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老院的秘密 人界历380年5月 3-2
尽管对我的话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爱丽丝随即以锐利的视线看向往上的楼梯，以坚定的声音说道：
“——那就出发吧。”
我们以迅速但又尽量轻微的脚步爬上一层大楼梯的时候，发现面前是一条昏暗狭窄的通道，尽头处有一扇黑色的门。
被让人感到不快的绿色灯光微微照亮的通道只有大概一米半宽，如果两个人要擦肩而过，还得小心不能撞到。深处那道只有一个门扇的门也很小。我和爱丽丝倒是勉强不会撞到头，但如果是骑士长贝尔库利那样的巨汉要通过的话，恐怕得用力地弯下腰来才行。
这样的光景还真是让人无法理解。一般来说，在最强敌人的根据地——也就是“最终迷宫”里，不是应该越往里面走，其构造和外观也变得越华丽吗？事实上，距离这里只有一层的“晓星瞭望台”就是如此，在装饰和面积上都是极尽奢华。
而到了最顶层已经近在眼前的地方，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的狭小。
“这里，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元老院’……对吗？”
我低声问道。爱丽丝则是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应该没错……总之进去就知道了。”
她像是要抛去迷茫似的快步踏入通道之中，金发在空中飞舞着。
我本来已经开始思考通道这么狭窄是不是因为有什么机关，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但想了一下后又追了上去。在公理教会的这种中枢地带，不可能会有用来对付入侵者的危险陷阱吧。就算是有，也该像外墙的那些Minion那样，堂堂正正地摆出来才是。
长约二十米的通道轻易地就让我们这两个侵入者通过，来到那扇小门面前。
我们对视了一下，然后同时点了点头。负责主攻的我伸出右手，握住小小的门把。门并没有上锁，门把轻松地转动起来，然后被我顺利地拉开了。
从房间深处吹出的寒风中，包含着一些浓烈的气息——就像是打开艾恩葛朗特迷宫区的BOSS房间时感受到的凝重，让我不由得背后发冷。
但事到如今，也不能说让爱丽丝走在前面了。我狠下心将门打开，微微缩着头观察着内部。
狭窄的通道又持续了一段距离，然后似乎是一个几乎没有照明的黑暗大厅。虽然有昏暗的紫色光芒闪过，但不知道光源是什么。
在我战战兢兢地穿过门的瞬间，一阵像是在发出诅咒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能听出声音并不是由一个人发出的，而是几个——或者几十个人的低语重合而成。身后的爱丽丝低声说了句“是神圣术”，让我恍然大悟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是针对我们的多重攻击？我差点就要摆出防御的架势，但很快发现并非如此。偶尔能听到的命令之中，并不存在几乎所有攻击术都必须的“Generate”。
在我疑惑于到底是什么术式的时候，爱丽丝低声地催促道：
“赶快进去吧。如果元老们正在咏唱和我们没关系的大型术式，那反倒是个好机会。这里这么暗，完全可以在声音的掩饰下接近到剑的攻击距离之内。”
“嗯，没错。照先前说的那样，我顶在前面，援护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我也低声回答了一句，随后缓缓拔出了左腰上的黑剑。虽然要战斗的话，右腰上的蓝蔷薇之剑只是累赘，但我不愿将它丢在这种地方。在看到爱丽丝也拔出了金桂之剑后，我再次往前走去。
越是靠近那个昏暗的大厅，越能感受到冰冷的空气中有着什么令人厌恶的味道。它和野兽的臭气以及血的腥臭味都不同，是一种如同呕吐物的气味。我强行将它抛在脑后，背靠在墙壁上，窥视那个被称之为“元老院”的黑暗空间。
好大——或者说，好高。
地面是一个直径在二十米左右的圆形，弯曲的墙壁往上高高立起，恐怕有大圣堂三层左右的高度，天花板则是隐没在黑暗之中。从构造上来说，和卡迪纳尔所在的大图书馆有点相似。
里面完全没有类似灯台之类的东西，能称得上光源的只有墙壁上到处亮起的暗紫色光芒。还有一些圆形的东西等间隔地排列在一起，但此时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此时，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产生了新的光芒。那是一个发着淡紫色光的方形平板——“史提西亚之窗”。而在它的后面存在的球体则是……
人类的头。
也就是说，在这个圆筒形的大厅里排列着的圆形物体全都是——
“头、头颅？”
我不由得发出了沙哑的声音，爱丽丝则是在我的左后方以最小的音量低语道：
“不，似乎身体是还在的……感觉就像是从墙上……长出来似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拼命地凝视起来。然后真的看到了在圆形的头部下有着脖子和肩膀，但也只能看到这么多了。因为他们的身体，都被收纳在墙壁上的方形箱子里。
从箱子那不大的体积来看，里面的手脚已经折叠到了极限。虽然我不觉得这样的环境有多舒适，但我也不明白塞在箱子里的这些人对自己此时的处境有什么感想。毕竟从箱子里伸出来的脸上不存在任何表情。
他们的脸上没有头发，没有胡子，甚至没有眉毛。苍白的脸上镶嵌着如同玻璃球一般的眼珠，茫然地看着他们眼前浮现出来的史提西亚之窗。窗口上陆续显示出细小的文字行列，在显示完一段之后，箱人们翕动起无色的嘴唇，发出了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声音——
“Systemcall…Displayrebellingindex…”
在听到这不似活人的声音时，我浑身变得紧绷。
“这……这些人是……那个时候的……”
“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听到我的呻吟，爱丽丝迅速做出了反应。我瞟了一眼骑士的脸，微微地点头。
“嗯……两天前，我在修剑学院和莱欧斯他们战斗之后，房间的角落出现了窗口一样的东西。我和尤吉欧在窗口后面看到了白色的脸……没错，真的是他们……”
然后爱丽丝再次倾听起了箱人们的声音，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咏唱的术式……虽然我从来没听过，但似乎是将人界细分为许多区域，然后显示出一些数值来。但是，我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数值。”
“数值……”
我仿佛鹦鹉学舌地重复着这个词，脑海深处突然回想起一段话。
——在这些隐藏的属性之中，存在着名为‘违反指数’的数值。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很快就发现了，利用这个违反指数，她可以很轻易地将那些对自己所定下来的禁忌目录产生怀疑的人筛选出来。
对我说出这些话的，是大图书馆的小贤者卡迪纳尔。已经不用怀疑了，箱人口中念出的“rebellingindex”正是卡迪纳尔所说的违反指数。也就是说，大厅中的这几十个箱人，正在从头到尾地检查人界中所有人的违反指数。
如果检测出异常值的话，箱人就会马上检查现场，确定触犯禁忌之人并报告，然后接到这个报告的某人便向整合骑士发出逮捕罪人的指令。我和尤吉欧，以及爱丽丝，都是这样被带到大圣堂来的……
在我茫然呆立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如同警报器一样的哔哔声。我和爱丽丝下意识地握紧了剑，但似乎并没有被发现的样子。因为同时停止了咏唱的箱人们并没有往下看，而是一起将脸转向正上方。
之前都没发现，在他们头顶上不远处的墙壁中，伸出了一个如同水龙头的东西。箱人们一起张开嘴，随后水龙头哗啦啦地流出了茶色的液体。他们用嘴接住液体，以如同机械一般的动作将其咽下。一部分液体从嘴巴里溢出，打湿了脖子和胸口。那种呕吐物一样的味道，恐怕就是这么来的。
过了一会儿之后，警报器再次响起，流食的供给停止了。而箱人们再次将脸转向前方，重新开始咏唱起命令——Systemcall…Systemcall…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应有的待遇。
不，就算是牛和羊，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就在我无法压抑从脚底上涌的愤怒，紧紧咬住了牙关的时候，爱丽丝以低沉紧张的声音说道：
“他们……就是治理人界的公理教会的……元老？”
我转头看去，只见整合骑士的碧蓝独眼正闪烁着光芒看向大厅。在她出口之前我还没意识到，现在才发现确实如此。这几十个箱人，正是身为公理教会上级文官的元老。
“造就了这种光景的……也是最高祭司大人吗？”
“嗯……应该没错了。”
我微微点头肯定了爱丽丝的问题。
“她肯定是从人界各地绑架了许多人，在里面选出一些虽然欠缺战斗能力，但是却擅长神圣术的人，将他们的感情与思维封印，改造成了名为元老的监视装置……”
是的，他们在这里只不过是装置。为了让整个人界都在公理教会的统治下，维持着完美的和平……或者说是停滞而运行的装置。元老们的命运，甚至比被夺走了重要记忆的整合骑士们还要悲惨。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治世，就是建立在这些牺牲之上，持续了数百年之久。
爱丽丝缓缓地低下头去，垂落的金发遮掩了她的表情。
“不可饶恕……”
握在她右手上的金桂之剑仿佛是在体现着主人的愤怒似的，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低鸣。
“不管他们犯了怎样的罪孽，他们也依然还是人类啊。但是……他们不只是像骑士们那样被夺走了记忆，甚至连证明自己是个人类的智慧与感情都被夺取，关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箱子里，吃着连家畜都不如的食物……这已经根本不存在任何名誉与正义了。”
说完后，爱丽丝猛然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大厅。我也慌忙地跟了上去。
即使在黑暗的底部出现了这么一个美丽而耀眼的女骑士，元老们的视线也完全没有从史提西亚之窗上挪开。爱丽丝向左走去，停在一个箱子面前。我则是在她的斜后方注视着元老那苍白的脸。
即使靠得这么近来看，也完全无法确定其年龄与性别。想必是在这个无光的大厅……不，是牢狱之中囚禁的无尽岁月，将这个人的人类特征全部夺走了。
此时，爱丽丝猛然举起右手的金桂之剑。我原本以为她要破坏箱子，但是那金色的剑尖，却停留在元老心脏附近的位置。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低声叫道：
“爱丽丝！”
“你不觉得……结束他们的性命，才是真正的慈悲吗？”
这个问题，让我一时间无法回答。
看这些人的样子，即使将他们的“记忆碎片”——假如有被保存着的话——取回进行再整合，他们似乎也已经无法恢复原状了……元老们的摇光，应该已经被破坏得无以复加，再也无法修复。
但即使如此，如果是卡迪纳尔，或者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话，也许能给他们一个除死之外的希望。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伸出右手按向爱丽丝的金色护肩，想要制止她。
但就在此时，从大厅的深处传出一道奇怪的声音，让我和爱丽丝都停下了动作。
“啊啊……啊啊！”
那是某人发出的如同切割金属一般尖利的声音。
“啊啊，怎么这样，啊啊，最高祭司大人，太可惜了，啊啊，不行，啊啊，哦哦！”
不知所云的一堆感叹词，让我和爱丽丝惊讶地面面相觑。
这声音很是陌生。听起来不像是年轻人，但又不会让人以为是老年人。能够确定的，就是发出声音的那个人，似乎已经陷入了忘我的激烈兴奋之中。
被人浇熄了愤怒之火的爱丽丝收起剑，直直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也将视线投向那里。
圆筒形的大厅深处，有着和我们进来的那一条差不多的通道，那个尖利的声音就是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
“……”
爱丽丝将剑尖指向那条通道，像是要我和她一起去。我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蹑手蹑脚地开始移动。
大厅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藏身的柱子或者家具，从正中央直直走过还是需要一些胆量的。不过墙上的那几十个元老完全没有对我们看上一眼，或者说根本没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对他们来说，眼前的系统窗口以及从水龙头中淌下的流食便是世界的一切。在知道地牢的狱卒以及管理升降梯的那个少女的遭遇时，我不由得泛起了深深的同情，但元老们的遭遇用悲惨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与此同时，我对在这个可怕场所的附近还能发出如此轻佻大喊的人，也实在是无法理解。反正我是不会认为这种人有可能成为我的朋友。
爱丽丝似乎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她那铁青的侧脸上浮现出了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愤怒。她蹑手蹑脚地直线横穿过大厅，来到深处那条通道的入口附近，向里面窥视。我则是在她身后往里面看去。
和入口一样窄的通道前方，是一个不如大厅那么大，却也有着不小面积的大房间。虽然调得很暗，但好歹是有些照明，让我们能清楚地看清楚内部。
这个房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奇怪到了极点。
所有家具都闪耀着庸俗的金色。从柜子还有床这样的大型家具，到小小的板凳以及收纳箱，全都亮闪闪地反射着灯光。即使距离这么远，依然感到无比刺眼。
然后，从这些金色家具之中满溢而出，或者是放在上面的，是无数大小各异的玩具。
大部分是让人感到不快的原色布娃娃。从用纽扣当眼睛，用毛线当头发的人偶，到狗猫牛马之类的动物，以及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的丑恶怪物，堆满了地板和床的每个角落。其他还有积木、木马以及乐器之类的东西，仿佛是将圣托利亚五区的玩具店整个搬过来了一样。
而发出声音的人，则是半埋在玩具之中，背对着我们坐在地上。
“啊哦哦哦哦！啊哦哦哦哦哦哦哦！”
就连这个一直不知所云地大喊大叫的人，其造型也堪称怪异。
他实在是太圆了。几乎已经成了球状的躯干上安着一个滚圆的头，简直就像是一个雪人。但是他的颜色可不是白色的，而是穿着右半身红色，左半身蓝色的小丑服。包着他那双短手的袖子则是红色与蓝色的竖条纹，仔细看的话会让人感到眼睛刺痛。
滚圆的头也是纯白色的，一根毛发都没有，这点和背后的那些元老们一样。但不同的是，他的皮肤油光铮亮，肥肉滚滚。头顶上带着的是和家具一样反射着庸俗金光的帽子。
我将嘴凑到前面的爱丽丝耳边，以最小的音量问道：
“他就是那个元老长？”
“嗯，就是丘德尔金。”
骑士的回答虽然也非常小声，却依然表现出了难以控制的厌恶感。我再次看向那身小丑服的后背。
所谓的元老长，和骑士长贝尔库利同为公理教会的两大最重要人物，也是最高位的神圣术师。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背后未免显得过于缺乏防备了。他似乎是被双手上抱着的东西彻底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被那滚圆的脊背遮挡而看不大清楚，但似乎丘德尔金是在着迷地看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球。每当玻璃球里的色彩闪亮的时候，他那双摊在地上的短小双腿就会“啪嗒啪嗒”地拍打起来，嘴里发出各种莫名其妙的大叫。
我本来还以为会像迪索尔巴德与法那提欧的战斗那样，先是来一个紧张的序幕，然后发展成一场大战。但现在这种状况到底该怎么判断？就在我还在举棋不定的时候，爱丽丝似乎已经无法忍受而采取了行动——而且还是完全没有隐藏脚步声的全力疾驰。
不过说是疾驰，也就只在地板上踩了五步而已。爱丽丝轻松地甩下慌忙想要追上去的我，化为金色的疾风冲入布满玩具的房间。在丘德尔金将他滚圆的头颅转过来的时候，爱丽丝已经揪住了他那大大的领口。
“呜哇哇哇哇啊?!”
爱丽丝将这个发出慌张大喊的圆形物体从布娃娃的海洋中用力拔出，高高地举了起来。此时我才终于赶到她身边，首先观察起整个房间。我自然是在找被丘德尔金从大浴场带走的尤吉欧，但是却看不到搭档的身影。我失望地将头转向房间的中央，看到了丘德尔金刚才沉迷地看着的玻璃球。
那玻璃球的直径大概有五十厘米，中间闪烁着旋转的光，映照出半立体的影像。影像中是一个随意地侧坐在光洁床单上的少女。
丘德尔金发出那种声音就是因为这个吗？我在感到理解的同时也觉得很脱力。不过那个坐着的少女面前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就在我将脸靠近想要看清楚一点的时候，术式似乎突然断绝了，影像闪了一下白光后消失。
爱丽丝则是从一开始就对影像没什么兴趣，而是举起剑尖抵在被她高高举起的小丑嘴边说道：
“你敢咏唱术式的起句，我就马上砍掉你整根舌头。”
冷冰冰的警告让本来张口想念出什么的矮子闭上了嘴巴。
UnderWorld的原则是在使用神圣术之前必须说出“Systemcall”这一句，从这点来看，当你将一个术师逼入这种地步的时候，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即使如此，我也依然在注意着他那双小短手的同时，再次观察起这个男人——元老长丘德尔金的脸。
他的外表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未知生命体。鲜红的嘴唇占了那张圆脸的一半面积，上面凸出一个巨大的圆鼻子，眼睛和眉毛上还画着如同一个笑脸标记的圆弧。
不过此时他那细细的眼睛大大地睁开，小小的黑眼珠颤抖着看向爱丽丝。
过了一会儿，将厚厚的嘴唇嘟得像个喇叭的丘德尔金才发出了如同生锈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你是……三十号……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你不是和一个反叛者一起掉到塔外死了吗？”
“不许用编号叫我！我的名字是爱丽丝，而且再也不是萨蒂了。”
爱丽丝的回答仿佛带着极度的冰寒，让丘德尔金那流着冷汗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才看向我。然后他那新月状的眼睁到半月大小，喉咙中传出来一阵阵呻吟。
“你、你是，为何为什么?!三十……骑士爱丽丝，为什么没有杀了这个小子啊?!我不是说了，他是反叛教会的人……是黑暗帝国的刺客吗！”
“他确实是反叛者，但不是暗之国的刺客，而是和现在的我一样。”
“什……什……”
被吊在空中的丘德尔金挥动着短小的双手双脚，如同屋子里的一个玩具。
“你、你这是要背叛吗！该死的狗屎骑士！”
丘德尔金仿佛是没看到眼前的剑，苍白的脑袋瞬间变得通红，原本就已经很尖利的声音都变了调，变成频率更高的怒吼回荡在房间之中。
“你们这些整合骑士啊！只不过是人偶而已！只是听我命令的提线人偶！居然还敢背叛！背叛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大人！”
爱丽丝转过脸，避开了丘德尔金口中飞溅而出的唾液，对他的侮辱毫不在意地以冰冷的话语反驳道：
“将我们变成人偶的就是公理教会吧。用‘整合秘仪’封印记忆，强制我们忠诚于教会，还编出让我们相信自己是从天界召唤而来的骑士这样的谎言。”
“什……”
丘德尔金的脸再次由红转白，大大的嘴巴不停地开合着。
“为、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说是封印了，但似乎还残留了一点记忆。在踏入旁边那个元老院的时候，一副景象瞬间在我眼前闪过……一个脸上满是不安与恐惧的少女被捆在大厅的中央，被元老们用持续了三天三夜的多重术式强行打开了心扉。这就是整合秘仪的真相……那个大厅的地板上，应该还沾染着那个少女，也就是过去的我所留下的悲伤与绝望的眼泪。”
在听到爱丽丝那刻意控制，却依然如利刃一般尖锐的话语之后，丘德尔金的脸色不停地在红和白之间变换着。
不过最终，恐怕是元老院里唯一有着自我意志的丘德尔金，像是又改变了态度似的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是啊……你说得没错。人家现在可还记得很清楚的哦。那个年幼、纯洁又可爱的你，不停地流着眼泪在恳求着我的样子……还说‘求求你，别让我忘记……别让我忘记那些重要的人’呢，呵呵呵。”
看着以丑恶的假声模仿着自己说话的丘德尔金，爱丽丝的眼中升腾起仿佛高热火焰一般的光芒。但丘德尔金依然没有停止挑衅，继续着他那猥琐的独白。
“哦呵，哦呵呵。怎么可能忘记呢！当时的景象，现在想来也能让人家一晚上都愉快无比呢！不知道从哪个破乡下地方被带来的你，先是被当成见习修女培养了两年。那时候你可真淘气，甚至还找到了生活规则上的漏洞，跑去参观圣托利亚的夏至节呢。即使如此，你还是相信只要认真学习，总有一天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啊。不过呢，怎么可能有那种好事啊！等你的神圣术行使权限提高了许多之后，等着你的就是强制整合啦！在你知道永远回不了家的时候，那张哭泣的脸简直是……人家当时可真想就那样把你变成石头，永远地装饰在房间里啊！呵，呵，呵！”
丘德尔金那恶毒的话语，让我握着剑的右手也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爱丽丝虽然也将牙咬得嘎吱作响，却依然没有失去自制力，继续质问着元老长。
“刚才你好像说了件很奇怪的事呢。‘强制整合’——你这口气好像是在说，还有并非强制的整合秘仪了？”
元老长的双眼眯缝起来，低低地笑道：
“呵，呵，呵。你的耳朵还挺灵的嘛。没错，六年前的你一直拒绝咏唱通常的整合所必须的秘密术式。当时你还大胆地对人家说：‘我的天职还在故乡的村子里，根本没有必要听你的话！’呢。”
虽然我不认识儿时的爱丽丝，但我深深觉得当时的她真的说得出这种话。元老长似乎也是回忆起了当时的事情，狞笑地咧着嘴唇说道：
“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臭小鬼。人家本来还想要不要请最高祭司大人醒来，但规矩是必须等仪式完全准备好之后才能唤醒。没办法，人家只能暂时停止自动化元老们的任务，用术式将你那守护着重要记忆的屏障撬开。不过也多亏了这样，人家才能看到那么难得的景象嘛！哦呵呵呵——”
金桂之剑的剑尖又往前逼近了一厘米，让尖利的笑声瞬间停止下来。但是丘德尔金的双眼与嘴上浮现出的嘲弄依然没有消失。
丘德尔金喋喋不休地讲出的话语中，包含着很多贵重的情报。如果爱丽丝能够再控制一下，恐怕还能打听出更多。但还是有一些不对劲，为什么这个小丑还没等我们胁迫就把关系到教会中枢的秘密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如果他是看重自己性命的话，就不会特意去挑衅爱丽丝了，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寻找能够反击的破绽。
丘德尔金似乎完全无视了陷入沉思的我，继续讲述起以前的事情。
“等强制整合的第一阶段结束，将失去了意识的你送到最高祭司大人那里的，正是不才的人家啦。不过很遗憾的是，之后的事情我就没能看到了。之后仪式结束，觉醒为整合骑士的你啊，坚信自己是从天界派来的神之使者哦，和其他的骑士们一样呢。人家啊，看着你们这些骑士一直说着天界天界的，都快要把肚皮笑破了啊……”
我发现吊在半空中喋喋不休的丘德尔金，眼睛正在以很高的频率摇动着。仿佛是在等候着什么。也就是说，他的这堆话是在拖延时间？
想到这一点，我本想提醒爱丽丝，但骑士却先我一步开口了。那比充斥着大浴场的寒气还要冰冷的声音，在这个金灿灿的房间里回响着。
“元老长丘德尔金，也许你和我们整合骑士一样都是牺牲者，是被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扭曲了人生的可怜小丑。但即使如此，你似乎也很享受自己的遭遇嘛。那么，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你的话我也已经听腻了。”
金桂之剑的剑尖微微挪动了一下，移动到鼓起的小丑服中央——也就是心脏的正上方刺了下去。那闪亮的衣服没有起到任何阻挡的作用，就微微地凹了下去。
如果丘德尔金的目的是拖延时间，那么此时他应该会说出什么新的情报，甚至有可能包括尤吉欧的所在地。
但是我的预想却在一秒钟后被迅速颠覆了。
金色的剑刃深深地刺入那半张着嘴陷入沉默的元老长的胸口，他细长的双眼大大睁开，红蓝的小丑服也绷得更紧了。就在爱丽丝转过脸去，想要避过溅出的血液时——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丘德尔金那滚圆的身体如气球一般弹飞出去。大量血液迸出并将爱丽丝的铠甲染成通红——但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什么……”
“咦?!”
我和爱丽丝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喷出的并非是液体而是气体——被染成鲜红色的烟。红烟迅速扩散，将整个玩具屋都覆盖了。
艾恩葛朗特里存在着拥有类似特殊能力的怪物。它会将全身的皮吹涨，如果用打击属性以外的武器进行攻击就会喷出大量的烟，然后本体趁这个机会逃掉。
当年的记忆在我脑中苏醒，在发现有一个细长身影从我的眼角余光中闪过的瞬间，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剑挥去。虽然有一些轻微的反馈，但在烟雾中掉落到我脚边的，只有那顶熟悉的金色帽子。
原本还想再次追击，但是在吸入那些颜色怪异的烟时，喉咙瞬间如针刺般疼痛，让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丘德尔金！”
爱丽丝用左手捂着嘴大喊着，追着那道身影飞奔而去。丘德尔金逃跑的方向不是通往元老院的门，而是房间的深处。那里应该没有出口，我也屏住呼吸，压低身子追了上去。
但是，冲出烟幕的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向右滑开的金色柜子，然后在它后面开了一个口子的秘道。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个顶着滚圆的头，躯干与手脚却纤细得可怕的人影以敏捷的动作逃走了。
“哦嘿！哦嘿！嘿嘿嘿嘿！”
[img=700,1036]https://rss.sfacg/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1/1728c28b-5651-4190-a97c-6b84ab310876.jpg[/img]
一阵夸张的笑声，传入依然在咳嗽的我们耳中。
“光靠术式那就太蠢啦，白痴！白——痴！追得上就尽管来追啊，下回我可要认真地、仔细地招待你们了，呵——呵呵呵！”
如同玩具坏掉一般的笑声，与匆匆的脚步声一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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