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老院的秘密 人界历380年5月 1
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颤抖，让我瞪大了双眼。
原本只是想靠在墙上闭一会儿眼睛，却不知何时睡着了。仿佛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而被惊醒，却又忘记了梦的内容一样，只剩恐怖和焦躁的余波在脑内回响。
我一边支起上身一边检查周围，发现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这里是中央大圣堂大约八十八层处的外壁上设置的一个狭小的露台。太阳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没入了我前方的地平线，天空仿佛被墨水涂抹过一般包裹在黑暗之中。但是不管我怎么看，从云的缝隙中只能看到几点星光，却看不到我想看的月亮。记得在前不久刚听到夜晚八点的钟声响起，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月之女神才会给我们提供那些许的空间资源。
和我正处于休战协定中的整合骑士爱丽丝似乎是想以距离来表现对我的警戒心，此刻她正在一个再稍往右挪就会进入石像鬼……不对，是“Minion”仇恨范围的位置上抱膝而坐，闭上了眼睛。虽然我想利用这段待机时间尽量和她说话，以找到契机回避即将到来的决斗，但可惜她似乎是没有和我闲聊的兴致。如果尤吉欧在这里的话，只需要将他手上那把卡迪纳尔出品的短剑轻轻地给爱丽丝刺上一剑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尤吉欧现在怎么样了呢——
现在想来，自从在卢利特南方的森林和他相遇，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想见对方却见不到的状况。在到达央都的那漫长旅程中，我们要么是在草地上并肩露宿，要么是挤在便宜旅馆的床上然后整晚都在互相抱怨，进入修剑学院后宿舍一直都是同一间。从来都觉得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对他的存在也没有特别的意识，但现在被分开之后，却让我感到了不安。
不，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单纯了。
自从我出生，恐怕是到了在UnderWorld这个终极的虚拟世界里，我才第一次有了同性的挚友。虽然这种事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不得不承认。
在被囚禁在死亡游戏SAO之前，同校的那些男学生在我眼里都只是幼稚的小孩，就算和他们来往，也始终保持着距离。
我这种别扭的性格，在被囚禁于虚拟世界的浮游城之后也没有什么改变。虽然多亏了克莱恩和艾基尔这两个十分通情达理的成年人，让我和他们结下了友谊，但还是感觉无法和他们推心置腹。即使和亚丝娜有了那么深的感情，但直到艾恩葛朗特崩溃，两人的意识快要消失之前，我才真正吐露出了内心的软弱。
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特殊能力。事实上，在学校里的时候，不管是运动还是学习，在哪个领域我都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在成为SAO的俘虏后，我突然得到了人数极少的“顶级攻略组玩家”这个头衔，这种鹤立鸡群的快/感让我为之着迷。将我推上顶级玩家的原因，除了从完全潜行式游戏刚开发时就沉迷于虚拟世界而带来的“熟练”，还有从SAO内测时就积蓄的“知识”，可以说和我本人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我在从SAO里解放出来之后，发现我如果不能一直证明“在虚拟世界中的强大”，那么我就没有了自己的特色。我一直认为在周围的人眼中，他们认识的不是肉体孱弱的桐谷和人，而是通关了死亡游戏的英雄桐人，这样的强迫观念一直束缚着我。当然，我也不能否认，是我自己在诱导着身边的人与自己去这样认识的。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样的虚衔越多，我就离真正重要的东西越远，但就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在这个世界遇到了尤吉欧，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我在他面前可以展示出没有任何掩饰的自我，这让我感到非常惊讶，开始思考起原因。
是因为尤吉欧和我不同，只是个人工摇光吗？是因为他不知道SAO的英雄桐人吗？不，并非如此。最大的原因一定是——在这个名为UnderWorld，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现实也是虚拟的世界中，尤吉欧有着远超于我的能力。
他在剑技上的天赋可以说是惊人的。感知力、判断力、反应速度……任何一项都比在虚拟世界中身经百战的我要强得多。如果将我摇光中专门负责战斗的部分比喻成旧世代的硅制CPU的话，那么尤吉欧拥有的就是最新的钻石CPU了。虽然现在还是我在教导他，但那只是因为我有着更多的经验与知识罢了。以尤吉欧学习的速度来看，等到不久的将来，我们两人的立场就要调转过来了。
我将之前的经验以及学习到的多种战术命名为“艾恩葛朗特流”这么一个夸张的名字，而尤吉欧则是如沙吸水一般将它吸收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很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成长让我感到由衷的快乐与强烈的充实感。我甚至觉得，之前那段漫长的时间里，这些被我当成了自我价值但说白了就只是游戏技术的“剑技”，终于在尤吉欧身上绽放了光芒，变成了真正的宝物。
等把UnderWorld的问题全部解决，将尤吉欧的摇光完整地转移到现实世界后，我一定要让他潜入ALO——光立方的界面肯定和以TheSeed为基础的虚拟世界有互换性——然后把他介绍给亚丝娜、莉法还有克莱因他们，告诉大家他是继承了我剑技的大弟子，同时也是我的挚友。
真是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恐怕那也是我和支持我的人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
“你在傻笑什么呢？”
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让我眨了眨眼睛，中断了梦想。
转过脸去，只见爱丽丝一脸厌恶地看着我，我慌忙用右手手背擦了擦嘴角说道：
“没有，只是……在想象今后会发生的事情……”
“然后就露出那种傻笑了？看来你不是超级乐天派，就是蠢到无可救药了。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脱离这个石棚呢。”
她的口舌还是那么辛辣。虽然不知道作为骑士爱丽丝原人格的那个卢利特爱丽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出，如果恢复记忆而性格没有改变的话，到时候把她和尤吉欧一起带到现实世界介绍给朋友们的时候，八成会和诗乃还有莉兹贝特等人产生非常强烈的冲突。
而且，在继续妄想这种如同完美大团圆一般的结局之前，许多必须解决的问题还堆积在我们眼前。最优先的自然就是逃脱这个有着许多恶心的Minion石像盘踞的露台，但现在缺乏生成岩钉用的空间资源，而且我的精神与体力资源……具体来说，就是空空如也的胃已经快把我折磨得受不了了。
我用右手偷偷按住腹部，用尽可能认真的表情与声音说道：
“爬墙的话，等月亮升起来之后就能够继续。只要能制作岩钉……不对，是棍子的话，就不会太困难。这上面似乎也没有安置Minion了……但就算神圣力没有问题，现在肚子已经饿到没法在这样的绝壁上爬几十梅尔才是真正的问题……”
“这种问题才显出你的不正经。不就是少吃一两餐吗，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是，反正我就是个小孩子嘛，毕竟我还处于能够继续长大的年纪呢。和整合骑士大人不一样，不吃东西的话天命可是会一直往下掉的。”
“我必须指出，整合骑士也会肚子饿，不吃东西的话天命也会损耗的！”
爱丽丝高高吊着眼角说道。
突然，一阵可爱的“咕”声从她的腹部附近产生，让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看到骑士的脸瞬间变红，然后右手迅速握上剑柄，我慌忙后退了五十厘米。
“哇，等等，是我不对！也是啊，整合骑士也是活着的人，活着自然就会肚子饿了。”
我一边敷衍着一边缩起身子，突然发现裤子的左边口袋里塞着什么东西。我疑惑地将手伸进去，在指尖碰到它之后，才猛然想起这究竟是什么，不由得感谢起自己的思虑周全以及贪吃。
“哦哦，天助我也！看，有好东西哦。”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蒸包子。那是从卡迪纳尔的大图书馆离开的时候，被我塞进口袋里的。其中一半在中午被我和尤吉欧分着吃了，剩下的则是被我彻底给忘了。虽然经过多场激战让它们被压扁了一些，但此时也不能有什么奢侈的要求了。
“为什么你会把这种东西塞进裤袋里？”
爱丽丝露出彻底无奈了的表情，将手从剑上放开。
“这就叫未雨绸缪嘛。”
我一边说着爱丽丝无法理解的成语来敷衍过去，一边迅速打开包子的“窗口”，看清了它此时还残留着大量的天命。虽然外表很寒酸，但它可是卡迪纳尔用贵重的古书生成的，耐久度高得惊人。
但话虽如此，直接将已经冷掉的包子拿起来啃那就一点儿都不好吃了。我在想了一会儿之后，举起左手咏唱起命令。
“Systemcall.Generatethermalelement.”
虽然空间资源不够生成岩钉，但做一点小小的热素出来似乎还是足够的，一个黯淡闪烁的橙色光点很快出现在我的手掌上。我将抓在右手上的两个包子靠近热素，念出下一个指令。
“Bur…”
还没等我把剩下的st念出来，一只手如闪电一般从我旁边伸来，将我的嘴捂住。
“呜呜?!”
“你是笨蛋吗！这么做的话马上就会变成焦炭的！”
爱丽丝的眼神里，愤怒、失望和蔑视这三种感情各占三分之一。在痛骂了我之后，她将包子从我手上抢走。在我发出哀嚎的同时，左手的热素也消失在了空气中。骑士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迅速举起左手，如同唱歌一样念起术式。
“Generatethermalelement…aquariuselement…aerialelement.”
从她大拇指到中指的三根手指的指尖上分别浮现出了橙色、水色以及绿色的光点。就在我疑惑于她究竟要干什么的时候，爱丽丝已经通过追加的术式以及手指的动作来对那三个素因进行复杂的操作。首先用风素做出一个球形的漩涡，让两个包子在其中飘浮。然后将热素和水素投进漩涡里，在它们混合在一起的时候，使用了解放命令。
随着“咻”的一声，风的漩涡随即被染成了纯白色。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在风墙里应该正卷动着高温蒸汽。原来如此，这样就能产生和蒸锅一样的效果了。
经过三十秒左右，三个素因完成了使命，像是扩散似的消失在空气之中。两个包子从空中落到爱丽丝的手上，此时它们已经变得如同刚出锅时一样滚圆，升腾起阵阵热气。
“快、快点给我……喂！啊、啊啊啊啊?!”
我正要伸出手去，却发现爱丽丝张大嘴似乎要把两个包子一起吃掉，不由得发出了可怜巴巴的惨叫。不过还好，整合骑士大人在最后关头停下了嘴，一脸认真地说着“开玩笑的”然后把其中一个递到我面前。我一边松了口气，一边迅速接过，在吹了几口气后大口咬了起来。
存在于UnderWorld里的万物，都只是从储存的庞大记忆中重现出来的梦境——虽然我明白这一点，但刚出炉的包子依然以其柔软的外皮，鲜美多汁的肉馅让我暂时升上了天堂。仅仅三口，我就把贵重的食物吃进了肚子——或者应该说是回归到摇光的记忆区，一边同时回味着充实和不满，一边大大地舒了口气。
我身边的爱丽丝则是用了四口吃掉了包子，和我一样发出了忧郁的叹息。我一边想着原来宛如战斗鬼神一般的整合骑士，居然也会有这种普通女孩子的表现，一边不经意地说道：
“原来如此……没想到不靠道具，光靠素因也能蒸包子。应该说不愧是擅长烹饪的塞鲁卡的姐姐吗……”
就在我这句话刚出口的瞬间——
那只手再次以极快的速度伸出，紧紧地抓住了我的领口。但是这次爱丽丝的眼睛里不再有失望和蔑视。
她那碧蓝的眼睛里浮现出如同烟火一般猛烈的光芒，脸颊变得一片苍白，嘴唇微微地颤抖着。骑士用一只右手就几乎要把我吊在空中，以变调的声音说道：
“你刚才，说了什么？”
此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失言有多么严重，但此时已经太晚了。
此时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在距离我二十厘米处狠狠地瞪着我的这个整合骑士，正是尤吉欧的青梅竹马，卢利特的见习修女塞鲁卡的姐姐——爱丽丝·滋贝鲁库，但她本人并没有这样的记忆。因为八年前她被带到央都圣托利亚，被最高祭司以“整合秘仪”改造成了整合骑士，夺走了她最重要的记忆碎片，然后植入“敬神模块”。
现在的爱丽丝相信自己是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与秩序，为了和黑暗帝国的侵略军战斗而被从天界召唤而来的骑士——不，是被人安排了去这样想。对她来说，公理教会与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权威至高无上。就算我说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支配欲望，从世界各地绑架了优秀的人才改造为自己的手下，她应该也不会接受吧。
原本我和尤吉欧就是预料到不管用什么样的言辞，也无法说服爱丽丝，才会想出使用卡迪纳尔所给的短剑将爱丽丝暂时冻结的战术。虽然现在的状况并不在我们的预料之内，但我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回避和爱丽丝的战斗，同时与尤吉欧会合，用他拿的短剑制造机会。
结果只是一句话就让作战计划泡汤了，我在感到焦急的同时也在奋力思考着。从爱丽丝的表情来看，此时明显无法以口误之类的理由来蒙混过关了。
不管怎么想，此时都只剩下了两个选项。要么和爱丽丝在这里开战，同时还要只能将她打晕而不能让她负致命伤，并将她搬到九十五层。要么就是下定决心，将一切都说出来。
选择哪一边，取决于我相信爱丽丝的哪一点。如果相信她的剑技比我差的话就选择战斗，如果相信她的智慧比我高的话就选择对话。
在经过了几秒的苦苦思索之后，我做出了决定。我直面着爱丽丝那如同蓝色火焰一般的视线，开口说道：
“我说的是，你有一个妹妹。我会详细告诉你的……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但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我认为是真相的事情。”
似乎从我短短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什么，这次是爱丽丝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突然松开了右手。
原本跪坐着的骑士直立起上身，死死地俯视着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我。在这种状况下听我说话的行为，可能已经违反了整合骑士的规定。恐怕在她心中，立刻将我斩于剑下的意志，与想要知道未知之事的感情，正在激烈地冲突着。
最终，爱丽丝下定了决心，缓缓地弯下了要，回归到类似正坐的姿势后开口说道：
“说吧。但是……如果我认为你的话是在蒙蔽我的话，我就会马上杀了你。”
听到爱丽丝压低了声音的话语，我长长地吸了口气，猛力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只要想杀我的判断，是出自你的真心的话。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因为在你体内，有着另外一个人给予你的，但却是你无法意识到的命令。”
“你是在说整合骑士的责任……吗？”
“是的。”
就在我点头的同时，爱丽丝的眼睛已经因为带上了敌意而眯了起来。但同时也能看到她的眼眸深处的感情产生了动摇。想必那就是爱丽丝本来的心吧。而我则是抱着想要与她本来的心进行对话的想法，继续说道：
“整合骑士，是神的代理人，是公理教会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为了维持秩序与正义而从神界召唤而来的人……你们是这样认为的吧。但是，只有中央大圣堂内部的人才相信这一点，生活在人界的几万民众从来不这么认为。”
“你说……什么蠢话……”
“你可以去下界随便找一个央都的居民，问问他们每年举行的四帝国统一武术大会的优胜者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奖励。任何人都会告诉你，奖励就是被加封为整合骑士的荣誉。”
“加封为……整合骑士？怎么可能有这种愚蠢的事情。我和很多骑士聊过，从来没人说过自己原本是人类啊。”
“反了。应该说没有一个人原本不是人类。”
我直起身，盯着骑士的眼睛看。拼命地对爱丽丝那应该存在于那眼眸深处的人类之心呼唤着。
“爱丽丝，你应该不记得自己是被天界的何人所生，在天界的何处长大吧。你最初的记忆，应该就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对你说，你是自天界派遣而来的神之骑士这样的情景吧。”
“……”
似乎是被我说中了，爱丽丝的上身微微退后，咬紧了嘴唇。
“那是因为……整合骑士在被派到人界的时候，都被史提西亚神封印了天界的记忆……等到黑暗帝国的邪恶之人被消灭殆尽，完成骑士的义务的时候，就会被再次接回神之国度……到时候就能想起我的双亲和兄弟姐妹……最高祭司大人……是这样说的……”
金甲骑士原本坚定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沉默下来。
此时我才恍然大悟。整合骑士爱丽丝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内心深处，也是一直在探求着家人的记忆。所以之前她才会对塞鲁卡的名字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我一边慎重地选择着词汇，一边再次开始说明。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所说的话，只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你的确是被封锁了记忆，但却不是史提西亚神所为，而是最高祭司本人下的手。而被封印的，也不是天界的记忆，而是你们在这个人界出生长大的记忆。除了你以外的整合骑士，包括艾尔多利耶也都是如此。他出身于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的高等爵家族，在今年的统一大会上获胜，得到了成为整合骑士的荣誉。”
“怎么会……你说谎！我的弟子，骑士萨蒂万怎么可能是腐败的上级贵族生下的孩子……”
“你听好，艾尔多利耶在与我们的战斗中倒下，不是因为我们给他造成的伤害。你也能看出他的身体没有受到重伤吧？那是因为我的搭档想起了他的本名是叫艾尔多利耶·乌尔斯布鲁格，刺激到他被封印起来的有关母亲的记忆。艾尔多利耶想回忆起自己的母亲，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当然的了，那份记忆已经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从灵魂中取出，存放在大圣堂的最顶层。”
“母亲的……记忆？”
爱丽丝的嘴唇微微颤抖，双眼的焦点从我身上挪开，在虚空中游移着。
“艾尔多利耶……有着身为人类……贵族的，母亲？”
“不只是他。恐怕整合骑士里有一半都是在统一大会上取得第一名的强大剑士，他们之中有大部分应该都是从小接受剑术精英教育的贵族子女。贵族们将子女奉献给公理教会，得到庞大的金钱与地位。这样的系统已经持续了百年以上。”
“难以置信……我无法接受你说的话。”
在此之前恐怕一直对公理教会与整合骑士的纯粹神圣性坚信不疑的金甲骑士，此时如同一个执拗的小孩子一样摇着头。
“虽然并非四帝国的上级贵族……所有的高等爵家都是如此，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奢华无度，沉溺于怠惰的享受之中。所以，我们整合骑士才会为了守护人界而出现。但是……艾尔多利耶，还有其他的骑士们，居然都是出身于那些腐败透顶的上级贵族……不可能，我绝不相信。”
“上级贵族之所以腐败，是因为公理教会给了他们过高的地位与各种各样的特权。但也正因如此，贵族的孩子能从小就接受剑技与神圣术的精英教育。在边境地带，孩子在十岁的时候就会得到天职，根本没有时间进行剑术练习……然后再从这些贵族的孩子中选出一些天才，参加四帝国统一大会，然后只有得到第一名的人，才会被招揽进中央大圣堂……爱丽丝，你在大圣堂里见到过这些优胜者们吗？”
我的问题让爱丽丝有些不安地垂下眼去，然后微微摇头。
“没有……但是，大圣堂的下层住着许多修士和修女……统一大会的优胜者们会不会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每天都在努力学习……”
不可能——我本想立刻否定，但是在微微张嘴之后又闭上了。
我和尤吉欧在大圣堂的三层取回爱剑之后并没有到处乱跑，而是直接冲向了五十层——虽然其中有二十层左右是在被毒剑麻痹之后，由菲洁尔与丽涅尔这两个小骑士拖着走的——因此根本没有遇到过修士。但是，他们的来历我大致可以推测。
恐怕，那些住在大圣堂下层，担负着公理教会事务工作的修士与修女们，其中有大部分根本不是自教会的外部招募而来，而是在教会内出生与长大的，就像菲洁尔她们那样。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来说，恐怕这就相当于在塔内生产事务用个体。
教会的这些黑暗部分，爱丽丝肯定是毫不知情的。现在没必要特意拿这件事出来，给她增加无用的负担。
“不，你曾经见过这些统一大会的优胜者。但是，你无法认识到这一点。你们整合骑士的记忆，不只是在‘整合秘仪’之时……恐怕在成为骑士的时候，就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逐一修正了。”
“不可能！”
爱丽丝抬起头，尖锐地喊道：
“这是不可能的！最高祭司大人不可能会如此玩弄我们的记忆……”
“她就是会！”
我也大喊着顶了回去。
“因为，你们不只是对大会的优胜者……就连对被自己逮捕的罪人们都没有任何的记忆！”
“罪、罪人？”
爱丽丝皱起眉头，再次闭上了嘴。我直直地盯着她那在星光下显得有些发青的脸，尽全力想要说服她。
“没错。你昨天早上用飞龙把我和我搭档从修剑学院带到了教会，这你至少记得吧？”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我第一次得到逮捕罪人的任务。”
“但是，整合骑士迪索尔巴德·辛赛西斯·赛门却不记得你。不记得八年前……”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被他亲自从北方边境的卢利特村带走的小爱丽丝。”
听到我的话，爱丽丝的脸色变得比墙壁上的大理石还要白。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零落着嘶哑的低语。
“卢利特村……那就是……我真正的故乡？迪索尔巴德先生……将我以罪人的身份带走？也就是说……我过去……曾经触犯了禁忌……这就是你的意思？”
我缓缓点头，同意了她断断续续的话语。
“是的。刚才我说过，整合骑士里有一半是统一大会的优胜者对吧？剩下的一半，就是以罪人的身份被带到大圣堂的人。他们有着能够违反禁忌目录的强韧意志，所以在成为骑士之后能发挥出无比的战斗力。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来说，这可谓是一石二鸟，将那些可能会动摇教会统治的人，变成了自己有力的棋子……还是先说说你的事情吧。”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爱丽丝能否接受我的话，就看我的表现了。
我以灌注了全部力量的视线注视着整合骑士。爱丽丝则是无力地坐到了地上，有些胆怯地缩着肩膀，用半闭的眼睛看着我，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宣告。
“你真正的名字，叫爱丽丝·滋贝鲁库。在北部边境，距离尽头山脉山脚处不远的一个叫卢利特的村子里出生长大。你和尤吉欧……也就是我的搭档同岁，所以今年应该是十九岁了。你被教会带走的时间是八年前，也就是说，这件事是你十一岁时发生的。你和尤吉欧两人一起前往贯通尽头山脉的洞窟里探险……然后你稍微地越过了位于洞窟尽头的那个人界与黑暗帝国的分界线。也就是说，你所犯的禁忌是‘进入黑暗帝国’。你没有偷什么东西，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不，你那时候反而是想要去救濒临死亡的暗黑骑士……”
此时轮到我闭上了嘴。
关于爱丽丝的事情，尤吉欧有对我说得那么详细吗？
应该是吧。两年前才在UnderWorld里醒来的我，不可能对六年前发生的事情知道得那么详细。但是，为什么那个在半空中拖出血线坠落下来的黑甲骑士，以及向他跑去的爱丽丝等景象，在我的脑海里是那么的鲜明，简直如同我亲眼所见呢？就连爱丽丝的手碰到黑暗帝国的漆黑大地发出的声音似乎都在我的耳朵深处回响。
肯定是听了尤吉欧的话后想象的情景在不知不觉中和现实的记忆混淆了吧。在这样说服自己之后，我抬起了头，而爱丽丝似乎已经无暇去理会我那不自然中断的话语。她那显得发青的脸颊颤抖着，发出了支离破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爱丽丝·滋贝鲁库……这就是，我的名字？卢利特……尽头山脉……什么都想不起来……”
“别强行去回忆，会变成艾尔多利耶那样的！”
我慌忙打断了爱丽丝的话。如果爱丽丝的“敬神模块”变得不安定，如同艾尔多利耶那样无法行动，被其他骑士察觉异状来接她的话就糟糕了。但是爱丽丝以微微恢复了力量的眼睛瞪着我，以颤抖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事到如今还在意什么。我想……知道一切。虽然我还没有相信你的话……这得等到你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后再决定。”
“我明白了。不过，我对过去的你其实并不熟悉。你的父亲是卢利特的村长，名字叫卡斯弗特·滋贝鲁库。遗憾的是你母亲的名字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刚才说过，你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叫塞鲁卡，现在应该是在卢利特的教会里当见习修女。两年前，我在教会里住的时候，和塞鲁卡聊过很多事情。她是个很为姐姐着想的好女孩……她一直挂念着被教会带走的你。在卢利特村生活的时候，你也一样是个见习修女，好像还被称作是神圣术的天才。她则是想要接姐姐的班，以成为一个出色的修女而在拼命努力着。”
在说完了我所知道的事情后，我闭上了嘴，而爱丽丝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先前的动摇已经消失，宛如瓷器一般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恐怕她是想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挖出我说的那几个名词，但看来没有任何进展。
——看来是不行了……
我内心叹息着。本来以为尽管“记忆的碎片”被夺走，但只要能够在她平静的时候慢慢地向她灌输信息的话，应该能够恢复一些记忆的……但看来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施加的封印比我想象中要强。
看来，只有拥有管理者权限的卡迪纳尔才能将爱丽丝恢复原状了。而且要做到这一点，还得先将不知道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保管于何处的记忆碎片取回。
此时，爱丽丝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短短的音节。
“塞鲁卡。”
随后又重复了一次。
“塞鲁卡……”
她抬起头，用在夜色下显出深紫色的眼睛看向头顶的星空。
“我想不起来……不管是她的脸，还是她的声音。但是，我应该不是第一次叫这个名字。我的嘴巴，我的喉咙，还有我的心，都记得。”
“爱丽丝……”
我屏住呼吸叫着她的名字。但爱丽丝的眼里似乎已经没有我这个人，只是依然在不停地低语着。
“我叫过好多次……每一天，每一晚……塞鲁卡……塞鲁卡……”
透明的液体在爱丽丝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珠，在星光下闪耀着滴落。如此难以置信的景象让我看呆了。她的眼泪不停地涌现出来，落到我与爱丽丝之间的大理石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真的吗……我也有家人……父亲，母亲……还有和我血脉相连的妹妹……和我同在这个夜空下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最终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我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却被爱丽丝用手背猛然拨开。
“不许看！”
爱丽丝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喊。右手用力地打在我的胸口上，左手则是不停地擦着眼睛。但是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最后骑士双手抱膝将脸埋进去，肩膀用力地颤抖着。
“呜……呜啊……呜呜……”
看着压抑着声音，却依然发出呜咽的整合骑士，我的双眼也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一定——
一定要打倒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将爱丽丝带回故乡。
在下定了决心之后，我才终于发现自己流下眼泪的原因。
就算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但是在卢利特村和塞鲁卡重逢的，并不是眼前这个不停哭泣的整合骑士。在取回被封锁的记忆之后，爱丽丝就会想起和尤吉欧还有塞鲁卡在卢利特村生活的记忆，恐怕到那时候，她会忘记以整合骑士的身份为教会服务的这段岁月。
这就意味着，整合骑士爱丽丝的人格会消失。
尽管我安慰自己说这只是她变回原来的样子，但却依然可怜起眼前这个缩成一团，仿佛孩子一般哭泣的骑士。
在数年的大圣堂生活之中，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恐怕一直在内心深处渴望着那些已经失去的家庭温暖，让我感到无比地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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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了很长的时间后，激烈的呜咽声才渐渐降低音量，变成了低声的抽泣。
而我则是成功地赶在两三分钟前就擦干了眼泪，开始思考起今后的方向。
现在所能想到的最理想的发展差不多是这样：
在月亮升起后再次开始爬墙，在九十五层回到塔内，然后尽量回避会在那里发生的和爱丽丝的战斗，和尤吉欧会合。至于要不要将他身上那把卡迪纳尔出品的短剑用在爱丽丝身上就要看情况了。
然后就是想办法打倒剩下的最大障碍：整合骑士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或者想办法说服他之后——当然如果尤吉欧已经打倒了他那就好办，但这毕竟是无法奢望的——冲进最终的敌人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所沉睡的最顶层。
趁着最高祭司还没醒来的时候将她制服，将应该保管于房间某处的，那个属于爱丽丝的“记忆碎片”取回，让她的记忆与人格恢复。
最后，通过系统控制台与现实世界的RATH工作人员取得联络，请求他们保留现在的UnderWorld，并将步步逼近的“压力测试阶段”——也就是暗之国的侵略停止……
光是随便想想，就感觉这是一条难度高得要死人的任务链。所有目的的成功率就只有五成……不，应该认为不到三成才是。
但是此时我已经不能止步不前了。在UnderWorld里度过的两年——不，也许从我进入死亡游戏SAO开始到现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都是为了和尤吉欧他们这些新人类相遇，并且保护他们而存在的。
茅场晶彦在被夕阳染成一片赤红的天空下看着艾恩葛朗特的崩溃，说他想创造一个真正的异世界。虽然我没打算继承他的遗志，但此时，我眼前正是一个“真正的异世界”。
茅场的复制人格托付给我的“TheSeed”已经在现实世界绽放出无数的虚拟现实世界。然后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收纳尤吉欧等UnderWorld居民灵魂的光立方和TheSeed网络有互换性。我有预感，如果说SAO事件里有着什么能超越茅场目的的意义的话，那一定就是指发现这个UnderWorld了。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因为在卢利特南方森林觉醒以来，我用了两年的岁月，才来到中央大圣堂这个最终目标里接近最顶层的地方。
但是，如果说有什么很小的，却也无法无视的问题存在的话——
那就是在需要达成的众多目标之中，我甚至不确定我是否真心想将其实现的一个目标……
“你在不久之前这样说过吧……”
爱丽丝依然抱着膝盖低着头，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也暂时中断了纷繁复杂的思考抬起头来。在过了一会儿之后，依然还带着些许哭腔的微弱声音再次传来。
“在打破了墙壁，被丢到塔外之后……你说过之所以进行这样的反叛，是为了纠正最高祭司大人的错误，守护这个人界，对吧。”
“嗯……就是如此。”
我看着爱丽丝披在背上的金发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了几秒钟后，骑士才缓缓开口：
“我还没有彻底相信你。但塔的外墙上安置了Minion……而且，整合骑士并非来自天界，而是被封锁了记忆的人类，这似乎是事实。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几乎无法否认，最高祭司大人深深地欺骗了我们这些忠实的仆人……”
我屏住呼吸，认真听着爱丽丝的话。
被剥夺了记忆，被人在摇光中插入了敬神模块的整合骑士，应该是被强制要求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有着绝对不变的忠诚才是。事实上，之前遇到的整合骑士，就算我和尤吉欧费尽了唇舌，他们也从未亲口表露出对教会的怀疑。
这样想来，爱丽丝能说出刚才的那些话，实在是让人吃惊。看来她有着其他的人工摇光所没有的东西。在我无声的注视下，金甲骑士依然抱着曲起的双腿，以耳语一般的音量说道：
“但同时，最高祭司大人赋予我们整合骑士的第一使命是防御黑暗帝国的侵略，这也是事实。就算是现在，也有超过十名的骑士正骑着飞龙在尽头山脉战斗。如果最高祭司大人没有组建整合骑士团，人界已经被黑暗军团攻占了。”
“但是……”
——但是，那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形态。
被整合骑士独占的成长资源，通俗点来说就是经验值，原本应该是分配给众多普通平民的。这个世界里的村民们，本来应该像我和尤吉欧在北方洞窟里所做的那样，自己拿起剑与入侵的哥布林士兵战斗然后变强。但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却将这个机会夺走了。
但是，现在就算我说出这件事，爱丽丝也不会理解。她只是看着哑口无言的我，以平静但严肃的声音说道：
“你刚才说，我出生并成长的地方……现在我的双亲与妹妹还在生活的卢利特村，是在北方边境，尽头山脉的山脚吧。也就是说，当黑暗帝国的侵略开始的时候，那里将会首先遭到蹂躏。如果你们打倒了所有整合骑士，甚至对最高祭司大人举起刀剑，那么到时候包括卢利特村在内的所有边境地带将由谁来守护？难道你想说仅凭你们两人就能消灭黑暗军团吗？”
尽管眼泪还没擦干，但是爱丽丝的声音中却蕴含着坚定的意志，让我无法立刻回答。与爱丽丝这种只是为了保护世界这样坦率清楚的决心相比，我隐藏在心中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尽管我有种冲动——将包括这个世界是被人所制造出来的事情在内都坦白出来，但还是将其忍住，开口说道：
“那么，我反问你……你真的相信，如果整合骑士做好一切准备进行迎击，就一定能够挫败黑暗帝国军团的攻势吗？”
“……”
这次轮到爱丽丝陷入了沉默。我将视线投向面前的夜空，一边回想着两年前的往事，一边继续说道：
“我应该说过吧，我和我的搭档曾经与从黑暗帝国入侵到这里的一个哥布林小队战斗过。就连作为黑暗军团最低等级的士兵——哥布林，它们的剑技与力量都是很可怕的。而在黑暗帝国里，这样的士兵随处可见。而且在士兵之上，还有许多和你们一样骑着飞龙的暗黑骑士，以及操纵Minion的暗黑术师吧？如果他们一起发动进攻，就算全体整合骑士加上最高祭司本人一起出战，以寡敌众，又怎么防御得了？”
虽然这些话有九成是照搬卡迪纳尔的话，但爱丽丝似乎也有着同样的认知，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回答。在暂时的沉默之后，才低着头，以苦涩的声音艰难地回答：
“的确，就连叔叔……骑士长贝尔库利阁下也有着同样的疑惑。黑暗帝国的精兵已经达到了数万的规模，如果他们一起从冲击‘东之大门’，那么光凭骑士团恐怕无法抵抗。但是，就算如此，人界除了我们以外已经没有可堪一战的战斗力，这也是事实。你刚才说过，上级贵族的孩子从小接受剑与神圣术的精英教育，但是他们的剑术追求的是外表，根本不堪实战。到头来，只能是我们这些整合骑士与少数飞龙去战斗，相信三女神会保佑我们，仅此而已。你应该能理解现在这种状况吧。”
“你说得没错……现在的人界中，恐怕就只有整合骑士拥有能够与黑暗军团战斗的力量了。”
我看着前方，慎重地回答道：
“但是，这正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刻意制造出的状况。最高祭司害怕人界产生出自己无法完全支配的力量。所以她才会将统一大会的优胜者与禁忌目录的违反者集中到一起，封印他们的记忆，将他们改造为忠实的骑士。换句话来说，那就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不相信这个世界的人类。”
“！”
感觉爱丽丝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和之前不同，她并没有马上反驳。我一边祈祷着我的话能够传达到她的心中，一边侃侃而谈。
“如果最高祭司相信生活在人界的人，组建装备齐全的军队，为他们进行充分的训练，现在人界就应该存在能和黑暗军团匹敌的军队才是。但是，最高祭司并没有那么做。她允许本应在开战之时第一个举起剑来的上级贵族们过着怠惰放纵的生活，结果导致了他们灵魂变得污浊……就像是我和尤吉欧在学院里砍的那两人一样。”
莱欧斯·安提诺斯他们意图凌/辱蒂洁和罗妮耶的那件事才刚过去仅仅两天。如果压力测试阶段到来，人界遭受黑暗帝国的总攻击，那样的悲剧就将发生在各个地方。
“但是……并非已经彻底来不及的。虽然不知道黑暗帝国的军团还有多久就要大举进攻，可能还有一年或者两年……只要在那之前，人界也组织起规模尽可能大的军队……”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
爱丽丝此时终于大喊起来。
“你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这个世界里的贵族都已经堕落成什么样了！就算对四皇帝家与上级贵族们下令，告诉他们战争即将到来，必须拿起手中的剑，他们也一定会敷衍了事，只顾着自己的生命和财产！”
“嗯，确实，大部分的上级贵族都没有和黑暗军团战斗的勇气。但是，部分高等爵家还保留着贵族的骄傲，下级贵族和普通民众之中，也有许多人拥有着一定要保护家人与城市……以及这个世界的意志。只要将保存在这座塔里的大量武器分给他们，并让他们学习你们磨炼出来的真正剑技与神圣术，完全有可能在一年之内建立起像样的军队。”
“普通……民众？”
爱丽丝茫然地低语着，我则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算不强行征兵，只是招募义勇兵，也肯定能组织到很多的人。毕竟许多城市和村庄里都已经有卫兵队了。但是……照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最高祭司大人……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是的，想必我们说服不了她。无法强迫军队向自己效忠，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来说，和黑暗军团一样可怕。总之，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打破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统治，最有效地运用剩下的这点时间，建立起能与即将到来的侵略进行对抗的防御力量。”
在对着爱丽丝的侧脸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非常地讽刺。
创建UnderWorld，进行如此宏大实验的组织“RATH”，似乎和身为现役自卫官的菊冈诚二郎有着很密切的关系。那么，实验的目的肯定深深地涉及现实世界的国防。搞不好，他们是想将尤吉欧和爱丽丝等人的人工摇光用在对机器的控制上。
在感到这种行为绝对无法容许的同时，我现在却提出要将几万名人界居民锻炼成士兵。
爱丽丝并不知道我内心的纠结，但似乎是因为某个和我不同的理由，再次陷入了沉默。
此刻她肯定是将镌刻在灵魂里对公理教会的忠诚，与自己亲手抓住的侵入者的话语放在天平上进行衡量吧。虽然她控制了自己的表情，但是她心中的纠结与痛苦，肯定大到让我无法想象。
最终——
一段短短的话在夜风中飘来。
“能见到吗？”
“咦？”
“如果我帮助你……取回我被封印的记忆，我能再次见到塞鲁卡……见到我的妹妹吗？”
一瞬间，我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能见到的。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爱丽丝说出我先前的预测。但是，我不愿意在此时胡言乱语来敷衍过去。我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
“能见到的。只要骑上飞龙，前往卢利特村应该只需要一两天。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直直地看着此时在距离我一米半左右的地方坐下的爱丽丝脸上的表情，然后开口说道：
“和塞鲁卡见面的，既是你又不是你。在取回记忆的瞬间，你就会变回接受整合秘仪前的爱丽丝·滋贝鲁库，同时，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将会消失。你现在的人格，将会和成为整合骑士后的记忆一起消除，将身体交给原来的人格……虽然这很残酷……但现在的你，只是由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制造出来的‘临时的爱丽丝’。”
听到我的话，爱丽丝的肩膀再次狠狠地颤抖了几下。
但是，却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哭声。几秒钟后，一道仿佛是在拼命压抑着感情的嘶哑声音响起。
“在听说整合骑士是由最高祭司大人制造出来的时候……我就大概想到可能会是这样了。我从名为爱丽丝·滋贝鲁库的少女那里夺来了这具身体，非法占据了六年……是这样吧。”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爱丽丝的内心此时也应该在翻动着惊涛骇浪，但是依然露出了坚强的微笑。
“既然是偷来的东西，那么就必须还回去才行。那是……塞鲁卡、父母还有你朋友……以及我自己的期望。”
“爱丽丝……”
“只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
“是什么？”
“在恢复成原来那个爱丽丝的人格之前……能带我去一趟卢利特村吗？然后，我想在角落里……看一看塞鲁卡……看一看我妹妹以及其他家人的样子，只要看一眼就好。只要这个愿望能实现，我就满足了。”
爱丽丝停下话语，慢慢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我。
此时，不知何时已经高悬在东面天空中的月亮，从云缝中投射下一道光线。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点的爱丽丝眯起了哭红得像是个小孩子的双眼，再次露出了微笑。我无法直视她的脸庞，只能将视线投向头顶的月亮。
取回爱丽丝的记忆，这正是我那唯一的搭档——尤吉欧心中唯一的愿望。
也就是说，这应该也是我的愿望才对。
但是，这同时也意味着我旁边这个正不安地抱着膝盖的整合骑士……不，这名少女的死亡。
无可奈何的牺牲。无可奈何的优先顺序。这根本不是我所能改变的。
“嗯……我答应你。我发誓……”
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夜空，做出了宣告：
“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一定会带你去卢利特。”
“不能反悔啊。”
爱丽丝又强调了一遍，我将视线落回到她身上，用力地点头。
骑士也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凛然的表情说道：
“我明白了。那么……为了保护人界，以及生活在人界的人，我，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从现在开始，将舍弃整合骑士的使命……呜……啊！”
坚定的宣言突然变成了尖锐的惨叫声。包裹在金色铠甲下的身体猛然后仰，用右手按着右眼。从她那被扭曲的美丽容颜来看，想必是相当巨大的痛苦。
我惊讶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回想起两天前看到的光景。
尤吉欧为了救罗妮耶和蒂洁，将次席上级修剑士温贝尔·吉泽克的左手斩断了。在我赶到的时候，他的右眼已经炸飞得无影无踪，喷出的鲜血仿佛赤红的眼泪一样在脸颊上流淌。
那天晚上，在学院的惩罚室里，尤吉欧一点点地讲出了当时的情况。在他举剑想要砍向温贝尔的瞬间，他的右手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僵硬，右眼仿佛灼烧一般痛苦。然后，在他眼前浮现了发出血红光芒，他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神圣文字。
现在爱丽丝所遭遇的，想必和尤吉欧所说的是同一种现象。恐怕这是某种心理封锁。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想要与镌刻在灵魂中的规则抗争。
“什么都别想了！快停止思考！”
我一边喊一边赶到爱丽丝身边，用右手按住她左肩的铠甲。然后我伸出左手，抓住陷入痛苦的骑士按在右眼上的右手，轻轻地将它拿开。
“?!”
爱丽丝那原本如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此时正在闪烁着红光，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我为了探寻发光的原因，在近距离注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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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大睁的右眼中，有着一圈圆形的蓝色虹膜。
而在这个圈的外部，有一些发着红光的细线呈放射状排列，并缓缓地旋转着。线的粗细不定，排列方式也是随机的。简直如同——条形码。
我当初在听尤吉欧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推测这种心理封锁是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植入UnderWorld人之中的。但是在这两年里，我从来没有在UnderWorld里看到过类似条形码的东西。
难道说这不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干的？但是，那到底会是谁？
就在我微微喘息了一下的时候——
圆形的条形码停止旋转，爱丽丝那收缩着的瞳孔上方，浮现出了一横排的奇怪符号。鲜红地浮现出来的这串文字，看起来是“”。
我一开始还困惑了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是镜像。在爱丽丝眼中看来，她眼睛上的这段文字是左右倒转的。也就是说，是“SYSTEMALERT”。
系统警告。这是我在操作电脑时偶尔会跳出来的让人不愉快的警告，对此已经非常熟悉。但是对爱丽丝等UnderWorld居民来说，应该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词组。在这个世界里，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都是“通用语”——也就是日语。英语则是“神圣语”，几乎所有居民都将其当做无法理解，也没有必要去理解的东西。
学习神圣术的人虽然能够咏唱以“Systemcall”开始的诸多英文单词，但是他们几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单词具体有着什么含义。我将那些艾恩葛朗特流绝技，其实就是剑技名的含义告诉给尤吉欧的时候，他总是对我为何能理解神圣语而感到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这行“SYSTEMALERT”的文字，对于UnderWorld居民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那么，将这个心理封锁植入爱丽丝与尤吉欧等人体内的，并不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而是现实世界的人类——也就是RATH的某个工作人员？
我脑海中高速思考着，但很快被近处的爱丽丝发出的微弱哀嚎打断了。
“咕……右眼像是着火了一样……而且……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文字？”
“别去想了！把脑袋放空！”
我慌忙大叫起来，双手夹着爱丽丝的小脸。
“你身上发生的现象，大概是在反抗教会的时候就会发动的心理障碍之类的东西。它会让你的右眼疼痛，诱导你无条件地服从……你再想下去的话，眼球会炸飞的！”
我迅速地做出了说明。但是现在恐怕越说越是有反效果。不管是什么人，也不可能在被人说不要思考之后就真的能马上停止思考。
听到我的话后，爱丽丝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但是投影在眼睛上的红色文字，是不会就此消失的。骑士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碰到我的双肩后就猛地抓住。每当她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的惨叫声时，双手就会以可怕的力量挤压着我的骨头与肌肉，但是这和爱丽丝感觉到的痛苦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用力地用手掌按着爱丽丝的脸，希望能尽量帮她将思考平静下来，同时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推测着。
包括爱丽丝在内的几个整合骑士，已经打破过一次禁忌。因此他们才会被带回公理教会，进行了整合秘仪。
但是，至少爱丽丝在八年前犯下“进入黑暗帝国”之罪时，并没有发生右眼破裂的事情。尤吉欧从来没提过有这种事。按照他的说法，年幼的爱丽丝是摇摇晃晃地就在无意识之中跨过了边界线。也就是说，当时爱丽丝的意识中，并不存在自发地想要打破禁忌的明确思考。
而现在爱丽丝所遇到的心理障碍，想必是只对积极想要打破规则的意志起反应的。在产生这种思考之后，一开始是左眼疼痛，然后以SYSTEMALERT的红色文字扰乱对象的思考，再次让他们产生对禁忌的恐惧心理。对原本就不会想要打破规则的UnderWorld居民植入这种他们只会认为是神之惩罚的心理障碍，会让他们的守法心理达到近乎完美的地步。
但是，如果这种心理障碍是由RATH的工作人员植入的话，那么就有了一个巨大的矛盾。
毕竟，在UnderWorld进行的这个实验，其目的恐怕就是要产生出能够打破规则……正确来说是能够自行判断规则善恶的人工摇光。好不容易才有UnderWorld的居民快要冲破限制，结果却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心理封锁强行让他们退缩，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也就是说，植入这个系统警告的人，是故意要让实验的成功延迟……只能这么推测了。
那么，那个人物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难道是希斯克利夫……茅场晶彦的复制意识所为？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定了。希望能够创造出真正异世界的他，根本不可能去阻碍人工摇光的进化。而且，这种强硬的手段根本不是他的风格。那么，这就是与RATH这个组织敌对的势力或者个人所做的妨碍工作了吧。
如果指挥RATH的是身为自卫官的菊冈诚二郎，那么其敌对势力就大致能够推断了。比如说自卫队内部与菊冈对立的一派，想要独占国内防卫产业的大企业。想象力再丰富一点的话，外国的军火厂商与情报机关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这些巨大势力想要妨碍RATH，会用如此隐晦的手段吗？如果有着能够给人工摇光植入妨碍程序的权限，那么完全可以将作为UnderWorld本质的光立方集群直接破坏，这样还更简单直接。
也就是说，那个人只是有意识地延迟实验，并不期望它完全毁灭。他延迟实验是在等待什么？有可能是需要准备时间的大规模工作，比如说——
将包括光立方集群在内的所有实验成果夺走。
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毛骨悚然。但此时双手中突然传来了爱丽丝的微弱声音。
“残酷……”
我猛然回过神来，俯视着整合骑士的脸。
一直保持着优美线条的眉毛此时已经拧在一起，眼角有着细小的水滴，嘴唇已经咬得快要流血。
那白得血色全无的嘴唇颤抖着，再次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实在……太残酷了……不只是记忆……就连意志……居然……也要被人操控……”
爱丽丝握着我双肩的手猛烈地颤抖着，不只是出于悲伤，还出于愤怒。
“将这些……这些神圣文字，烙印在我眼睛里的……是最高祭司……大人吗？”
“不，应该……不是。”
我下意识地摇头。
“是创造这个世界，从世界之外观察着这里的人……是在创世纪中没有登场的某个‘神’所为。”
“神……”
透明的水珠从爱丽丝眼中无声地滴落。
“我们这些整合骑士，就是为了神所创造的这个世界，在无尽的岁月中不停地战斗……但神却依然不相信我们吗……从我身上夺走了家人和妹妹的回忆，还要施加这样的封印……来强制让我们服从……”
我无法想象，对于以神之骑士的身份战斗的爱丽丝来说，此时会感到多么严重的冲击、混乱以及绝望。就在我屏住呼吸，沉默地守着她的时候，爱丽丝突然睁开了双眼。
横跨右眼蓝色虹膜的镜像文字，此时依然在发出鲜红的光芒。但是爱丽丝却完全不以为意，只是直直地凝视着夜空，凝视着在乌云的缝隙中浮现出的苍月。
“我不是人偶！”
爱丽丝以有些沙哑却依旧凛然的声音大吼。
“也许我的确是被人制造出来的。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意志！我要守护这个世界……守护生活在世界上的人！我要守护家人和妹妹！这是我必须完成的唯一使命！”
右眼的文字发出铮铮作响的尖锐金属音，变得越发明亮。虹膜外围的条形码再次高速旋转起来。
“爱丽丝！”
我预感到了接下来马上要发生的现象，不由得大喊起来。
爱丽丝并没有看向我，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桐人……用力按住我。”
“……嗯。”
此时我也只能点头了。我将双手从爱丽丝脸上移开，放到了双肩的铠甲上。透过金色的铠甲，感受到骑士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之后，用力地将她按住。
爱丽丝猛然抬头向天，长长的金发在空中飞舞。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以及那位无名之神！我为我所应做的事情……向你们宣战！”
独立的宣言响彻夜空。
还没等回音消失，爱丽丝右眼中那深红色光芒已经变成光柱迸射而出。
温暖的血花打湿了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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