割金属一般的声音开始咏唱术式。
“Systemca——ll！Deepfree——ze！IntegratorunitIDzerozeroo——ne！”
尤吉欧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神圣术。术式本身很简短，他原本以为就算是攻击术也应该没有太大的威力才是——
“唔……”
贝尔库利发出了低声的呻吟。随后，他的身体——头发、皮肤，甚至连衣服都迅速地开始染上了暗灰色。不大像是冷冻，反而像是变成了石头的雕像。
当他的双眼彻底失去了光芒，冻结在冰中的身体全部染上了泥一般的颜色之后，矮子——被称为元老长丘德尔金的小丑用力从骑士长贝尔库利的头上跳了下来。
“哦嘿，哦嘿嘿……老实说，现在已经不需要你这种老头子了，一号。毕竟我已经找到更好用的棋子了……你说对吧？”
小丑这样说着，用那如同针孔一般小的瞳孔紧盯着尤吉欧，让他感觉到了比温度周围的冰还要更冷的寒气。
然而，尤吉欧此时也已经到达了极限。虽然他拼命地凝视着那双踩着冰蔷薇向他走来的红蓝靴子，但很快他的眼前就变成了一片昏暗。
——桐人。
——爱丽丝……
在内心深处呼唤过两人的名字之后，尤吉欧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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